【陈欣怡看见“行凶”的来人,杏眼圆睁,不敢置信地说:“冯毅晨,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刚问完话,她就自己给自己找到了答案,他还能怎么知道的?必然是沙纯梦那个大嘴巴,净给她添乱!
事实上确实是沙纯梦将陈欣怡所住的医院地址和病房告诉了冯毅晨,她倒不是大嘴巴,而是觉得新旧男友齐聚一堂,必然很是热闹,这样就能让纠缠陈欣怡的冯毅晨看清楚,顾医生已经与陈欣怡好上,让他绝了再追回陈欣怡的念头。
冯毅晨不正面回答,反而一脸愤怒地看向顾栖迟:“顾医生,你探病就探病,为什么对欣怡动手动脚?女人是能随便搂搂抱抱的吗?”
顾栖迟见他激动无比,已经吵到了另一张**病人的休息,不禁皱了眉,起身说:“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为什么要出去?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欣怡的面说?你做贼心虚?不承认喜欢欣怡,却偷偷趁机占她便宜?”冯毅晨一句句刻薄的话倒豆子般吐出来。当他看到他们相拥的那一幕时,已经情绪失控,换成平时的他,绝不会对他想要结交的顾医生说出如此不客气的话。
陈欣怡注意到掉落在地上的玫瑰花,想来是冯毅晨买的。她刚才一激动,说话声音大了点儿,这会儿喉咙处一阵阵疼。她缓了缓,才强撑着说:“冯毅晨……你不要胡说八道。顾医生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他抱我合情合理。你不要在病房闹,会影响到我和隔壁病友休息,谢谢你来看望我,现在请你离开吧。”
“你说什么?男朋友?陈欣怡,你怎么能……”冯毅晨如遭雷击,他知道陈欣怡对顾栖迟有点儿意思,但没想到两人发展如此迅速,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确立了恋爱关系。这让他的一腔热情都被扔进了冰窟窿里,让他看起来仿佛是一个自娱自乐的小丑。
“我和你早就分手了,为什么我不能和顾医生在一起?”陈欣怡紧紧拉着顾栖迟的手,不想再让冯毅晨对她心存幻想。
顾栖迟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少说话,免得伤口疼。躺下休息,我和他去外面说。”
陈欣怡只得松开手,顾栖迟按了降下病床的按钮,待她躺平后,细致地将薄毯盖在她身上,还当着气得面红耳赤的冯毅晨的面,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冯毅晨刚要发作,就被顾栖迟扯住手臂,一下子拖到了病房外。
“喂,顾栖迟,你放开,我自己走。”冯毅晨没想到顾栖迟的力气很大,远比外表看起来强悍,自己竟挣不开他的手,狼狈地被他拖出了好远。
顾栖迟对冯毅晨的喝止充耳不闻,一直将他拖到了人迹罕至的停车场外围才止住脚步,停下后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面色冷凝,张口就说:“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听清楚了。陈欣怡现在是我的女人,我不管你们以前如何,往后她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再纠缠不清,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冯毅晨一脸的不服气:“你敢说你想娶她?我这次来找她复合,是奔着结婚去的!我会给她安稳的生活、舒适的环境。”
结婚这个词语对顾栖迟来说确实有点遥远,在遇到陈欣怡之前,他非但没想过结婚,就连恋爱,他都不愿涉及,多年来他都是独身主义者。
其实,独身主义的人多多少少有些不为人知的缘由,比如无性恋,比如受过严重情伤,又比如他这样从少年时期就……
陈欣怡并非是万里挑一的好女人,她身上有许多缺点,但当她的缺点在他的眼中都不值一提时,他就知道他爱上了这个女人。
明明起初两人互看不顺眼,打打闹闹了一路,他却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她的情网,喜欢上了每一个与她共处的时间。
