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热闹祥和的焰火会此刻满目疮痍, 方才还在胡乱奔走的人群被赶来的府兵层层制压。
长街上此时跪满了人,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全然再无将才半分喧闹。
得到消息的孙知州连忙乘坐马车到了临街最近的位置。
他慌忙地下了马车,拎着衣摆疾步行到了那个浑身戾气的男人身前。
“见过殿呃——”
可话还没说完孙知州脖颈一紧, 整个人便被半提了起来。
他双目瞪大,眼珠凸出,对上卫君樾森寒冷冽的眸,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让他感受到了极致的恐惧。
卫君樾没有说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泛白的指节不断收拢,眼尾染上猩红。
就在孙知州连连翻着白眼就要晕死过去时,他蓦地甩开手臂。
嘭——
“咳咳咳......”
孙知州脸色青紫, 头顶的乌纱帽早就歪斜地落到了地上,大口的空气猛地灌入喉中,他双手捂着脖子咳嗽不止。
待到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明, 孙知州连忙连滚带爬地跪到了卫君樾脚边。
“殿下......殿下恕罪......”喉咙的声音沙哑到可怕,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努力将嗓音放大,“是下官治理不当, 望殿下恕罪!”
孙知州磕了几个头,眼神往后一斜, 怒声道:“还不快去咳咳......快去寻夫人!”
身后跟着他来的下属早就吓得腿抖,听到自家大人的怒斥如大梦初醒。
“是,是......小的已经派人去挨家挨户搜寻,定......定能寻到夫人......”
焰火节一向是一年中北淮州人群聚集最多的时候, 每年此时总有些人牙子趁乱掳走貌美女子, 这件事在北淮州官府处已然成了寻常案子, 由于此类事件太多,他们甚至都懒得再去花费精力探查。
却不曾料今日这人牙子将手伸到了摄政王的女人身上。
府兵押解着在长街上的每一个人,另一部分士兵则去搜查每一户即便没有出门的人。
“殿下,这边没有寻到姑娘的踪迹。”
常煊回禀,眼瞧着跪了一街的百姓,有些犹疑:“殿下,属下怀疑姑娘可能是被......”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卫君樾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他迈步往前,视线扫视过方才他们走过的每一处地界。
而在最前面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死人。
这便是方才引起恐慌的源头。
孙知州见状忙道:“还不将人拖下去?污了殿下的眼睛!”
“是、是......”
“慢着。”
卫君樾缓缓蹲下身,眼眸微眯:“孙大人怎知是贼?”
孙知州一愣,心中慌乱,但还是很快恢复了寻常。
“下官惭愧,殿下有所不知,咳咳......每年焰火节总会出现些浑水摸鱼的窃贼,此人生得贼眉鼠眼,瞧着便是......”
“本王竟不是北淮州都是如此断案。”
卫君樾冷笑一声,抽出腰侧软剑刺啦一声皮肉割裂。
两道跪在地上的人骇然,有些胆小的女子已经被吓到小声啜泣出声。
血液四溅,不一会便在地上汇聚成了一小滩血渍,而这血是黑的,分明就是中毒的迹象。
孙知州脸色白了白,暗骂下属手脚不利索,脑中却在疯狂思忖着对策。
“这......竟是仇杀,来人!仵作何在?!”
卫君樾冷眼瞧着他的自导自演,忽然余光扫到了不远处反光的物件。
他呼吸稍凝,直起身往那方走去。
一只翠色发簪,是她的。
卫君樾弯腰拾起,收拢的掌心被簪子尾端扎得生疼,可他却置若罔闻。
望向发簪旁边的逼仄小巷,他舌尖舔舐过后槽牙,眼底暗了几分。
......
乔茉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眼前昏暗一片,唯有房顶的裂缝中传入几缕丝丝绕绕的月光。
她动了动身体,这才发觉自己四肢皆被粗壮的麻绳捆住,不过就是挣动的这几下手腕就已然勒出了血丝。
她被绑架了。
得到这一认知乔茉骤然慌了神。
她拼命扭动四肢,火辣辣的痛从手腕脚腕传入头皮,可那粗绳却没有分毫要松开的痕迹。
后背出了一身汗,她颓然地往后靠上墙大口喘息,鼻尖开始泛酸。
她竟然还想着就此逃离卫君樾。
简直太天真了。
北淮州她人生地不熟,即便是真的脱离了他的视线又如何?
换条死路罢了。
乔茉绝望地咬住下唇,强忍着惧意将即将决堤的泪水憋回去。
忽然门外传来这一阵喧闹,她一惊,赶忙回到方才的姿势闭上了眼。
“老大,这俩丫头如此貌美定能卖个好价钱!”
“是啊老大,这不比那炼银赚?”
“嘁,不过就掳两个丫头,看把你们能的。”被称为老大的男子嗤了声。
“不过老四......”
“死了就死了!”方才开口的第一个男子不屑道,“差点把我们也连累上,死了干净!”
