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身份我是主子,程衡之不过只是皇族的一条狗。
我是先皇的第十七个女儿唐苏。
也是在风流成性,多子多福的老皇帝的印象里连个影儿都没落下的慧敏公主。
老皇帝第一次知道我,是在为了褒奖程衡之护驾有功的宴会上。
老皇帝左右拥抱,肥胖的身躯与净骨亭亭的程衡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躲在众多姊妹身后好奇的瞧着程衡之。
我想,这么好的人做太监真是可惜了。
想着的功夫,我那说话含糊不清的父皇便开口了:“徐卿想要什么?”
“奴才想要求娶慧敏公主。”
周围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不少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光投在了我的身上。
毕竟,太监娶公主,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而老皇帝只是看着他这一群的儿女犯了难:“慧敏公主..是谁?”
我早就对这位名义上的父皇失望透顶,听到他的答案,人倒也没有多么难过。
我站了起来,盈盈拜倒在老皇帝面前。
我抬眸时,看到他浑浊的眸子动了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那个多年前被他醉酒临幸的洗脚婢。
“徐卿心悦的可是她?”
迎着我错愕的目光,程衡之点了点头。
“是。”
十七岁,如花似玉的年纪我嫁给了程衡之。
大婚当晚,挑开喜帕的刹那,一双凤眸闯进了我的视线里,明明带着笑意,却叫我后背发凉。
“你...为什么要娶我?”
“奴才心悦公主。”
我知晓这不过是套话,便直接挑破:“我想听真话。”
“这便是真话。”
他坐在床边,猛然的靠近让我有些紧张。
虽然他是个太监,但我还是心有余悸道:“你别过来啊!我可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说着,我还假模假样的比划了两下。
程衡之看着我的举动,忽然轻笑起来。
他笑的真好看啊!
连我的耳根子都有些发烫。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逐渐靠近我的脸庞,我认命的闭上了眼。
算了,就当是被狗啃一口吧。
片刻过后,我的眼里带了些诧异。
程衡之将我头上沉甸甸的凤冠放在了一旁,温声道:“殿下,奴才说的是真话,奴才心悦殿下。不论殿下对这桩婚事有何看法,但奴才保证会好好待殿下,将殿下视做珍宝的。”
我听着他的话,冰冷的心竟然止不住的悸动。
而他,也言必出行必果。
我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陪我弹琴,教我写字读书,还会给我编发描眉。
他满足了我对未来夫婿所有的幻想。
即使,他永远给不了我一个孩子。
十九岁那年,他送了一场烟火,望着夜幕里绚丽盛大的烟火,我高兴的像个孩子。
毕竟,卑微如我,从没想过有人会为了我去做这些。
“夫君。”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唤他。
可程衡之却没有那么高兴,他像是愧对于我,将我搂在了怀里。
隔着衣料,我都能感受到他的颤抖。
愚蠢如我居然觉得他是感动,便悄声对他说:“夫君,等过完年,我们便去济慈院收养个孩子,以后我们一家三口每年都去看烟花好吗?”
他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岸边的烟花升上天空,巨大的爆炸声掩住了他的答案。
转过年来,老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手中的权利可慢慢散出去了。
程衡之也因为成为了东厂的厂公而忙碌了起来。
如果没有那场四皇子发起宫变,我想我应该还是那个被程衡之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傻公主。
当我不顾安危闯进宫内寻找程衡之时,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可悲的事实。
原来,我不过是一颗棋子。
一颗他需要让老皇帝相信他的棋子,他所有与的好,所有的温柔,不过都是在逢场作戏!目的就是为了让老皇帝觉得他是一个贪图富贵温柔乡的可控之人!
他显然没发觉我偷听到了他和四皇兄的谈话。
毕竟,我这么的胆小,半分血腥都是见不得的,怎么会来尸横遍野的皇宫。
直到门外的太监发现了我,惊呼出声,他才发现了我的存在。
他想去追我,可在这火光滔天的混乱里还是让我逃脱了。
可我这么一直被掬在笼子里的鸟,根本不是程衡之的对手。
不过三日,他便将我扔在了昔日我们耳鬓厮磨的床榻上,眼神阴冷偏执。
“苏苏,你很不乖。”
“程衡之,我已经没有用了,你放了我吧。”
“苏苏,我是爱你的。”
可这句话,在我们之间却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但程衡之,我已经不爱你了。”
我并不介意他做的事情,谋反,杀死我的亲人这都无所谓。
我甚至可以在他失败后,陪他一起去死。
但我却不能允许他骗我!