顾栖迟是一个经常自省的人,他曾抽出空闲,坐下来认认真真思考他到底喜欢陈欣怡哪里,仔细回想,许多点点滴滴,都像是润物细无声,不知不觉就刻入了他的心田。
她将一些以男性为主力的修理作业完成得很好;她做的中华点心很好吃,将线上店铺经营得有声有色;她勤俭节约,精打细算;她孝顺体贴,吃苦耐劳,踏实肯干;她当起老师教导人时很有耐心;她爱钱却不贪钱,独立坚强……
她哭起来的模样,梨花带雨,很是惹人怜惜;身材太瘦,太娇弱,很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相貌算不上很漂亮,但让人看着舒心自然;最让他在意的是,她过分冷静,不愿怀揣半点幻想的样子,很让他心疼。
男人其实很矛盾,讨厌那些总是过分奢望自己的女人,比如希望男人照顾她、爱护她,眼里只有她,送首饰、送衣服包包,甚至送车送房,恨不得男人将一切奉上,她才能满意。他们觉得这样的女人太贪心,一点儿不可爱。但反之,顾栖迟觉得没有想过依靠男人的陈欣怡活着很累—他想成为她的避风港,想成为她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想起的人。
冯毅晨见顾栖迟迟迟没有回答,嘴角扬起冷笑,他就知道顾栖迟对陈欣怡是一时新鲜,根本没想过与陈欣怡之间的未来。
顾栖迟注意到冯毅晨的表情变化,完全没有在意,他抬头望了望如棉花糖般缀满蓝天的云朵,嘴角缓缓上扬,以前没考虑的问题,现在考虑也不迟。结婚与否不是他首要关心的事,他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让陈欣怡幸福快乐?
“一切能让她幸福的事,我都愿意去做。”
顾栖迟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开,将怔住的冯毅晨留在了原地。
第二天陈欣怡顺利出院,伤口距离恢复还需要一周多。顾栖迟为了照顾她的起居,将她接到了自己家,把主卧室让给她,又另外收拾了一间自己睡。陈欣怡本想拒绝,一是太麻烦顾医生她不好意思,二是刚确立关系的男女就直奔“同居”,实在进展得太快。
陈欣怡骨子里对男女相处还是相当保守的人,但顾医生直接去她公寓收拾了换洗衣物与洗漱用品,由不得她反抗,就自作主张地放入了主卧室。
陈欣怡的伤口还非常疼,止痛消炎药得按时服用,到了晚饭时间,她欣慰地看着一桌子出自顾医生之手的饭菜,有种爱徒学成出师的感动。
她忍着痛,慢腾腾地喝了一口他煲的菌菇鸡汤,很鲜美,表层的油水都被他用食物吸油纸给去掉了,喝起来清爽不油腻,口感很好。明明疼得喉咙直抽,她仍努力维持着微笑,不愿露出些许痛苦的表情破坏他这份心意。
陈欣怡放下碗筷,抚了抚脖子,忍痛笑着夸赞:“鸡汤煲得很不错,为师很欣慰。”
顾栖迟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陈欣怡看了他一眼,眼神飘忽不定,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憋着不难受?”
她低下头,心里被羞愧感缠绕得越来越紧,唯有一吐为快,她才能获得解脱:“我……前阵子还对你信誓旦旦说不需要爱情,心里只有赚钱,现在又主动表白,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矫情、很善变,想一出是一出?”
她真的有克制自己,不想捅破与顾医生之间的窗户纸,但世事难料,她也没想到自己手术前会那么冲动,一下子就突破了预设好的界限。她更没想到顾医生会坦然接受她,他们的关系就像是游乐园激流勇进的游乐项目,上升到最高点卡顿住,因为她的告白,一下子直冲而下,瞬间抵达了终点。只是名为爱情的水花四处飞溅,让她直到此刻都没能烘干自己的思路,仍有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顾栖迟也放下碗筷,神情认真,语气严肃:“那你现在怎么想?后悔一时冲动对我坦白心意,仍旧不想分出一点时间给我?”
陈欣怡闻言,猛地抬头,瞪圆了眼睛,矢口否认:“当然不是!”紧接着又小声嘀咕了句,“之前我花在你身上的时间还算少吗?”
顾栖迟自然将她的嘀咕收入了耳中,没有遗漏一个字。他嘴角缓缓上扬,一脸愉悦:“放心,我不会占用你太多赚钱的时间。不过,司导不许再做了,不安全。你有没有想过把心意点心坊开出实体店?”
