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菀,你爱不爱看热闹?”◎
顾菀心尖一动, 有些紧张地抬眉望去。
便看见谢锦安半弯着身子,由小时子一脸急切地搀扶着,还搭着一条属于四皇子的手臂, 似乎站立不稳。
一张俊面泛起红热的醉意,连带着清亮的桃花眸子都带着似梦非梦的迷蒙。
“肃王这是怎么了。”皇上将原到嘴边的话打住,转而温言询问了谢锦安一句。
武王立刻就笑了一声,嗓音中带着点嗤嘲, 放下手中的酒盏,对皇上说话时有些摇头晃脑:“回父皇,三皇弟这是喝醉了呢,方才连站都站不稳——若不是身后的小厮和四皇弟及时搀扶,恐怕就要摔一个狗啃泥了。”
“三皇弟素来淘气。皇兄你是习武之人, 向来身手敏捷, 刚才合该及时出手才对。”太子坐在武王上首,将先前盯在场中舞姬身上的目光收回,含笑俯视着武王,用一种在位者的语气教导道:“要是三皇弟这张好看的脸被磕破了, 新进门的弟媳可饶不过皇兄。”
皇上仔细地看了看现今情形,对谢锦安饮醉之事未置可否,眼底却因旁的事情微微暗冷下去:
其实若论距离,该是武王离谢锦安近些。最后及时搀扶的, 却是远在身后等候吩咐的小厮和尚且十岁的四皇子。
再想想先前在寿康宫中,面对差点儿摔倒的四皇子, 太子与武王皆是无动于衷、只顾彼此较劲, 惟有谢锦安出手搀扶。
心思几转之下, 皇上心中喜恶已定。
“先扶着肃王下去歇息罢, 再传御膳房的人来, 给肃王煮一碗醒酒汤。”皇上轻声道来,眼角余光瞥到神色凝急、忧心盯着谢锦安的顾菀,顿了顿后又道:“肃王妃必然担心,既如此,就随着肃王一块儿下去,待好一些了再回来。”
皇后在一旁紧紧地抿住自己的唇:许是皇上今日高兴,才如此厚待肃王夫妻罢。
要是搁到往日的宴会上,怎么着都会斥责两句的。
这样一想,皇后复又想起皇上祭拜罗贵妃之事,眼中涌起几番烦躁。转头瞧见太子又将目光放在了身姿妖娆的舞姬身上,更是险些气得将喝下去的酒呕出来。
顾菀目光轻扫过皇后不虞的模样,转瞬又垂下眼帘,露出那一双格外美丽的红痣,神色感激中带着恭顺:“谢过父皇。”
她对康阳郡主几人道了一声,便提裙从侧门出去,再从殿外绕至男子所做的那一侧。
正碰上琥珀回来。
“奴婢先去吩咐了人,没来得及给王爷送醒酒糖,就听闻皇上允准王妃与王爷提前离席,就赶紧赶了过来。”琥珀将放了醒酒糖的香囊交还给顾菀,一边扶着顾菀出去,一边注意着周围,将事情低声解释。
顾菀颔了颔首,稍思虑后说道:“太后娘娘今日劳累,许是准备歇下,自不好去寿康宫歇息,恐打搅太后娘娘——你去传一句话,请人先去王爷先时的住所打扫一番,醒酒汤也直接送去那儿罢。”
琥珀行礼应下,而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去将顾菀的话实施下去。
顾菀则迎着微凉的晚风,迈着急切的小步往西边的侧门走去。
小时子正扶了谢锦安等在那里。
见到是顾菀来了,小时子面上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瞥了面庞低垂的谢锦安一眼,而后将其置靠于廊柱旁边,反复确认谢锦安不会轰然倒地之后,才上前两步,对顾菀行礼道:“王妃娘娘,殿下他……他只是有些薄醉,适才吹了一会儿晚风,已然是好多了,能、能不必奴才搀扶了。”
略微的停顿之后,小时子又道:“王爷与王妃成婚那日,有皇上与皇后在场,并未有人有胆子上前给王爷灌酒。有许多人就趁着今日宴席上敬酒,让王爷推辞不得……”
“还请王妃娘娘勿要责怪殿下。”
听小时子提起宴会时情形,顾菀脑中闪过几张一直劝酒的面庞,将其牢记之后,淡淡一笑:“本王妃都看在眼里,不会怨怪王爷的。”
说罢,她走上前去,想要搀扶谢锦安。
却在抬头时发现,说话前还软软靠在廊柱上的谢锦安,不知何时,已然抬起红醉的面庞,在她面前做出昂首挺胸状。
而后低首目光如水地望她,低低笑道:“阿菀,我没有喝醉——就那么一点儿酒,喝下去如白水一样。”
顾菀弯唇微笑不言,上前挽住谢锦安的臂膀。
