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宴……还未曾散席◎

这话说得突然, 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让顾菀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

只望着眼前耷拉的俊俏眉眼,忍不住抬起纤指, 将谢锦安眉心的一点蹙起抚平,笑容温婉地答道:“嗯……若是真说起来,我是喜欢看热闹。”

顶好是那种与她无关,但牵扯了顾莲这种人的热闹。

顾菀自诩心眼颇小, 对这样的场景十分期待。

然在谢锦安面前,她将后头这话隐去,面上一派纯然浅笑:“王爷呢?”

谢锦安并未回答顾菀的问话,反而闻言,眉眼间涌起更深的懊恼之色, 拉住顾菀的手, 连带着昳丽耀目的俊容,都隐约失了光彩。

嘴中轻声嘟囔道:“阿菀今日看不成热闹了,说不定连烟花都没有了……还是怨我,没能考虑周全……”

谢锦安说得极小声, 飘到顾菀耳边时,便只剩“热闹”“烟花”“没有”这几个字样,模模糊糊、低低弱弱的,含着几分自责。

听得顾菀心尖一动, 无端涌起春水一样的爱怜,于谢锦安身边落坐, 面上的笑意缓缓加深, 无知无觉地带了点柔软的迁就。

她正欲开口顺着安慰, 不想手放从谢锦安眉间放下, 就被环进一个格外熟悉舒心的怀抱。

和往日充盈鼻尖的焚木香气不用, 里面掺入了桃花酿的醇香与熏醉气息,尾调带着一点桃花似的甜香,清苦不复,惟余动人。

只在这怀抱中稍稍轻倚几瞬,就让顾菀有一种醇酿入喉,如醉温泉之感。整个人从头至心,都不由得熏熏然起来,似被温水裹挟一样的眷恋沉醉。

顾菀未及有所动作,就被谢锦安紧紧地拥住,耳边撩过缠绵着酒香的热气,转瞬后又被传入男子沉沉的问语:“阿菀,我往后专门给你放一场烟花好不好?”

“你今日可不许生我气的。”他的嗓音似沉入古井,**起一圈含着小心的涟漪,蛊惑着顾菀应下不生气这件事情。

“王爷要给我放烟花,我怎么还会生气呢。”顾菀几乎被醉香熏软了,腰肢如水,似融化在谢锦安滚热的怀中。此时带着点无奈地低声笑起,闷闷地与谢锦安的胸腔形成共振。

最后带着谢锦安一块儿弯起眼睛与唇瓣。

如此笑了半晌,谢锦安才又闷闷开了口:“我怕阿菀一定会生气。”

说罢,他低首凑近了顾菀,浓密的眼睫下闪着光,眼尾泛着酒醉后的微红,愈加如春日桃花一样迷人:“那阿菀要说到做到。”

顾菀含笑长叹一声,支着谢锦安的腰腹起身,旋即捧起谢锦安的脸,轻轻一揉,明眸如星:“我发誓,将来绝不为这个同王爷生气。”

她尾音浸蜜,倏尔转了话语:“王爷快些将这醒酒汤喝下,不然等会儿胃里头不舒服,明日起来更要脸红。”

谢锦安得了顾菀的允诺,面上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主动捧起小几上的醒酒汤,就要往自己的口中灌去。

幸而顾菀的动作快,取了桌上食盒中的

哄着谢锦安将醒酒汤一勺勺喝下,顾菀用手背覆了覆谢锦安赤色的面颊,不由想道:王爷今日是真喝醉了,说话才这样没头没脑,格外执拗,与小孩子脾气一样。

嗯……但是柔声哄完之后,王爷这样张着眼儿、安静看你的乖巧劲儿,真的是招人心疼。

想了想,顾菀决定明日起来,不再拿今日的事儿打趣谢锦安。

这样颠三倒四说话、哼哼唧唧怕她生气的模样,就留在她心里罢。

不叫旁人知道。

“王爷在这儿坐着不要动,我吩咐人取一些热水来。”顾菀附在谢锦安耳边,软声说了这一句,看谢锦安格外郑重地点头,才起身绕过屏风,到正厅门前开了一道小缝,唤道:“琥珀。”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琥珀一脸紧张地小跑而来。

“让人传些热水来,再备一些软毛巾。”顾菀将这话说话,转而问起前头的重阳宴:“前头的宴会可散了吗?皇上或者义母,可有派人传什么消息来?”

方才在屋中哄人时她还不觉得时间流逝,等到经过正厅,看到放在桌上的小巧夜漏,才发觉竟然已经过了将近大半个时辰。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现在重阳宴应当散场了。

虽说皇上方才的话语意思,允许了要是谢锦安醉意未消,就可以不必回席。可顾菀为着谨慎,决定问上一问——万一有旁人,比如李皇后,在皇上与众人面前刻意说了些引人误会的话来,那她与肃王,当真是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琥珀竟是第一时间未曾回话。

廊下有烛光映照,将琥珀眉眼间的凝重与不解照得分明。

看着琥珀十分犹豫地摇了摇头,顾菀神色中暗含的轻松笑意渐渐淡去,挑起细眉,平声问道:“皇上或者义母都没有派人来过,并且……宴会还未曾散去?”

