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在菩萨面前,供上一纸……求妻疏◎

夏夜晴好, 天上的星籽格外清晰。

琉璃在外头看入了迷,只觉得恍如坠入星河之中,难以自拔。

等回过神来,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这如幻梦境的星空分享给自家小姐看。

不想她刚进门,居然瞧见她家小姐……被一位男子抱着?

琉璃登时就魂魄惊出体外,下意识地反手将门关好, 不要被旁人看见。

下一刻,她就从心底生出几分怒火,抄起手边多宝阁上的一尊木雕菩萨小像,想上前护住顾菀:这屋中先前是没旁人的,如今多了这男子, 还抱着小姐, 分明是那等无耻的轻薄之徒在欺负小姐!

可等琉璃满心怒火地冲了过去,定睛一瞧,只见那无耻之徒生得一张好看的脸,不像是偷鸡摸狗之人。再看她家小姐, 虽是明眸含泪,但神情轻松镇定,并没有被冒犯之感。

最后再看看两人间,气氛融洽, 乍一看像是相拥无间,实际只是一个半疏半远的怀抱, 相互接触, 惟有男子的手掌与小姐的肩膀、小姐的侧脸与男子的胸腔罢了, 且也不是紧紧靠着的。

“小姐?”琉璃就停下了脚步, 手中握着菩萨木像, 有些迷茫与不解地看向顾菀。

顾菀心中慌得一跳,倏尔一下离了谢锦安的怀抱,用帕子捂住有些发红的面,一边急急地擦去眼泪,一面对琉璃道:“怎么突然进来了?”

她方才触动心伤,难得失态,此刻被琉璃瞧见,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往日在琉璃那里,一贯是沉稳冷静的形象,还是头一回有哭泣的模样呢。

谢锦安此刻神色镇定许多。他稍有遗憾地捻了捻指尖残留的温香,抬首对上琉璃疑惑的目光,轻声介绍了自己:“本王是肃王,往后你称我王爷或是姑爷,都是可以的。”

琉璃一听是王爷,当即就先行了礼:“奴婢见过姑爷。”

此话一说出口,琉璃就惊觉不对,原先就圆圆的眼睛更是瞪得圆溜。

姑、姑爷?!

那肃王的意思不就是……

闻得耳畔清爽悦耳的低笑声,顾菀也顾不得许多,当下拉了谢锦安的衣袖,软声低喝:“王爷!”

语腔中软软糯糯,是谢锦安头一回听见的嗔怪撒娇。

谢锦安当下就服了软,收了语调,对顾菀道:“阿菀,我错了,我说笑的。”

随后他又看了看顾菀有些臊红的耳尖,轻瞥一眼窗外,犹豫几番后,还是开口道:“阿菀,算着时辰,我该走了……”

“好。”顾菀看着眼前潇洒意气的肃王,面上不觉多了几缕微笑,耳尖也更红热了些:“王爷回去时,要小心些。”

谢锦安温声应下,起身时又不放心地说道:“我问过柔安了,她明日来寻你,后日皇祖母莫约就会召见你了,不要心急,也不要紧张,皇祖母为人还是很随和的。”

见顾菀一一道好,还软声让她放心,谢锦安就笑得更鲜活清隽了些。

再一声与顾菀道别后,谢锦安便在琉璃震惊的眼神之中,潇潇洒洒打开窗子翻了出去,像进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惊羽照旧在树上沉默等着。

谢锦安想方才顾菀有些难为情的模样,便道:“适才那小丫鬟进来,你该告诉及时告诉本王一声。”

今日浅浅拥了一下阿菀,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他彼时看见阿菀难过,就下意识地想抱一抱阿菀、像幼时母亲总将他抱在怀中安慰那样。

阿菀面皮薄,若以后不愿意叫他抱了,可如何是好?

惊羽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开口讲话:他方才其实是想给殿下送消息的,不过殿下有些沉溺……他也不便打扰了。

殿下也不是这等纠结的人,下一句便就该讲到正事上了。

果然,谢锦安扫了一圈笼着祈国寺的漆黑夜幕,低声问道:“人已经都到了?”

“和主子您想的一样,这一回照旧是老亲王和镇国公夫人联系后,直接派了府中侍卫,悄悄地潜伏在东郊一圈了。”惊羽回道:“就等着靖北王妃和靖北王世子前脚一走,后脚立刻就要趁着夜色掳走顾二小姐。”

话说到这,惊羽自己都有些心惊老亲王的疯魔行径:色.欲贪心至此,为着自己的一点**.欲,竟是三番四次下了许多功夫,不惜冒着巨大风险,这次竟要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夺人!

