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苏婵的心猛然一疼。

望着周遭熟悉的陈设,她却觉得空****的。

就像,有什么东西离她而去了。

“殿下。”苏月裹挟着雨水走了进来。

寒风拍打着门,与屋里炭盆里的暖气此消彼长。

“好端端的怎么下开来雨?”苏婵透过门缝瞧着泼墨般的苍穹不由问道。

“也是怪了,愿应是下雪多谢的啊。”

“将门窗关紧,多烧几个炭盆子吧。秋雨寒凉,冬雨刺骨,这个时节的雨是最最容不得的了。你记得嘱咐阿爹那边管事的,多给....”

还未说完,苏婵的话便戛然而止。

阿爹,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了....

其实她那日的火不是...她只是觉得无力,若是真挚的爱意都要被家族大业压下,那他们这些生来便站在权利巅峰的人,说起来都是可怜的。

因为,他们不过是活给天下人的一具躯壳罢了。

她只是恨啊!

她眉目里凝着星星点点的忧愁,薄唇微动:“苏月,等阿爹回来,你说我要是再去给他道歉。阿爹可能接受?”

“自是能的,老爷最为珍爱重视的便是殿下了。”

“那便好。”苏婵喃喃道,可眼神却是那般的飘忽不定。

她起身,腿却不知道为何有些麻。

“殿下。”苏月连忙扶住她“殿下想来是昨儿没有休息好。不如去歇息一二?”

“好。”

苏婵慢慢的走着,身体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束缚着。

眼睛慢慢酸涩,摸了摸眼梢,指尖沾染上星星点点的湿润。

“怎么哭了呢?”苏婵自言自语道。

她应当还没沦落成那听风就是雨,见水自流见花飘零便嘤嘤啜泣潸然泪下的姐儿吧。

“苏月....”

苏婵好似呆了一般接过帕子:“我怎么就哭了呢。”

三日后,原本琉璃千顷,一片峥嵘煊赫的忠国公府被缟素覆盖着。

苏婵的面色苍白,整个人已经消瘦的不成人样。

她行木将就听着太监宣读来自徐成安对于阿爹的慰问与不舍。

而眼神全被大堂中央那口棺杶拉走。

苏婵向来以叫人看到自己脆弱之面为耻,可此刻便不是迎着冷风,她的泪水依旧不由自主的留下。

“阿爹....”她喃喃道。

“长乐郡主节哀啊!”

太监尖声尖气的音色里没有半分哀悯和劝慰,相反这尖细的声音更加戳中了苏婵的伤痛。

她握住圣旨的手不由得一紧。

“公公。”苏明意走上前来揽住苏婵,同时示意苏月拿些东西赏给来传旨的太监。

“晚照。”他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心“我们吃些东西好不好。”

“后面的事情都要你去撑着,你这样挨不住啊!”

“不....”

苏婵握着圣旨的手关节泛白。

她扭头看向棺杶,目光却想被火灼了一般立刻收回。

“阿爹。”

“晚照。”

苏明意把她抱得死死地,他高大的身躯掩盖了她的哭泣和她的脆弱。

她的颤抖搅得他心里一阵刺痛。

“哭吧,不会有人看到的。”

“哭完了,你还是要做长乐郡主的。”

“阿爹....”

苏婵哭到近乎失声。

为什么...不是说好送她出嫁吗!

她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她再也不同阿爹去赌气了!

求求她,睁眼看看她,埋怨,叱责,咒骂她都可以接着....只求阿爹睁眼看看她吧!

“我错了...”

“阿爹,我真的知道错了....”

苏婵正哭的不能自己,便听门口传来通报声——“诚王殿下到——”

“禹......”

还没听完,苏婵便抽出侍卫的刀大步走了过去。

“徐暥!”

徐暥有些惊诧的看着脖子上被苏婵刮出来血痕。

“你疯了不是!”徐暥厉声道,苏婵这一剑是冲着要他的命来的,幸亏自己躲得快,不然就要陪苏延清了。

“徐暥...你欺人太甚!”

“晚照!”徐昭按住剑刃,鲜血自掌心蜿蜒而下,逐渐布满刀身,滴滴答答的向下落去。

“不是我。”徐暥沉着眸子。

“那能是谁!徐暥,我今天就算是死了,我也带着你一起!”