那男子禁了声,老大斜睨了二人一眼,又往内看去。
在见到乔茉被婆娑月光笼罩的侧颜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当真是个标致人儿。
方才在长街时他早早便注意到了这个不会说话的哑女,奈何彼时她身边跟着一个望而生畏的男人。
却不曾料老四被杀引起慌乱之际,这美人儿竟然被挤到了自己身前。
想到刚刚拖拉她时那掌心柔软的触感,他便觉小腹发紧。
可这美人儿是要拿去卖的,便硬生生压下了欲意,啪的一声将门板拉上。
“把人看仔细了!”
男人的高喝渐远,室内再次陷入黑暗,乔茉缓慢地睁开了眼。
两个?
她疑惑地坐直身体,凭借着暗淡的月光扫视四周,终于在另一边的角落发现了一个人影。
那女子歪着头靠在墙上,长发挡住了她的脸,乔茉看得并不真切。
但此时此刻的情景之下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于她而言已然是极大的惊喜。
乔茉抿抿唇,屏息聆听了半响,确保短时间内外面的人不会再推门而入,开始缓慢地移动身子,朝另一边的角落挪动。
就在她快要接近时,那名女子忽然动了动,乔茉骤然停下。
然后二人的视线在昏暗的空气中撞了个正着,她们两个皆是一怔。
孙青青?
乔茉在脑中搜寻出这个不日前仅仅见过一面的女子,而此时她望向自己的眼底也满是震惊。
“我.......”
她刚开口便被乔茉猛然的摇头下打断。
孙青青这才意识到这里的不对。
刚刚自己正在长街上,忽然从身后被人捂住了嘴,再接着就......没了意识。
思及此她的瞳孔缓慢放大,眼里溢出的恐惧与方才的乔茉如出一辙。
乔茉静待着她认清这一现实,却不料下一瞬人竟小声哭了起来。
乔茉:“......”
眼看着孙青青有越哭越厉害的趋势,乔茉太阳穴开始发跳,再次挪动身体,用肩膀撞了撞她,下巴往外扬了扬。
孙青青咬着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知道这位禹京来的小夫人不能说话,却理解了她的意思。
“外面......有人?”
乔茉点头。
孙青青嘴唇咬得泛白,用手背摸了把眼泪。
乔茉记得那日被孙知州带上城北阁楼的两名女子中其中有一位就是她,当时她弹了首满含杂绪的曲子还引得孙知州大怒。
“你......为什么也在这?”孙青青冷静了不少,吸了吸鼻子小声问道。
忽然意识到乔茉不会说话,又道:“你也是被掳来的?”
乔茉耸肩。
孙青青瘪下嘴,又觉不对:“可是夫人不是摄政王殿下身边的人吗,怎么会也被这群强盗抓到这里来?”
边说着,她自顾自地垂下头:“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没人在乎.......”
就在此时,乔茉扭动被捆住的双腿转过身子,用后背碰了碰她。
“解它。”
孙青青微怔,随即了然了她的意思,也跟着被过了身。
两人双手交叉,不知过了多久乔茉忽感桎梏手腕的粗绳一松,她快速挣动,自由了双手又把孙青青腕上的绳子跟着解下。
“我们要跑吗?”
没想到竟然这般就脱离了束缚,孙青青心中燃起光亮,连带着看向乔茉的眼里都充满了崇拜。
乔茉伸手横在唇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孙青青连连点头。
乔茉猫着身子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上门板,听到外面两名男子边喝酒边交谈的声音又迅速退回。
她转身摇头。
孙青青耷拉下了脑袋。
“你是有自己的心上人吗?”
忽然,乔茉执起她的掌心,慢慢写下了几个字。
孙青青眨了眨眼,犹疑颔首。
收回手,乔茉忍不住弯了唇。
难怪。
她跟在卫君樾身边这么久以来见过不少试图攀附上他的女子,或是家中想要送来的,亦或是她们自己想要改写命运。
就连自己,也是乔天朗为了乔家送入摄政王府的药人。
是以,那日孙知州刚开口乔茉便知他打得什么注意。
可却从没见过一个像孙青青一般不咸不淡的女子,就连面对父亲的呵斥都无动于衷,这模样让她觉得似曾相识,也让乔茉对她影响深了几分。
于是,便朝她问出了这句话。
“可他......不是什么高官之子......”
提及此,孙青青有些落寞:“......我爹很是反对。”
“他是做什么的?”
乔茉抱膝坐到她身边问。
“他......是个画师,但、但当然比不过夫人了!”
那日乔茉绘了幅画将孙玲玲气哭的事自己也是知道的,后来孙玲玲还在府中闹了许久,母亲劝上劝下才稍得安息。
“我只是个庶女......素常在府中也没什么地位,父亲早早就打算着将我送给隔壁州老太爷家做续弦,若非听闻殿下来了北淮州,我现下应当已经被送走了......”
许是乔茉的眼神太过亲切,孙青青面对她总感觉可以去说这些从未和别人言说的事。
乔茉听着她的话,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今日其实是我想与他私奔,我以为我们可以就此长相厮守,却不想会被......会被抓到这里来......”
说着说着孙青青眼眶又红了。
乔茉抿着唇,伸手顺了顺她的脊背,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响动,她猛地一惊。
孙青青被她拉拽着躺到了方才的角落,同一时刻门板被拉开。
进来的男子显然是喝多了,虚浮着脚步,连乔茉换了个位置都没有发现。
“小......小美人儿......”