“暂时没有。我没启动资金,而且实体店不仅投入资金多,员工工资也省不了,想节省一些人工,每天我得从开门坐镇到关门,这样我就做不了其他的兼职。经营风险太大,我怕亏本,还是暂时维持现状吧……司导订单我保证只接女性顾客,或者情侣、夫妻游客,好不好?”
顾栖迟沉默了片刻,虽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但他也没继续强求。改变需要循序渐进,一步登天只会令伴侣反感抗拒。他没有说他赚的钱足够养她,让她不必再辛苦奔波这些好听话,因为他懂她。陈欣怡是一个独立自强、自尊心很强的人,她不会接受过多他人给予的恩惠,即使对方是她的恋人。她有自己的坚持,他尊重她的思想。
陈欣怡见顾栖迟明明不满意,仍对她妥协,没有强势地以男友身份进行干预,她感觉很暖心,不由得想对他敞开心扉。
她勉强陪着他将晚餐解决,仿佛渡劫一般,吃东西对现在的她来说,不是享受,绝对是煎熬。
饭后他们携手坐到露天花园里的摇椅上,躺着一摇一摇地仰望星空。澳大利亚不仅空气质量好,星空也是格外美。点点繁星缀在夜空上,一闪一闪犹如一颗颗耀眼的钻石,夜幕就是最华丽的首饰盘。
陈欣怡一直压在心底的话,仿佛受到撩人夜色感染,又或是与顾栖迟心与心的距离更近了一些,她躺在摇椅上,身子盖着顾栖迟的薄毯,倏地半开玩笑着说:“你一直觉得我很抠门,心里没少嘲笑我吧?”
顾栖迟倒是坦坦****,连善意的谎言都不愿奉上:“你是我认识的人里,计算器打得最溜的,你屈居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
她娇嗔地侧脸瞪向他,又捏紧拳头,在他的胸口捶了一下,哼道:“谁生来就会精打细算?还不都是生活所迫……我呀,想攒够十万澳元,帮爸妈办理移民。你知道的,澳大利亚医疗福利政策好,公立医院看病住院都免费,老年人的补助金也给得多,国家还有很便宜、环境又好的老年公寓可供居住。他们虽然更喜欢国内,但我不想他们担心未来的养老问题,即使今后我有个什么意外……也不用怕爸妈晚年过得不好。”
顾栖迟一下子捏紧了陈欣怡的手,很用力,捏得她指骨都有些疼,他冷冷地扫视过去:“什么意外?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狗嘴?就算她戴了牙套,嘴是有点丑,但也比狗嘴长得好看吧?
陈欣怡愤愤不平,跟他犟嘴:“到处都在发生意外,谁都是今天不知道明天。想好最坏的情况,有备无患,哪里错了?”
他松开她的手,手一撑摇椅,翻身扑到了她身上,膝盖跪在她身体两侧,双臂撑在她的肩膀旁,摇椅因为他的突袭剧烈地摇晃起来。
摇晃间,顾栖迟仍能很好地维持平稳,居高临下地瞪视她:“祸害遗千年,放心,你会好好的。”
陈欣怡起初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扶住摇椅扶手,而后忽地一勾唇,嬉皮笑脸地说:“原来你喜欢祸害?行吧,那我就是魅惑唐僧的白骨精,你就是唐僧,哈哈哈……”
她在星空下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有种莫名的娇俏。顾栖迟心中一动,眸色渐深,头越压越低,一双迷人的黑瞳牢牢锁住她溢出娇笑的唇瓣。
陈欣怡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向她靠近的顾栖迟,两人的呼吸都交叠在了一起,陡然加速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空下仿佛清晰可闻。
星空足够美妙,但此时陈欣怡的眼中,顾医生浩瀚深邃的双眸比繁星更美,美到能吸走她的魂魄,夺去她的呼吸。
快要贴上她嘴唇的那刻,顾栖迟见她双眼瞪得大大地看着他,令他心里一阵慌乱,有些无所适从。但他没有中途放弃,心中想一亲芳泽的欲望超越了所有,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闭眼。”
陈欣怡极其听话,一下子闭上双眼,眼睫毛却颤动不止,轻易泄露了她紧张的情绪。几颗晶莹水珠顽皮地爬上了她卷翘的睫毛,像星子般,熠熠生辉。
顾栖迟攫住她的唇,只是轻轻一触,两人的心湖都**漾出了一阵涟漪。然而这还是顾栖迟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主动亲吻女人,实在缺乏经验,他脑海里甚至有片刻的空白,不知道接下去应该做什么。
陈欣怡见他一动不动,不由得轻轻动了动嘴唇,唇瓣微张,覆在她唇上的柔软一下子便触到了她的牙齿上,而她的牙齿上有钢牙套……
“嗯—”顾栖迟捂着唇,飞快地抬头,退开了一些距离,“我突然觉得,戴牙套的人还是单身比较好。”
陈欣怡嘴角一抽,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掉下几滴:“我呸!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恕不退货!”