他的眼神变得猩红,一把撕碎我的衣服,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在我耳边作响:
“苏苏,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我给你孩子,以后,我们一家三口每年都去看烟花。”
明烛摇曳,红罗账内,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唯有我的眼神是那么暗淡。
原来,连太监的身份都是骗我的。
自始至终,我都把真心喂了狗。
“为什么是我。”
“苏苏,我们能不能不提以前。”
“好啊....”我侧过身去,清泪留下。
他吻去我眼角的泪痕,声调和从前无二致:“苏苏,一切都会好的。”
作为辅佐新皇登基的大功臣,程衡之顺利的接手了西厂,成了权倾一时的东西二厂之主。
众人纷纷道贺,程衡之虽喜欢清静,但架不住这么多人,便索性办了一场宴会。
而前院杯觥交错,后院却燃起了大火。
火幕里,我笑红了眼。
火幕外,他近乎疯魔。
“苏苏!出来!”
而我只是笑着摇头,声音平淡:“程衡之,我累了。下辈子,我想嫁给别人,除了你以外的别人。”
说完,我走向了屋内。
“不——!”
4
一把大火,烧去了我们住了两年的院子,也给了我自由。
假死逃出来后,我活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我做不了苦力,只有青楼老鸨看我还有几分姿色,又见我身边无亲无故便将我连哄带骗的弄到了青楼。
我跟她说不接客后,受了好一顿皮肉之苦。
打到最后,老鸨咬牙启齿的认了栽。
而我也昏迷了过去,醒来后,老鸨的脸色更黑了。
“你怀孕了。”
她说这话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亏得我还以为你真是什么守身如玉的良家女,原来早与人暗通曲款了!”
我神色复杂的看着小腹。
孩子....
我和程衡之的孩子。
我嗤笑一声,真来的不是时候。
老鸨听见我的笑声,有些奇怪:“你笑什么?”
“我笑,您说得对。我不知羞耻,罔顾人伦,自甘下贱!”
所以我活该被骗!
我垂着眸子,将愤恨掩了下去。
老鸨显然听出来我话里的端倪,她自己年轻时也有过些情爱,便不再继续问了下去。
“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老鸨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戳了戳我的脑门:“罢了,你先留下吧。我记得你不是会弹琴吗,那便做个雅妓吧。”
我很少真心跪人,却在老鸨离去之际,抚着床榻颤巍巍的跪了下去:“多谢。”
老鸨的脚步顿了一下:“别给我把生意搅黄了!”
我以花名“玉兰”出现在那些人面前。
我忍受着他们色眯眯的目光,只觉得手里的琴弹得已经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老鸨却跟我说无须在意,这里的人,只看骨相皮肉,没谁会真正听曲。
很快,我便有了些名头。
老鸨也对我有了些笑模样。
可就在我给屏风后面的男子弹完曲子抱琴要走时,他却起了不轨,将我压在了榻上。
“公子自重,奴家卖艺不卖身。”
他的手却根本不听劝阻。
我本想杀了他,可就在动手之际,外面传来嘈杂。
我的脸色也随着声音的传递变得煞白。
“督公驾到,尔等速速出来!”
程衡之来了!
我的眼神一紧,好不容易逃离了,我不想再回去了。
我将主意打到了一旁正整理衣衫要出去跪拜程衡之的男子身上。
若是行云雨,大抵是查不到的。
就算了程衡之找到了我,他那么清高自傲的人,怎么还会要一个残花败柳?!
