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狂风已过境,太阳高升,又是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一天。

何梓明又是一早就出了门,何老爷本要叫两个儿子一起来跟前训话,结果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何远山大为光火,找来管家老曹质问大少爷这些天的去处,老曹也并不很清楚,只知道这几天大少爷都去了祁家钱庄。

颖城的刘家,祁家,何家三大家族,但何家因为是暴发户的原因,实则不被刘家,祁家这种根基深远,在京城,上海都有非富即贵的旁系的大家族看得上,所以刘祁两家是嫡亲结亲。而当年何家跟刘家结亲,嫡出的大少爷就只给许了庶出的刘五小姐,一眼就能看出身份地位的差别。

何远山之前并非不想跟祁家结亲,但是没有把握能让祁家嫁来嫡出的女儿,近期祁家灾祸连连,先是京城的大树楚行长出事,又是复兴钞的事情钱庄被挤兑,大伤元气,这个时候去提亲,何远山心里算盘很稳。他叫来了大太太,仔细询问了祁家三小姐的情况,命她这两天就找媒人去祁家求亲。

何大少的异常,义无反顾的要去上海,何老爷急切的要跟祁家结亲,要给大少爷迎娶在上海上学的大少奶奶,这件事在整个何府成了最新热议的话题,大家都在纷纷猜测这个未来的大少奶奶是什么样的人物。

商依依在何府活动,也不免听到诸多的议论。回到自己的厢房之后,她走过院子里看到昨夜被何梓明扔掷在花坛里的日月吊坠,上面落了些大风吹落的砂石和叶子,她犹豫了一会,用花铲从边上铲了些泥土盖在了上面,细看之下都已经看不出这里埋了这样一个纪念品。

何梓明全然不知何府的这些动静,他一整天都很忙碌,早上到门房收到了刘清远的电报。

“秘密和谈,大概率部分收编。”

他看完后把电报纸一折,指腹在细细的摩挲着这粗糙的纸,眉眼低敛,阴晴不明。然后起身给刘清远去了一个电话。

“我看到了,消息准确?”

接通一个长途电话程序复杂,要转两道接线员,不乏有明里暗里的监听,何梓明问的隐晦。

“不准又怎么样?”

何梓明从电话中都能想象出刘清远玩世不恭的笑脸。在得知祁家钱庄因为复兴钞的事情陷入危机以后,何梓明就找在北京的刘清远去打听发钞的苏皖军阀背后的动态。如果战败后被直系穷追猛打完全覆灭,那么复兴钞毫无疑问会变成一堆废纸。但是如果战事有转机,或者如奉系张作霖一般虽然输了战事,但是偏居一隅,在当地还能徐徐图之,那钞值虽然会动**不安,大打折扣,但不至于作废。祁家钱庄这次风波大概率能抗过去。

何梓明偏着头夹住听筒,手上点上了一支烟,火柴擦亮了他的深邃的眼,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就是输光而已。”

“那你要不要赌?”电话线那边问。

“钱而已。”何梓明轻笑着用剩余的火光把手中的电报纸燃尽。

“你虽然很少出来赌钱,但你的本质就是个赌徒。”刘清远笑得慵懒,“我早就看透你了。”

“那我这把能不能赢就靠你了。”

“为你这情报我硬挤入了多少酒局,勾兑了多少无聊的关系,喝的都要吐血了。不管输赢你都得给我好处。”

“输了就送你两袖清风,赢了分你四成收益。”

“送钱多没劲,那我情愿你输。”刘三少爷不屑一顾。

“呵,那你想要什么?”他吐出一个烟圈。

“哈哈你虽是个大少爷,也一无所有,等你手上有了我想要的东西再说吧。”刘清远哼笑。

何梓明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

“对了,唐家还在查那事。”刘清远隐晦的说,“据说找到了一个采石场的目击者。”

“嗯。”何梓明心中盘算其中的关联,“我知道了。”

“我会继续跟唐薇走动,有什么情况再告诉你。”

“好。”

“我还没有得到她的消息。”电话那边的声音黯了下来,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俩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何梓明握着听筒的手不自然的松开,换了个角度又紧紧握住。

刘清远以为他的沉默是勾起了伤心事,“我会继续想办法打听的,总会找到她的。”

“找到她你又能怎么样?”何梓明冷涩的声音强压住激昂。

“可能那时候她改变了主意愿意嫁给我呢。”刘清远好似云淡风轻的笑。

何梓明喉结一滚,握着听筒的骨节发白。

“别做梦了,你跟我,都别再做梦了。”