她勇猛地抬手抱住顾栖迟的头,用力将他的头拉下,不由分说地以吻封唇。起初碰到托槽他还很不适应,渐渐地他就反客为主,很快学会了与女人亲吻的方式。
顾栖迟的吻带着怜惜,当他得知陈欣怡一直以来精打细算的原因时,他的内心就被愧疚占据,恨自己不该吐槽陈欣怡是铁公鸡,又心疼她给了自己太多压力。
夜空下静悄悄的,只有两人微微杂乱的呼吸声。两唇缓缓分开,似乎都有些意犹未尽。顾栖迟将陈欣怡拉起,自己躺下,又拉着她躺在了他的怀抱里,细碎的吻落上她的发顶,温热的指腹揩去了她脸颊上的泪痕。
陈欣怡只听顾医生用温柔似水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说:“我是你的男人,我可以帮你。你不必与我分得那么清楚,以后……他们也是我的爸妈。”
陈欣怡闻言,心中蓦地涌现一股汹涌的暖流,他们的恋情才刚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与她成家的打算,还想为她挑起重担,这叫她如何不感动?
见她没说话,顾栖迟无奈地叹息:“我说这些可能有些自大,你未必愿意嫁给我。但如果你对我抱有期待,依赖我,允许我为你解决一些烦恼,我会很开心。”
陈欣怡的心瑟缩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感动太剧烈,她承受不来,用一贯以来的想法回应了他的爱意:“不对他人抱有期待,是对自己的仁慈,更是对他人的宽容。”没有过多的期望就不会产生失望,在期望之外的好意,是意外之喜,她会格外感恩,却不会奢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将这样的心态贯彻得很好。
顾栖迟听了有点不开心:“这又是谁说的名言?”为什么每次想对她好,她却总能找到理由来推拒他,还说得头头是道?
“说来惭愧,这是鄙人的名言。”陈欣怡一本正经地道。
顾栖迟被她惹得又好气又好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一脸无奈地说:“做你男朋友实在太轻松,一点要求都没有。我人生第一次有了女朋友,一腔热血,想做到最好,你得给我表现的机会,别总泼我冷水,知道吗?”
“你说什么?第一次……顾医生,这个玩笑可一点儿不好笑啊……”陈欣怡杏眼圆睁,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让她相信俊美不凡、事业有成的“大众情人”顾医生是初恋,简直就和有人说月亮是方的一样滑稽可笑。他的身旁围绕着各种各样的莺莺燕燕,**不断,怎么最终会栽在极其平凡的她手里?
她不等顾栖迟回应,就质疑他:“我是你第一个明确关系的女朋友,之前那些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是不是和每一个女人都这么说?顾医生,你的甜言蜜语可信度太低了。”
“陈欣怡,我哪里像情场老手了?不是我的话可信度低,是你对人的信任度太低。”顾栖迟这回真被她气到了,一下子翻身坐起,连带靠在他身上的她都差点一屁股跌地上。
他推开她,径直走向通往室内的门,侧脸上气愤冷硬的表情吓到了她。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难道她真是顾医生的初恋?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陈欣怡连忙跑过去追上他,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死皮赖脸地撒娇:“别生气嘛,我错了。还不是因为你的硬件软件太好,身边又不乏追求者,到了现在的年纪一直保持单身,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顾栖迟明白陈欣怡说得没错,不然他也不会被人怀疑是gay。
他依旧板着脸:“别人可以质疑我,但我的女朋友不可以。我不会对你说谎,我的话,你首先应该给予信任,而不是怀疑。”
陈欣怡羞愧地低下头,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开:“是我错了,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其实我只有冯毅晨这一段感情经历,还没有学会做一个优秀的女朋友。顾医生,今后请多多指教,我会努力的!”
