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今日好心。”惊羽立在一颗粗竹的梢头,对一旁的人恭敬说道。

他与主子今日有事路过,却看见有山匪在一个庄子前窥探,瞧着像是踩点。

若是往常瞧见,主子是甚少理会的。

今日却是吩咐他将人打晕,再弄出动静让庄子上的守卫发觉。

惊羽认真地做完这一切,心中颇为惊讶。

毕竟这满山的温泉庄子,里头大半都是当年踩过主子的。

“老镇国公胆子小,没敢掺和进去。”谢锦安握着那折扇,垂眸道:“现在的镇国公,倒是很不安分。”

譬如,允许满京城地传着女儿貌美的话,是生怕不被皇叔公盯上么?

还一边叫嫡女暗戳戳接近太子,真是叫人听来便心生厌恶,不由鄙弃镇国公的无能。

正想着,就听见庄子里面传来动静。

谢锦安抬眼看去。

今晚的月色极为清亮。

轻轻然地映出一抹窈窕的身形,衬着一张极为娇美妩媚的美人面。

冰肌玉骨,柳叶细眉。

一点绛唇带出难以企及的丽色。

最妙的是那一双剪水凤眸。

除却里头的盈盈秋水,还有一对点在睑间的鲜艳红痣。

抬眼平视时不大显得,唯有垂眸时能够完全显现。

殷红妖冶,好似妖精勾.人的眼瞳。

能叫人生生看呆了去。

谢锦安便这样怔了一瞬。

身旁的惊羽,觉着有些不对。

他是暗卫,说话做事皆是屏息低眼,以求不引人注意。

此时他垂眸站着,忽觉主子停了摇扇的动作,似是愣在了原地。

“主子,可是有事?”惊羽又等了片刻,一边开口轻唤,一边将头抬起。

谁想这头才抬到一半,就被折扇轻轻打了一下。

“无事。”谢锦安的嗓音沉了沉,不错眼地瞧着女子逶迤的裙摆一点点消失在拐角处。

这应当,就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了。

他心绪一转,莫名想起张瑞说的话。

——的确是国色天香。

再瞧瞧手中的折扇,上头用朱砂点作小巧的红梅花苞。

晃眼一看,竟似那二小姐睑间的红痣。

谢锦安摇着折扇的动作微微一顿,玉骨似的指节一屈,“啪”地一下将折扇收回怀中,轻咳一声:“该回宫了。”

随后足尖轻点,在竹风中留下一抹俊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温竹山。

惊羽一脸懵懂地跟了上去。

*

顾菀在竹下愣了片刻。

鼻尖萦绕的清苦气味,浅淡而疏离,带着些许的凝沉。

再轻嗅时,已然消失不见。

好似方才,浑然是她的错觉。

在琉璃的轻声提醒下,顾菀回过神来,转身回去,向老夫人汇报这件事情。

老夫人已然洗漱完毕,正躺在**准备歇下。

“做的好,既然是和山匪沾边,还是送去官府叫人放心。”老夫人望着顾菀带了点夜露的发梢,语气柔和:“你处理这样的事情,难免受惊。我叫素心送你回去好好歇息,明早的朝食,就不必像往常一样来了。”

得了一个难得的休息,顾菀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不是欣喜,而是几分叫人怜惜的后怕与愧疚。

“是,孙女叫祖母忧心了。”顾菀轻声道:“祖母好梦,孙女先回去了。”

她端正行了一礼,随着素心下去了。

苏妈妈上前为老夫人盖好被子:“二小姐虽然性子偏软,但遇事冷静,对您的一应事情更是格外上心——到底是您从小养到大的呢。”

老夫人闻言,满意地哼了哼:“那是自然。”

若是交给她那儿媳蓝氏教养,还不定能不能活到现在呢。

那边顾菀回了小院,又客气地送走了素心,才回去准备泡汤入眠。

“小姐今日辛苦了。”留在院中的琥珀为顾菀更衣,末了叹气道:“回了镇国公府,估计要更加辛苦。”

提及镇国公府,顾菀褪去了面上的温软神色,只侧头望向廊下的灯笼。

为防刺眼,所有的灯笼上头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菱格薄纱。

暖黄的烛光透过薄纱渗透进来,落在顾菀眼中,逐渐泛成冷色。

“只要能博得一个好前程,辛苦也是值当的。”顾菀弯起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坚毅。

说罢,她转身就进了温泉汤的浴间。

浴间里雾气蒙蒙,散着温泉汤独有的温暖气息。

墙上嵌了珊瑚边的铜镜,朦朦胧胧照出顾菀的面容。

娇且妩媚。

又因在沐浴,更添了几分氤氲的慵懒。

顾菀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是庶女,生得美貌,上头压着心胸狭窄的嫡母蓝氏。若是不争,必然不会有什么好将来。

所以,她费尽了心机,谋得老夫人的庇佑,跟着到了温泉庄子,又精心孝顺,全然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不单单是嫁给一个好郎君那样简单。

顾菀垂下了眸子,懒洋洋鞠起一捧清澈的温泉水,由着热气扑了满面。

她想……登高位、掌高权。

唯有这样,才不会像她的母亲一样,由着蓝氏宰割。

反而还有机会,向蓝氏讨一讨当年的仇怨。

温泉水从指缝间缓缓流出。

顾菀轻轻弯了弯唇,痛快地张开了手,余下的水一下子落回去,发出清凌凌的声响。

*

浴池外头,琉璃记得顾菀给她说的话,向琥珀讨教道:“琥珀姐姐,咱们小姐为何对程夫人那样上心呀?我看着程夫人是秀雅,可只是普通百姓的样子呀。”