“是,奴婢一直望着,到现在,都快到了宫门落钥的时辰了,清思殿仍然是灯火通明的。”琥珀咬了咬唇,而后颇为后怕地说道:“要是奴婢未曾看错的话,清思殿靠着远处的那块儿,忽然围上许多人,像是宫中侍卫的样子。”

清思殿靠远处那儿,距离宣武门距离颇近。

而宣武门旁……便是侍卫所。除了定时巡逻的侍卫外,剩下当值的士兵都要留在那处,等候意外发生时的差遣。

“我自然是信你的,在温泉庄子上时,三四里开外的鸟儿,你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顾菀明眸轻眨,对琥珀说话时口吻带上了几分安慰:“想来此时未曾散场,是君臣尽欢、过于尽兴了。”

“去盯着太子的人如何了?”顾菀嗓音柔和的询问琥珀。

她知道琥珀是个极为谨慎负责的人,有时却也会多想,出现自己吓自己的情况。此刻问起此事,也是让琥珀的注意力迅速转移的意思。

果然琥珀眼珠一转,里头的惶然退却了一点,对顾菀汇报道:“回王妃,一切顺利,最后趁着太子回宴席前,大小姐还抓住机会,同太子私下说了些话。”

“那人同奴婢说,大小姐一边眼泪像不要钱似地哭,一边又对太子笑。太子面上有几分怜惜,与大小姐多说了几句话,这才回去清思殿的。”

说罢,琥珀就在心中腹诽:旁人都说,女子的心思最是难猜。可依着她看,像太子这样花心的男子才是最难被猜中心思的。上一回还对顾莲避之不及,这一回却愿意给予几分关怀。

顾菀闻言不免微微一笑。

如此看来,顾莲也不是闷着一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来找她的。这是算准了太子在景州多见妖媚美人,回来后这三月忙于武王,无暇出去寻芳,恐怕正是寂寞空虚的时候,兼之与她曾有一段过往,亦算了解,这才迎上去。

虽今日妍丽的风格打扮不佳,但对于憋坏了的太子来说,有朵自己过来的花儿,自然是和颜悦色地撩拨一番。

况且,今日祈天仪式由太子操办,未出差错,必然会受到皇上夸奖。

太子这样志满意得,面对顾莲就不复从前的厌烦。说不准顾莲哭着说相思之情,同时笑着夸赞太子,能让太子觉着格外妥帖、回心转意呢。

觑见顾菀容色满意,琥珀就接着道:“奴婢之后按照王妃的吩咐,将应有的酬赏都发了下去。”

“好,我都知道了。”顾菀眉眼轻敛,对琥珀道:“今晚该如何就如何,横竖咱们提前离席,就算是有什么风雨,也是落不到我们头上的。”

“是,奴婢先去传热水。”琥珀的神情放松了一些,行礼下去安排。

顾菀则是细眉轻皱,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在皇宫中的人手不够,只是悄悄盯着太子与打点沿路人手这两件事情,便叫手底下的人无暇分身。

要是再多些可用之人,就不用在这儿猜测清思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待到热水送来,顾菀才收起那几分愁色。

罢了,要在皇宫中收拢可用之人,这件事情可急不得,要慢慢经营下去才好。

回首望了望月色皎皎的夜空,偶有星籽闪烁其中,格外地安然宁静,与燃放烟花时的喜庆热闹形成鲜明极端的对比。

顾菀心头一动,莫名回想起谢锦安口中难以听清、那含了“烟花”“没有”的呢喃之语。

屋中传来几声响动。

让顾菀立时亲自端了热水进去,将那流星似的回想一划而过。

谢锦安面上的潮红微微退却了些,不像方才像一盏赤红的灯笼。

见到顾菀进来,原先有些涣散迷茫的目光动了动,慢慢地凝成实光,直直地落在顾菀面上。

手边有一被打翻的彩瓷杯子,尚且冒着温热水气的清水顺着小几淌下,在小几腿那儿聚成水汪汪的一小块儿,又很快被毛毯吸收。

“王爷刚饮完醒酒汤,酒还未醒,正是没力气的时候,唤我来为王爷倒一杯水便好了。”顾菀在架子上放下装热水的瓷盆,行至谢锦安身边,简单地将彩瓷杯子拿起放远后,她探入谢锦安的掌心,仔细察看谢锦安的手上有没有被烫伤的地方。

自然不可避免地近距离看了看谢锦安小指上的红痕。

这样凑得近了,顾菀才发觉,这红痕不光在肤上,连甲盖上都有。

还是胭脂那样润泽的红色。

这可不是昨夜,谢锦安口中所说的,不慎沾染了朱砂所导致的。

而是染了蔻丹的缘故。

且……染蔻丹的人应当不大熟练。

所以才这样颜色不均,甲肤上都染了这样洗不掉的颜色。

笨笨拙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