月光皎洁,移门处昏黄的灯光洒在她瘦得尖尖的下巴上,泛起了令人怜惜的柔光。顾栖迟终究心软,松开了握住门框的手,反身将她单薄的身子抱入怀中。手掌压着她的后脑勺,他揉了揉她乌黑顺滑的发丝,叹道:“我也有不对,没有告诉你一直单身的原因。”
陈欣怡已经相信顾栖迟的话,但心中确实想不通缘由,想问又怕顾医生再次觉得她在质疑他,才压下了疑惑。却没想到,顾医生过去的生活并不如她想象中平顺。
所有不合常理的事,都有其原因存在。
这些年来,顾栖迟第一次将压在心里许多年的事告诉旁人。他的母亲在十二年前因罹患血癌病逝,当时只有十七岁的他还是一个依赖、敬爱母亲的孩子,比起严肃冷硬又严厉寡言的父亲,他更爱与温柔可亲的母亲在一起,母亲的离世对他造成的打击无法估量,彻底打乱了他的生活。而他的父亲虽不善于表达感情,他却知道父亲爱母亲胜过他自己,挚爱撒手人寰,他父亲痛不欲生,这个家却不能倒,至少儿子还需要父亲。
顾栖迟的父亲直到现在都没有续弦,皮夹子里放着的依旧是那张泛黄的照片—母亲年轻时在国内照相馆拍的黑白小照片。照片上的母亲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白衬衣,笑得比阳光更灿烂。年轻娇美的脸庞,漂亮得令人挪不开眼。
顾栖迟告诉陈欣怡,他长得很像他的母亲,以至于母亲过世后,父亲经常看着他出神,仿佛在透过他的脸怀念逝去的妻子。这种时候,他总是想逃开,不想勾起父亲的伤痛,更害怕待在那个充满回忆的家里。
他考入墨尔本的M大,离开了阿德莱德,孤身一人在墨尔本求学。他想,他的父亲见不到肖似母亲的脸,或许能好过许多,或许也不必因为他在身边而有所顾忌,不敢另寻新欢。
在顾栖迟的内心,他不希望父亲那么快放下对母亲的感情,重新爱上别的女人,但他也心疼父亲,想着如果有其他女人出现,能取代母亲的位置,父亲就不会再露出那么悲伤的眼神。他不会认其他女人做母亲,他认为离开阿德莱德,对他们父子来说应该都是最好的决定。
顾栖迟告诉陈欣怡,他当时伤心过度,似乎流尽了一生所有的泪。此后,他害怕再失去重要的人,不愿接受新的感情,与人保持距离,友好但不用情。或许他害怕步父亲的后尘,他甚至不敢想,父亲心中的绝望。而陈欣怡却毫无预兆地突破了防线,成功闯入他的内心。
陈欣怡靠在顾栖迟的怀里,早已泪流满面,喉咙处的伤口也传来如针扎般的刺痛。她难过于他母亲早逝,更心疼他不敢面对父亲的心情。
顾栖迟抚上她湿漉漉的面颊,眼中含着淡淡的羡慕。对他来说,痛哭流涕,宣泄自己的感情,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
他没说出口的是,陈欣怡在某些方面带给他一种同类的气息,所以他们能惺惺相惜,而他紧闭的心门,也愿意为她敞开。
这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他遇到了他想要守护的人。他希望她至少能在他的面前卸下伪装,**自己的脆弱,就如同他一样。受伤的小兽们会互相舔舐伤口,他们是同类,是否也能互相治愈对方?
陈欣怡哭得很伤心,肩膀一颤一颤的,无论他如何宽慰,她都止不住哭泣,只因她完全能够体会他心底的孤寂与彷徨。已经失去母亲的他,又怎么会不想陪在父亲的身边?又怎么会喜欢孤身一人独居?就像是她,怎会不想侍奉在父母身边,怎会喜欢孤身一人在满是外国人的地盘上摸爬滚打?