“晚照!”徐昭慌忙喊住她。

他摇了摇头。

“真的不是皇兄....”

“那能是谁!徐昭!”苏婵眼中没有半分心疼和顾虑,毫不犹豫的把剑从徐昭手中大力抽了出来,

“你告诉我还有谁!”

“不是本王!苏婵,本王敢作敢当!”

“是....”

徐暥看着周遭的达官贵人突然噤声。

“自己都编不出来了吧!”苏婵冷笑道“徐暥一起下地狱吧!”

“晚照....”徐昭一把挡在了徐暥面前,他涩声道“真的不是皇兄,不是他做的....”

“徐郡亭!”

苏婵怒吼道。

“晚照....”徐昭眉目凄苦,可确实分寸不让。

“阿昭。”徐暥生怕苏婵在愤怒之下伤了徐昭,想要将徐昭推开。

“你现下里也是伙同他来骗我了吗!除了他,还有谁会想要杀我的阿爹!”苏婵的眉目被怒火烧的好若阎罗,手虽是抖得看剑身却是拿的笔直。

“为什么,是我造的孽!为什么不肯冲着我来!”

“为什么...”苏婵的声音有些哽咽“要带走我的阿爹!”

她的眉目张扬可却难掩委屈与愤恨。

“晚照,我没有想骗你...”

“那你便让开!”

徐昭抿着唇,一片的心伤。

“晚照,对不住了!”

“你是认了对吗?!”苏婵目次欲裂,原来阿爹走之前他的话是这个意思!

都在骗她!

都在算计她!

“那好啊!”苏婵收剑。

就在徐昭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的瞳孔骤缩。

“晚照!”

只见苏婵的剑刃放在她的一缕青丝上。

“晚照,你要做什么!”

“此仇不报!妄为子女!你既然一心向着他,那自今日起,你我便是不共戴天的敌人!我,你我之婚约便如这断发!”

她是为了他而来。

可正因为心心念念的都是他,所以她不允许他对自己有任何欺瞒!

“不行....”刀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在苏婵耳边响起。

徐昭苍白里满是痛苦的面颊呈现在她的面前。

“我...”

“不许...”

徐昭的左手近乎已经废了,可他依旧是忍着疼,声音里近乎哀求:

“晚照,求你了,听听解释吧。”

“真的不是他做的。”

“阿昭。”徐暥看见徐昭鲜血淋漓的左手,疯了一般的冲了过来。

“苏婵!我说了不是我做的了!你不信我,为什么连他也不信了!”徐暥气急败坏的吼道。

“阿昭,你怎么样了..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请御医!”

“晚照。”徐昭用还算完好的右手抚上苏婵惘然的面庞。

“我知道你伤心难过,可是你...”

话还未说完,苏婵便从他的眼前被硬生生的拖到了苏明意的怀里。

苏明意抱着六神无主的苏婵,眼神里从来没有过的兴奋。

他本就不希望苏婵嫁人,更何况是一个他无法控制甚至是敌对的妹夫!

现下里,正是离间他们的大好机会!

他知道的,大伯父是死在了徐晖他们的手上。

可是这又如何!

只要晚照认定了徐暥,任他们再巧舌如簧也是无用的!

徐昭凝着苏婵。

他们之间不过只有短短的几步,可却像所隔着山海。

她的眼神望向自己时不再有似水般的温柔,反而是一种抵触。

“晚照...”徐昭低低的开门唤她。

可这次不会再有她眉目温婉眷恋。

“舍妹失仪,还请两位殿下见谅。”

徐暥顾及着徐昭,便是再生气也是不会同她计较些什么的。

“无事。”他忍着怒气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带着徐昭离去了。

“晚照....”

徐昭仰在车上,满脸痛色。

“你还记挂着她做什么,她已经恨上你了!这亲事还是不成的为妙!”

“是我的错。”

徐昭垂眸苦笑。

是他太过于自信。

想着前世没有这档子事,加之晚照也没有放在心上,自己便没有多加提防。

却不想,竟叫苏相白白送命!