琥珀认真对琉璃分析道:“傻丫头,程夫人三人虽然口称是平民妯娌,但是其余两人对程夫人很是恭敬,讲究规矩礼数。你再回想回想程夫人的手,光滑白净,一瞧就是养尊处优出来的。而且小姐的眼睛尖,看出那程夫人贴身的帕子,是上好的蜀锦所作,花色还是新近流行的样式。”

“小姐掏心掏肺地帮助程夫人,便是为自己结一个良缘呢。”

而程夫人走的那一日,给小姐塞了一枚精致的朱雀形蓝田玉佩,说是往后有缘再见。

蓝田玉,蜀锦……那可都是上贡的好东西呀。

琥珀想起这些,心中颇为激动。

琉璃如今是听懂了,不由地叹道:“小姐当真是厉害。”

感叹完,琉璃就喜滋滋道:“得亏我认定了小姐,要跟着小姐来庄子上呢。”

当年她一看,小姐是主子里面长得最好看的,就要眼巴巴地去服侍呢。

琥珀就低头偷笑。

傻人有傻福,莫过于如此了。

*

镇国公府的马车是春分那一日来的。

这日正巧飘起了霏霏细雨。

顾菀仍旧是早早起身,去膳房亲自端了朝食,又熬了药,再去服侍老夫人起身。

叫老夫人颇为感动,连连感叹顾菀的孝心。

顾菀面上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恭顺之色:“祖母言重了,这些都是孙女应当做的。”

老夫人不觉点头,抬手给了顾菀不少的首饰头面。

转头又吩咐了苏妈妈:“我年纪大了老忘事,你可要记得给菀丫头裁两身鲜亮的衣裳。”

顾菀立刻行礼道谢。

老夫人是安乐伯府出身,加上镇国公的孝顺,财力雄厚,从来都是出手大方。且老夫人偏爱于顾菀,送出来的都是体己的好东西。

首饰头面,不但是体面的象征,还算在女儿家的嫁妆里呢。

顾菀的生母母家败落,又早早逝去。

她只能自己为自己挣下一份体面的嫁妆。

望着顾菀弯起的眉眼,老夫人也很是开怀。

她给顾菀许多好东西,一方面是真心喜欢顾菀,要奖赏顾菀的孝心。

而另一方面,是想借着顾菀,狠狠地踩一踩蓝氏的颜面。

老夫人很不喜欢蓝氏这个儿媳。

对外爱权,趁着自己身子不好,争了掌家权过去。

对内善妒,以至于镇国公府后院无人,子嗣颇少,男丁更是只有个嫡子。

兼之对自己这个婆婆不大上心,可不就是不孝!

为了镇国公府的面子,也为了不叫旁人看笑话,老夫人是不会正大光明反驳蓝氏的。

可暗戳戳敲打敲打蓝氏,老夫人是很愿意做的。

——瞧瞧,你在京城中精心养护的姑娘,轻而易举就被我养在膝下的比了下去。

这怎不叫丢脸呢?

这样想着,老夫人面上绽开了一朵慈祥的花。

顾菀面上也洋溢着欢喜,却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欢喜一缩,变为害怕。

老夫人心中明白,笑容中就添上了一抹安慰:“等回了府,你还是在我跟前,离了你我可不安心。”

正说着,素月从外头进来道:“老夫人,外头马车到了,领头的是夫人身边的郭妈妈。她正等在屋子外头,要进来请老夫人的安。”

顾菀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老夫人。

果然见老夫人面色变淡了些许。

“都要回京了,还是这样素净,也不晓得打扮打扮——京城中可是有不少好儿郎呢。”一瞬后,老夫人从梳妆盒中拿出一支白玉荷花簪子,要亲自给顾菀带上。

竟像没有听见素月的话。

顾菀乖顺地低头,方便老夫人抬手,心头扬起了一点子愉悦:老夫人肯主动说这话,就是要护着自己、帮自己相看的意思。

更是有要对着蓝氏的意味。

——蓝氏不来亲自迎接,叫老夫人生了大气,只不能发作。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老夫人和蓝氏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回府后只怕府中的暗流更加涌动。

她这条弱小的鱼儿,可要趁着这暗流,好生畅快地游一游。

戴完簪子,老夫人仍不准备理会郭妈妈,只叫苏妈妈将铜镜拿来。

“到底是菀丫头生得好,这样一个简单的簪子,带着都好看。”老夫人笑道。

顾菀也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

白玉衬粉面,是独一份的娇妩动人。

镜子的一角照出窗户,上头映着个陌生的胖圆影子。

顾菀盯着看了片刻,将它与幼年噩梦中,掌掴自己与母亲的身影对了起来。

此时那影子微微晃动,很有几分站累了的模样。

老夫人的眼底也松动了些。

“是祖母生得好,我不过是日日跟着祖母,沾了光罢了。”顾菀轻笑起来,不动声色阻断老夫人将要说的话:“孙女可是听苏妈妈说过,祖母当年可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呢。”

她嗓音极为乖甜,哄得老夫人眼角都笑出了皱纹。

自然而然耽搁了原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