但放弃心中的执念,就真能获得幸福或者更不幸吗?没有人知道。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自己的设想,希望父母过得好。
忽然响起的手机微信提示音打断了陈欣怡的思绪,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她的爸爸人在墨尔本,并且已经到达了她的公寓楼下,但按门铃没有人应门。
“我爸爸怎么来了?为什么会这样……”陈欣怡完全蒙了,她爸爸竟然瞒着她独自到了墨尔本。问题是他是怎么从机场抵达她的公寓的?她公寓的地址爸爸根本不知道……
陈欣怡回了信息,说自己马上去接他,就如无头苍蝇般跑回室内,抓起手包,穿着睡衣便要往外跑。
顾栖迟愣怔了片刻,反应过来,连忙长腿一迈,扯住她的手臂:“等等,你的车不在这里,你怎么回去?我去开车,你穿件外套,外面冷。”
他随手从衣架上拿了件大衣套在身上,就握着车钥匙去了车库。
两人赶到陈欣怡的公寓楼下时,陈欣怡的爸爸衣着单薄,正孤身一人坐在行李箱上,抽着烟。
她的爸爸只有在遭遇不顺心的事时,才会抽烟。
十月二日,国内正是国庆节假期,爸爸就算想利用长假过来看望她,也不该不知会她一声,对此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打开车门下了地,飞快地跑到父亲面前:“爸……”才说出一个字,陈欣怡就鼻酸难忍,流下两行清泪。
十月的墨尔本虽已是春天,但昼夜温差很大,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现在的温度也就十度左右。但她的爸爸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冲锋衣,或许是国内南方地区的温度还居高不下,一时季节转换,爸爸没有考虑充分。他两鬓的白发以及因为寒冷而蜷缩成一团的身子、捏着烟头轻微颤抖的手指,都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他抬起头,看向终于等来的女儿,连忙起身,将女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急切地问:“欣欣,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好好休养?不是刚做了扁桃体切除术吗?”
陈欣怡一下子扑到父亲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哽咽道:“爸,您过来怎么不告诉我?晚上多冷啊,穿得那么少,怎么能一个人坐在行李箱上……”
“爸爸没事,你怎么样?刀口痛得厉害吗?看着更瘦了,最近都没好好吃饭?”他捏了捏陈欣怡的手臂,感觉没有二两肉,不禁皱眉担忧地道。
“爸爸您是怎么来的?我不记得告诉过您地址。”陈欣怡扬起满是泪痕的脸,下一瞬她就想明白了,“是纯梦告诉你的?那个大嘴巴!”
“是爸爸逼纯梦说的,你别怪她。还是纯梦和她老公一起去机场接的我,我以为你在公寓里,就让他们先回去了。”陈振华看着女儿术后苍白的面色,很是心疼,“你这孩子,动手术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我和你妈妈?她也想来,但国庆期间机票太贵,我就一个人过来照顾你。手术后得补补营养,黑鱼汤、鸽子汤、火腿……明天开始一个个做给你吃。”
耳边都是父亲的喋喋不休,陈欣怡一点儿不觉得厌烦,她真是太久没有享受到近距离的父爱了,即使父亲在她耳边念上一整天的紧箍咒,她都能乐呵呵地听完。
“爸,国外术后不流行吃这些大补汤。而且我的伤口影响吞咽,这些油腻的东西实在吃不下,您陪着我就够了,不需要忙活。”
陈振华看够了久别的女儿,才分出注意力看向站在他们五步开外的英俊男人。他觉得有点眼熟,稍一寻思,恍然大悟—可不就是在微信视频通话里看见的小顾嘛!