就是为了……得到与毁掉顾二小姐。

谢锦安漂亮的桃花眸子闪过几分寒色:“他倒是……等不及要死了。”

他微微握起白皙分明的指节,又转身看向顾菀所住禅房的旁边。那儿的两间禅房,住着的是靖北王妃与世子叶嘉屿。

叶嘉屿是习武之人,对于风吹草动格外警醒。谢锦安方才翻墙时,在旁人眼中看来是无声无息,对于叶嘉屿,却是能听见的。谢锦安也察觉到,从他进来到出去的那一段时间,叶嘉屿都是站起身子作警惕的模样,因一直未听有旁的动静,才暂时不动。等到他此刻离开禅房附近,叶嘉屿才重新坐回内间。

“靖北王府几代御敌外戎、战功赫赫,世子亦是成长得有助门楣。”谢锦安轻笑一声,言语之中点染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自信:“世子进京到现在,受了皇上许多次明里暗里的问询,也拒了太子与武王三番四次的讨好拉拢,现在这三人的目光都盯在世子的身上呢。”

“我想世子,应该不会介意多一个保护太后凤驾的功劳。”

“正巧可以向皇上,表示靖北王府的忠心。”

“等明日靖北王世子离开祈国寺,你便去请了世子过来。”谢锦安嗓音沉稳,似在一局僵棋上破开关键的落子声。

说罢这一句,谢锦安又看向佛寺尚未熄灯的几处:“……祈国寺中,是不是有供求疏的地方?”

他想在菩萨面前,供上一纸……求妻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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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锦安走后,顾菀看着呆愣愣站在原地的琉璃,拉了她到自己身边来。不等琉璃开口,顾菀便笑:“肃王不是说笑的……等我后日拜见过太后娘娘,若是一切顺利,他便真是我的未来夫君了。”

“小、小姐,咱们不是收到了王妃与公主的邀请,来祈国寺上香的吗?怎么还要见太后?”琉璃十分震惊,可仍旧是遵从了琥珀的教导,神情上只略有松动,惊诧多是从眼神中表现出来。

“说来话长。”顾菀轻轻叹息一声,眼中又转起笑意:“我要等赐婚的懿旨送到镇国公府上,才能与你和琥珀说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当初连琉璃与琥珀都不告诉,不是不相信琉璃与琥珀的为人,而是怕镇国公府满府的不同路之人。若是叫旁人觉出了一点儿不对,再告诉给镇国公,那她几乎便无路可走了。

琉璃却是不要顾菀细说,只道:“琥珀姐姐说过,小姐这样有主意,处事自然是有自己道理的。奴婢知道,小姐不说,不是不信任奴婢和琥珀姐姐,只是有自己的打算,不能说罢了。”

“奴婢只想问小姐一句——肃王,是小姐愿意的么?”

她怕肃王与老亲王一样,是用那等下作的手段逼着小姐就范。

问完这一句话,琉璃就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子,紧张地看着顾菀。

便见顾菀眼角眉梢微然漾起清浅的笑意,像是行在春日里朦胧的烟雨之中,纵然如轻烟遮掩,也能窥见美人的几分欢悦。

“对,我愿意的。”顾菀的嗓音也轻极了。

容颜俊美,少年意气,能对她好,为她改,亦能让她撑不住时有地方哭一哭。

再没有比肃王更让她愿意的人选了。

琉璃闻言放下了心,也笑了出来:“那奴婢提前祝小姐心想事成。”

说罢,她就捧起方才要作打器的菩萨木像,小声道歉竟有不敬之心,要菩萨保佑她家小姐一切顺遂。

顾菀回首望向那扇窗子。

起身轻轻推开一条缝,便见外头星籽璀璨如河,的确是好看得紧。

……也像是肃王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光。

她赏了片刻的星夜,缓缓将窗棂合上。

明日一早,柔安公主便要来寻她了吧。

*

太后每月要来小住的,是祈国寺最靠北边的念佛堂,距离皇宫也是最近的。

只要坐上轿辇,由大力太监们从隐秘小道走,不到两刻钟,就能从寿康宫到祈国寺。

到了念佛堂,太后不急不慌地用檀香水净手、换衣,再行斋戒,在精心供奉的佛像前跪着焚香祝祷。上半天祝祷,下半日便是为国祚诚心抄写佛经,一直写到晚膳时分,才停下笔墨。

一切都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好似太后这次来祈国寺,没有什么额外的事情要做。

“你下去告诉柔安,叫她不要急,明日哀家就放了她去见那位顾二小姐。”太后慢条斯理地用了一筷子素斋,对李嬷嬷道:“倒也是奇怪,柔安先前没怎么见过顾二小姐,看她今日急着想见的模样,倒像是相识许久了。”

李嬷嬷应下太后的话,便赔笑道:“公主在宫里,同龄人少,难得见一个,能不一见如故么?”

后见李公公进来,李嬷嬷就去柔安公主那里传话去了。

“回太后娘娘,副寺同奴才说,今日那顾二小姐神色从容端静,一日的时间下来也不见不耐,反而笑意和婉,是一位性子端和的施主。”李公公将眼线们传来的话总结了一番,报告给太后。

太后微微颔首:“今日倒也罢了,第一日看不出来什么真实的性子,再看两日罢。”

“若她三日内,皆是沉稳娴雅的模样,哀家就愿意见一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