强忍着恶心,我抱住了男子,一脸媚意:“爷这是去哪啊?一个死太监有什么好看的,怎么能比的上奴家啊。”
他显然被我的身子打动了,整理好的衣服又乱了。
就在他情迷意乱即将触碰到我的那一刻,门被狠狠的撞开了。
5
程衡之的面上是刀削斧刻的沧桑,可再浓郁的疲倦也掩不住他眸中的近乎将人撕碎的怒意。
“杀了他,我既往不咎。”
寒光闪过,我眼神讥讽的盯着被褥上的匕首。
面对权势滔天的东西二厂的厂公,我并没有半分惊慌,只是将被褥向上拉了拉以免露出微隆的小腹。
顺便,调笑着安抚了一下旁边惊慌失措的男子。
“这位爷在说什么?奴有些不明白。”
程衡之清冷的眉目间被戾气填满,他沉声道:“苏苏,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我故意将糯白的手腕搭在男子的脖颈间,吐气如兰道:“爷这话真是不好讲理,虽说我们这些青楼女子不过承欢卖笑,图爷们一乐的。但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好啊。”
他勾唇一笑,阴冷骇人。
浓稠鲜红的**带着存留的温度溅在了我的脸上,我却容色未变的瞧着刚刚与我调情的男子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这下,该我了吧。”
程衡之欺身而上,却被我用匕首抵住,我言笑晏晏:
“抱歉,我只侍奉贵人不伺候奴才。”
程衡之听到了我的拒绝,不怒反笑:“好啊,那奴才来伺候殿下。”
他将我拖下了榻,大片的肌肤暴露在微冷的空气里,自然而然的他看到了我微隆的小腹。
“谁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神顿住了。
突然,我嘴角勾起:“我忘了,接的客太多,记不清了。”
边说着,我还狠狠瞪了一眼跪在门外一脸诧异的老鸨,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我想要报复程衡之,他骗了我,害惨了我这一辈子。
我这么痛苦,合该也让他痛苦!
自己亲手了解自己的孩子,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让程衡之崩溃了。
他的眼睛变得赤红,一把掐住我:“好!苏苏,你果然是好样的!”
为了让他相信,我还装模作样的挣扎了几下。
直到整碗落子汤一滴不落的被他掐着下颚灌进嘴里,我才放声大笑。
“程衡之,我其实根本就没有伺候过别的人。”
他的神情一滞,手上也脱了力。
我趁机挣脱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带着报复的快感残忍道:
“孩子是你的,杀了自己的孩子的滋味感觉如何?”
“让你骗我!这就是代价!”
药效发作的很快,鲜血染花了罗裙。
漂浮的血腥味在浓墨重彩的熏香里显得那么的诡异,我的头上虚汗直冒,可痛苦却不能消减我面上半分笑容。
而程衡之像是失了魂魄般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
“我本来...本来是可以获得幸福的,是你毁了我!”
就算是老皇帝再昏庸,叫我嫁与匹夫草草一生。可我相信,天长日久,总会存有几分真心。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是以谋求算计为目的的欺骗!
“程衡之啊!既然你不肯放过我,那就互相折磨吧!”
血流的很多,我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恍惚里,我听到了郎中畏畏缩缩的声音:“督主,这位姑娘身子本就不好,保住大人已经难上加难,更别提是孩子了。”
一阵沉默里,我听到程衡之不甘的嘶吼声。
过了一会,产婆的叹息声传来:“真可惜,已经是个成了型的男胎。”
饶是我再恨程衡之,此时此刻心里也是割心剜肉的痛。
老天似乎也在惩罚我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血,止不住了。
我的手脚变得冰冷。
程衡之不顾众人的阻拦闯了进来。
他握住我的手,哭的泣不成声。
他的手,一如往常的暖,我却只想让他放开。
我这一生都为他所害,临了了,还我个清静吧!
“苏苏,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我只有你了,求你了,活下来吧....”
“你不是还要折磨我吗,你不能死,你得活着才能折磨我啊!”
“苏苏啊....”
不知程衡之用了什么法子,我居然没死成。
原想着,我死了一身轻还能让他痛苦不已,这是多么好的事。
现在,成了一场空。
我醒了,程衡之却病了,严重时甚至连汤药都喂不进去。
可他命大,病恹恹的躺了半个月便挺了过去。
而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我曾经待过的青楼里的人全杀了。
一颗一颗的人头就那么整整齐齐的摆在了院子里。
焰火高举,我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苏苏,下次不要逃了。这么多人因为你丧命,你真的忍心吗?”
他的语气就像平时摘指我写错的字一样轻松。
而他,也知道我最怕血腥。
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警醒我。
“程衡之,你真是个王八蛋!”
他俯身抬起我的下颚,就那么泰若自然的吻了上去。
我狠狠咬住了他的舌尖,钝钝的铁锈味在我们二人的嘴里炸开。
他却吻的更加入迷。
双目相对时,我不知道他是否从我的眼里搜刮出他想要的爱意,可我知道,我们都疯了!
被彼此逼疯了!
不过疯公主和疯太监,到底谁能笑到最后,亲手折磨死对方啊!
我不知道答案,但我想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