顾栖迟见陈振华看向他,连忙收起了方才不自觉往外泄露的情绪。他不得不感叹,遇见陈欣怡后,他的情绪波动比过去几年热烈得多。刚才,他作为旁观者,见证了陈欣怡与父亲之间的脉脉温情,莫名有些鼻酸,内心泛起感动,脑海里也出现了自己父亲的面容。蓦然间他很想见一见父亲,而非仅仅通过手机通讯。
陈振华拍了拍陈欣怡的肩膀,让她擦一擦眼泪,便走到顾栖迟的跟前,冲他笑得一脸慈祥:“这位是小顾吧?纯梦都跟我说了,辛苦你照顾欣欣,她给你添麻烦了。我和她妈妈都很感谢你。叔叔明天请你吃饭,你一定要赏脸。”
顾栖迟人生中第一次见家长,内心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但面上还算冷静,他礼貌地冲陈振华欠了欠身,说:“陈叔叔您好,我是顾栖迟,见到您很高兴。”
陈振华笑容可掬,握住顾栖迟的手,笑道:“叔叔也很高兴,上次视频通话就说要当面感谢你,这次总算实现了。”陈振华见顾栖迟一表人才,不仅相貌英俊、气质儒雅,待人接物也格外温和有礼,比视频里看着更得他的心。他越看越满意,心里直夸女儿好眼光!
“叔叔客气了。欣怡是我的女朋友,我照顾她是应该的。明天还是让我为叔叔接风洗尘,餐厅我来安排。”
原本陈欣怡的爸妈还担心顾栖迟只是女儿的朋友,女儿还是单身,惶恐她与优秀的顾栖迟擦肩而过,这下本人亲口承认了与女儿的恋爱关系,陈振华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顾栖迟走到陈欣怡面前,拖起陈振华的行李箱,放到他座驾的后备厢里。他走近时,陈欣怡注意到他耳根染上了薄红,显然是突然面对家长有些羞涩,却掩饰得很好。
顾栖迟打开后车门,邀请陈振华上车。陈振华愣在原地,疑惑地问:“欣欣,我们不上楼吗?这是要去哪里?”
陈欣怡跟着闹了个大红脸,她总不能告诉爸爸她住在顾栖迟的家里,虽然他们是分房睡,不会有进一步的亲密接触,但爸爸未必能理解。
“叔叔,欣怡的公寓是一室一厅,不方便您一起入住。我想接您去我那里,可以一人一间房,宽敞。您千万别跟我客气,如果不能就近照顾欣怡,我也无法放心。”
顾栖迟说得诚恳,陈振华也明白他在场,两个小年轻不会做出不恰当的行为,犹豫了一下,说:“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我可以睡欣欣公寓的客厅,不打紧的。”
最后,顾栖迟做足了思想工作,终于将陈振华与陈欣怡带回了家。陈振华进门瞧见餐桌上还有两人没收拾的碗筷,女儿的行李也早已搁在主卧室里,倒是开明地没说什么。
陈欣怡被两个关心她的男人催促着早早上床休息,由于怕吵着她睡觉,剩下两人连电视都不敢看,便也各入各房。陈欣怡吃得少,腹中有轻微饥饿感,加之担心爸爸在不熟悉的地方睡不踏实,她久久没有睡意,一直在**翻来覆去。
直到过了午夜零点,她听见隔壁房开门的声音,她担心父亲不清楚厕所的位置,连忙起身想去指点,结果却从门缝里看到走道的灯亮起,她停住脚步,想着尽量别让爸爸知道她还没睡,便驻足静观其变。
她贴着门边听外头的声音,却听见走廊那头传来轻微的对话声,听不太清楚,但她敢肯定是爸爸与顾栖迟。她不知这么晚了爸爸去打扰顾栖迟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心随之悬起。
紧接着走道灯灭,又传来关门声,彻底将交谈声隔绝。陈欣怡忍不住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轻手轻脚地穿过走道,摸到了顾栖迟的房门口。
她稍稍贴向门缝,只听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小顾,抱歉这么晚还来找你说话。叔叔有些话不能当着欣欣的面说,只能等欣欣睡着了才……”
陈振华欲言又止,顾栖迟连忙说:“没关系的,我完全理解。叔叔您请说。”
陈振华犹豫了片刻,搓了搓手,才开口:“小顾,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她是我的**,只要她过得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女儿长大了,有很多心事不会对父母讲,你看这次手术,也瞒着我们,还好有你在……”
门外的陈欣怡听见父亲那句“只要她过得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泪水便毫无预兆地冲出了眼眶。