老大和老二皆去休息了,独留他一人在此,喝多了酒难免心猿意马。
乔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显然也发觉了他的不对劲。
忽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木棍,她手指朝那边移动,在那醉汉即将靠近时猛地伸手一挥。
砰——
男子迎来当头一棍,随即两眼一翻,慢慢地倒了下去。
孙青青缩在一边双手死死地捂住嘴,而握住木棍的乔茉同样吓得不轻。
棍上刺目的血迹刺激了她的双眼,她倒吸一口凉气,手指一松,跌坐在地面。
“夫人,我们快走......”
孙青青要比乔茉更快平复,她抖着腿拉起瘫软的乔茉,二人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这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另一边的注意,老大看着身边醉的不省人事的老二狠狠地踹了一脚,跑过去时便见老三倒在血泊里生死不明。
“娘的!”
他低咒一声,瞥见还没跑远的两道身影,拔腿便追了过去。
乔茉腿发软地厉害,被孙青青勉强搀扶才能移动双腿。
可就在此时,突然头皮一紧,乔茉猛地后仰,对上了一张狰狞的脸。
孙青青吓得后退,只见那男人伸手拽住了乔茉的长发,另一只手便要来抓自己。
“快走!”
乔茉动着嘴型,由于吃痛脸皱得极紧,她腾出手推了把孙青青,与此同时自己更被男子完全掣肘。
......
知州府,灯火通明。
孙知州来回踱步,听闻卫君樾几乎将北淮州翻了个底朝天,心中的恐慌逐渐放大。
“大人,城郊银庄今日跑了四个人。”
下属忽然来报,孙知州猛地顿住。
“四个人?!”他一把拍向桌案,怒气冲天:“今日不是说就那一个吗!”
下属瑟瑟发抖:“是......是有人瞒报......”
“蠢货!”
噼里啪啦一阵,桌案被完全掀翻。
“大人......摄政王那边已经快要查到南城了,属下等该如何去做?”
北淮州以南基本上全是被驱赶在一处的难民,倘若卫君樾去了那里,那他们这几日的苦心便白费了!
再者他们的银庄亦在南面,如此种种一旦东窗事发,那么遭殃的可不是他一个知州那么简单。
极致慌乱中,孙知州忽然冷静了下来。
“大人......”
“让他们查。”
下属一惊:“那南城和银庄......”
“守好南城和银庄。”孙知州眼里闪过冷冽,“倘若有人私闯,格杀勿论。”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如此境况,他只能孤注一掷。
......
乔茉被拖拽着长发一路从丛林到了方才关押她们的小木屋。
啪啪——
迎面而来的两耳光让她脑袋嗡嗡作响,口中弥漫起了血腥味。
“小婊.子,敢跑?!”
身上的男人横目瞪眼,扬手又是几巴掌。
乔茉思绪混沌,一缕鲜血顺着唇边溢了出来。
她半阖着眼帘,眼前出现重影,身体亦提不起一丝力气,唯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昭示她还活着。
而正是这副模样让还在怒火中的男人霎时愣住。
眼前的女子衣衫凌乱,被血染红的唇在月色下泛着惹人怜爱的光泽。
反正跑了一个,留一个卖的钱也不多,不如先让自己爽了。
思及此,他倏地又笑了起来,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包含着邪祟与下作。
刺啦——
肩头一凉,乔茉眼睫一闪,一具臭烘烘的身子便压了下来。
她猛地瞪大双眼,意识到这人要对自己做什么开始疯狂挣扎。
“还敢乱动?!”
那男子扼住她的脖子,另一手便欲去摸她的胸口。
可他手掌还没触碰上她,手臂被一道大力骤然拉起。
咔咔咔——
自腕部开始,骨节被一寸寸强行扭碎,剧烈的疼痛霎时间直冲头顶,让他一时间完全失声。
可怖的嘶叫割裂夜空,那男人痛到涕泗横流,破败的身体被轻飘飘扔到半空。
剑光泛白成影,下一瞬他的双臂被斩成数段,伴随着他跌落尘土,一节节落到他的身上。
“啊啊啊啊啊——!”
一切发生的太快,溅起的血落到了乔茉的眼帘上,甚至还带着温热的温度。
忽然腰身一紧,她被捂住眼,侧脸撞上了男人有力的胸膛,内里的阵阵跳动竟在此时让她觉得有些安心。
疯了。
当真是疯了。
“殿下......”
赶来的常煊见到这一幕脚步停顿,看了一眼正在地上不断蠕动的人影又移开眼。
“殿下,这是北淮州以南,此前我们朝中派来的人从未提及过此处,其中蹊跷太多,我们不可久留。”
为了去寻乔茉,他手下暗卫皆派遣到了四面八方。
且北淮州本就处处透露着诡异,如今又到了这样一个所有派遣过来的钦差从未到往的地方,总归是形式诡谲。
“晚了。”
卫君樾敛目,猩红的眼底闪过暗芒。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涌出无数黑衣人影。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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