可现下里,同晚照解释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看苏明意的样子,应当是不会让自己轻易接近晚照了。

“我原想着若是告诉你,怕你会心软误事。毕竟对于我来说,他死,比活着更好。”

徐暥敛着眉目,有些心疼的瞧着徐昭。

“与皇兄无关,这是他们的错。”

“兄长。”徐昭堪堪在这颠簸的马车上起身,他的手透过本来仍在源源不断的向外濡出鲜血。

“我代晚照向你赔罪,求你,不要与她计较。”

徐昭的手抚在地摊上,上面缀满的宝石棱角分明让他的疼痛更胜一分。

“我没有想要与她计较的意思,母妃死的时候我有多恨,她现下里的恨应当是不会比我少。我能理解她,但我不会去放任她。”

“阿昭,这是最后一次了。”

“下一次,”徐暥拿过药箱,替徐昭从新包扎上药“你是我的亲弟弟,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去摘指。”

“只要你不同我离心离德,便是苏婵我也是能容得下的。”

“阿昭,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徐昭抬睫:“嫂嫂呢?”

离夺嫡没有多少时日了,若是慕容岫玉还未进入他的心里,那便只会成为他的棋子。

就算不死在太子的刀刃下,也会被徐暥用来作为威胁苏婵的棋子。

到时候,若是护不周全,还是难逃一死。

“她...”徐暥有些迟疑。

她究竟在他的生命里算什么呢,她太特殊了,特殊到他无法拿自己的所思所想来定义她。

“阿昭,我的亲人只有你。”

仿若是要自欺欺人,徐暥的声音都大了些。

“嫂嫂算什么?”

“我的王妃,我与慕容家结盟的象征,我的....”

“皇兄为何不继续说了?”徐昭凝视着他。

“阿昭,我向来不对男女之情抱有幻想,便是天定的好姻缘都会有磋磨甚至背叛,像我这样早就被世间抛弃的更是不要去妄想了。”

他不想成为徐成安....

更不想成为母妃。

因为看见了真想,所以不想让自己成为另一个真相,他不想一辈子活在这样虚无缥缈的痛苦和执念里。

“同我先前说的无二,慕容岫玉若是安分守己,我也不会折辱了她。可她若是还想妄求些其他,我也是给不了的。”

“就这样,行了,我都答应你不伤害苏婵了。快回去看你那心心念念的晚照吧。”

“多谢皇兄谅解。”徐昭苦笑道。

他倒也是想去看。

只是现下里苏府守备必然森严,他若没有伤了手还好,伤成这幅样子怕是...等等!

徐昭的眸子亮了亮。

她可真真的是糊涂了,他还有地道啊!

“照看好你家主子。”苏明意小心翼翼的将外衫搭在累昏过去的苏婵上,便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她的房间。

就在关门的刹那,苏婵的睫毛颤了颤。

“殿下。”

苏婵面上泪痕未干,唇失血色,看起来近乎都要晕过去了,可她眸中透出的冷光却叫人心头一颤。

“去查,动用在苏府所有的力量去查,苏府查不出来的,就去让谢府办!务必查清楚到底是谁所作!”

刚刚接到阿爹死讯的那一日,恍若晴天霹雳,将她的世界震得四分五裂。

前世血流成河,骸骨积如山的场景再度浮现在她眼前。

加之仵作同她说阿爹颈后有被重击的痕迹,应当是被人暗害。

被愤怒与绝望充斥的她,毫不犹豫的想到了徐暥。

只有他会这样做....

可徐昭却说不是...

他到底是为了维护徐暥而骗她,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晚照。”声音有些哑。

苏婵的手指动了动,她有些不敢回眸去看他那灼灼的眸色。

“徐....”

苏婵深吸一口气。

“晚照。”

“我在,我一直都在。”

苏婵的身子抖了一下,泪不由得落了下来。

“你怨我吗?”

苏婵的声音极轻极快,说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不怨。”

徐昭走到她的身前,淡笑着望着他。

“晚照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怨你的,只要你不会离开我就好了。”

“徐昭,到底是谁做的!”苏婵双目含泪,一派的凄苦。

“太子。”

徐昭说着,丢出一封迷信。

“这是户部侍郎写给当地官员的信,他是那边的人,你不是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