“叔叔……”顾栖迟有些动容,只见陈振华冲他摆了摆手,继续说:“小顾啊,叔叔这辈子虽没混出多大的名堂,却也没怎么求过人。今天,叔叔拉下老脸,想拜托你,希望你和我们欣欣开开心心地在一起,长长久久地,让她幸福。她有什么苦都往心里咽,就连和上一个男朋友谈恋爱、分手也不告诉爸妈,我想安慰她,都开不了口……你是个好孩子,叔叔一见你就喜欢,真的很希望你和欣欣能修成正果。”
陈欣怡靠在门边,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就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她知道此刻绝不是什么情绪流泪症,父亲的每一句话都深深戳到了她的泪点,让她情难自禁。
顾栖迟被陈振华恳切的请求感动了,他从没想过作为一位长辈,会为了自己的女儿对初次见面的小辈放低身段到这般地步。如果陈欣怡在场,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心疼自己的父亲。
“叔叔您别这么说,我保证一定会尽我所能让欣怡幸福快乐。”
陈振华连连点头,眼眶通红:“我的女儿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她有很多缺点不讨人喜欢,但孝顺的孩子总不会是坏人,她心肠是很好的。她不好的地方也请你多多包容,她做错了,多给她一次机会……需要叔叔出力的时候,你就开口,叔叔义不容辞。我知道孩子都不喜欢与老爸老妈生活在一起,小顾你放心,叔叔和阿姨绝对不会多来澳大利亚打扰你们,我们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给你们添麻烦,只要……只要欣欣和你生活幸福。”
陈欣怡的手背皮肤被她咬破了皮,丝丝血腥味沁入味蕾,弥漫出一股苦涩的滋味。她顺着墙壁滑到了地板上,泪水滑过手心,滴落在地。
她拼命赚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接父母到医疗环境更好的地方安享晚年?现在她却听到父亲为了不引起未来女婿的反感,主动表示与母亲都不会长居澳大利亚。她不回国,在这里孤身打拼,自以为是地为父母操心安排,父亲的想法却与她背道而驰。
家人就是互相为对方着想并无私奉献的存在,但她真希望父母能自私一点,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她的心好痛,她不要这样!
顾栖迟眼眶酸胀,却是一点儿水汽都没有产生,但内心酸涩一片,他知道,这是一种想哭的情绪。
“父爱如山”这个词儿出现在他的脑海,即使父母与孩子之间存在着代沟与很多的不理解,但那颗热得滚烫的心,仍旧比钻石更珍贵,让人不得不为之动容。
“叔叔,欣怡在我眼里是最好的女人,也是最适合我的女人。我发誓,此生只要她不离开我,我绝对不会舍弃她。”顾栖迟满眼认真,说到激动处,一把握住陈振华的手,郑重其事地说,“欣怡为了让你们移民,非常努力地挣钱,这是她现在最大的愿望,我恳请您和阿姨不要拒绝她的心意,让她达成愿望。我不想她失望难过,她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她这么孝顺,也是我爱她的原因之一。”
陈振华闻言,嘴唇颤了颤,别过头,用手指飞快地抹去差点沁出眼角的泪滴。平复了半晌,他才转回头,一脸感激:“小顾,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欣欣眼光好,这回没看错人,你是她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叔叔把她交给你,很放心。”
陈欣怡躲在门外既伤感又动容,伤感父亲为了她不顾自己,动容顾栖迟的表态,一字一句满含深情,也为她说出了心愿,只盼父亲不要固执,能够听取他的意见。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顾栖迟让父亲慢走,要为他开灯。陈欣怡连忙就近躲到了客厅冰箱后,想等父亲回房,再慢慢返回。
顾栖迟为陈振华打开走廊灯,目送陈振华回到房里,才退回房内。关灯前,他的视线落在门前地板上的水滴上,他略一拧眉,重新走出房间,来到客厅,环顾四周。
当他看见冰箱后露出的一片雪白衣角时,叹了口气,关掉走廊灯,打开手机手电筒,走到陈欣怡的面前,见她捂住嘴唇,哭红了双眼,肩膀还在**不止,他心疼地将她揽入怀里。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在寂静无声的客厅里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