触手的滚热热的温度,带着宴席上桃花酿的酒香,闻来熏染醉人,可见有人方才并未说实话。
“王爷醉软了,嘴巴倒还是硬的。”顾菀不免无奈一笑,眉眼中含着几分嗔笑。她招呼来小时子,准备一人一边将谢锦安架起,送到轿辇上,再抬去从前的住所歇息。
谢锦安却不愿意,更认真地站直了身子,向顾菀表明自己并未醉倒,同时拒绝了想要来搀扶的小时子,伸出手半挽半勾住顾菀的玉臂。
语气中含了几分黏糊意味:“阿菀竟然取笑我——那我便只要阿菀扶我。”
他嘴上如此说,但只用热烫的掌心握住顾菀手腕,自己的身子愈加挺直,连半分的重量都未曾压在顾菀身上。
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微微一眨,浓黑的眼睫亦泛出几分光彩,不动声色地含了一点撒娇的意味。
让顾菀胸口一软,唇角漾出甜笑,连着声道好,引了谢锦安上大力太监们抬来的大轿辇。
等到下车时,便有“凌霄居”三个字映入眼帘。
顾菀不由得仰首略看了几眼,心中轻轻念道:这便是肃王从前在宫内的居所。
凌霄而上,意气风发,倒真是居如其名。
甫一回头,她就对上谢锦安安安静静地坐在原位,神色平稳,惟独一双眼睛闪着期待。
像是站在高处、傲傲娇娇的小狸奴,想从上头一跃而下,却临时收了力道,等着主人伸出手来迎接,才愿意迈出小猫步。
顾菀回身莞尔一笑,将一对纤臂伸出,在流淌的月色下格外纤盈。
不过下一瞬,谢锦安就从轿辇上跃下,动作干脆轻巧,真似猫儿一样没发出半点声响,下来后就乖顺地往顾菀怀中靠。
此时他一张俊面似熟透的虾,模样比坐上轿辇前还要更醉些。
琥珀动作迅速,要已经将里头打扫完毕,出来迎请了顾菀与谢锦安进去。
小时子紧随其后,心怀惴惴地望了眼外头宫灯通明的繁华之景,对琥珀耳语道:“先前王爷还未曾喝醉的时候,曾对我吩咐过,今夜务必要关紧这外门,谨防有意外发生。”
“好,你先在这儿亲自盯着,待王妃与王爷睡下后,我与你一块儿站岗。”琥珀头一回在皇宫中过夜,此时格外谨慎,与小时子商议了一下守夜事宜。
那厢,顾菀小心地扶了谢锦安进屋。
凌霄居虽不算大,但也如麻雀一样五脏俱全,单独建了书房、卧室与正厅。
一进去就见屋中四处都隔着书本,即便被整理得整齐摞在原处,也能让人想象出它们被主人拿在手中翻看几页后,就被放下的情形。
谢锦安的步子微微一顿。
眼睛扫过那些书册,目光中浮现出几分懊恼。
“王爷累了吗?再走两步,便能到**坐下歇着了。”顾菀见谢锦安步履停顿,会错了意,柔声哄着谢锦安再往前多走一些。
及至谢锦安被放倚在床头,这才微微松一口气,转身将正厅木桌上热气腾腾的醒酒汤端来。
谢锦安的眼神比先前清明了些,里头的炽热贪恋却分毫不减,直白明了地落在顾菀身上。
似春日里蓬勃的朝日映下,又如秋日里温柔的月色**漾。
再加那双含情潋滟的眸子,惟照出顾菀一人的窈窕身影,真是令人恍如置身专情的梦境之中。
瞧见那热气似雾的醒酒汤,他撑起身子,上前几步从顾菀手中取走,放到床头的小几上,口中呵着气道:“阿菀……烫……”
顾菀用有些赤红的指尖触了触泛粉微凉的耳廓:“是有些烫呢。”
“那等晾一晾王爷再饮下。”顾菀说着,从荷包中捻出一粒醒酒糖,放到谢锦安的薄唇边,语气轻哄:“王爷先吃了这一颗糖罢,可甜啦。”
谢锦安将目光下敛。
只见顾菀玉指纤纤,托着红梅似的糖粒,就像落入梨花冰雪之中的一朵寒梅,格外冷艳动人。
他喉头一滚,听话地稍启唇瓣,伸出灵巧的舌,将那醒酒糖卷入口中。
又像狸奴洗面一样,将一张薄唇勾起水光。
顾菀指尖在那一瞬,有湿热的触感掠过。
而后转瞬即逝,凝成一片隐形的羽毛尖儿,挠在她指尖。
酥酥麻麻的,顺着指尖连心,涌入心口。
“听闻说,重阳宴毕,宫中会特意燃放烟火呢。王爷想不想陪我看?”她蜷起手指,将指尖抵住掌心,锦扇似的睫一闪,秋水含笑。
“想的——很想很想与阿菀一起看烟花。”谢锦安含着糖说话,清朗的嗓音变得偏沉许多,古埙一样动听。
下一瞬,他忽然神色中含了丧气,问顾菀:“阿菀,你爱不爱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