他挂了电话。

中午何梓明打电话给祁家钱庄的赵经理,表示对苏立洋行要转让的15%的钱庄股份感兴趣,想约出来大家谈一谈。赵经理很是吃惊,没想到何家会想要这个这个烫手的山芋,连忙汇报给了祁家老爷,约了个局。下午何梓明跟赵经理,还有苏立洋行的周老板一起在祁家外的茶室的包间会面,协商股份转让的事宜。

苏立洋行虽然之前开价三十万,但是这个时候祁家钱庄濒临破产,哪有冤大头这个时候接盘,本来周老板暗喜何家居然会感兴趣,虽然何远山精明厉害,但毕竟这么大的家业,而且这两年顺风顺水,拿出个几十万来不是难事。谁知道到了之后才知道是何梓明私人的主意,虽然他是何家大少爷,但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不依靠家里资助哪会有什么财力和魄力,便意兴阑珊,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应酬两句就准备走。

何梓明看周老板的神情,轻笑着把一杯茶递到了他的跟前。

“周叔,秋日干燥,来一趟也是辛苦,喝杯茶再走。”

赵经理见状赶紧打个圆场,周老板见他看出自己打算离开的意思,脸上有些讪讪,伸手接过来,喝了一口。

“何大少,虽然你是颖城后生里数一数二的……”

“周叔,我们是来谈生意的,合则来,不合则散,客套话不必多说,大家都不想浪费时间。”何梓明抖起长衫,斜坐在檀木椅上,淡然的说,“只是只怕今天您离开了,就再也等不到真的拿出真金白银来买您手上股份的人了。”

周老板以往跟何梓明没有怎么直接打过交道,只听说他谨言低调,能力不凡,可是眼前的他一副目空一切的纨绔样,让他心中鄙夷。

“何大少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手里价值五十万的股份到何大少嘴里就一文不值,无人问津吗,那你也要看看祁家人,赵经理怎么看?”

赵经理没有想到两句话就成这种局面,尴尬的解围:“何大少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祁家的产业,现在什么状况,他们心里当然最清楚,如果近一半价格就能买回自家股份,这样天降的好事怎么会拱手让人。”何梓明嘴角勾笑,毫不留情面。

“何大少,我以为你是代表了你阿爸来谈生意的,才跟你客客气气的好言相谈,否则就凭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年轻后生,哪有资格跟我一起坐在这里。这股份就算砸在手里我也不会为这点钱失了颜面。”周老板动了怒,站起来就要走。

“整个颖城没有比我更有诚意的买家了,金城银行的汇票都带来了。”何梓明垂眸喝着茶,眼角看向周老板纠结的站在对面,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周老板,您不用跟我一个后生置气,您在颖城商界摸爬滚打多年,我敬重您的资历和能力,我相信您心里也知道现在的情况,颖城不会有买家了,刘家碰都不会碰,我阿爸也不会趟这个浑水,祁家自己嘛。”何梓明眼中浮着嘲讽的笑意,“其他的商行哪个会来接手?”

“按你这么说,我俩坐在这里,是你傻呢,还是我傻呢?”周老板倒是坐了下来,冷哼道。

“周老板当然是顶聪明的人,我倒是也不傻。”何梓明笑道,“只是我现在自己有一笔钱,做不了更大的买卖,投在自家的生意,赚了别人说是靠我阿爸,赔了说是我是败家子。没有意思。”他十指交汇,两个拇指轻快的敲在一起,“我想要祁家的股份,一方面我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另一方面我想让我的一个朋友高看我一眼,就算输光也算是共舟共济了。”

周老板犹疑的琢磨着他的意思,看他的样子像是个对金钱无所谓的纨绔子弟,所以才随意的想买下股份,只是另一句是什么意思,他没能明白。

但是赵经理听到这里褶皱的脸上绽放了了然于心的笑容,“何大少有情有义,真是难得。”

何梓明不置可否的一笑,然后起身,“周老板,我的诚意已经摆在这里了,您考虑一下,要是您觉得还有意谈下去,一会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直接谈彼此能接受价格,您看怎么样?”

说罢他就走出去到外面抽烟。周老板拉着赵经理,“这个何大少是什么意思?”

赵经理笑得暧昧,“周老板,何大少是想博红颜一笑啊,之前在北京认识了我们祁家三姑娘,怕不能博取芳心,这不下了血本。据说何家已经找媒人来提亲了。”

周老板恍然大悟,不再在意他的狂狷,只窃喜他是个头脑简单的冤大头。

何梓明抽完烟回来之后,大家在桌面上直接厮杀起了价格,从三十万的吐血价,到最后退到了十五万的跳楼价,最后何梓明直接拿出的三万的汇票拍在桌面,当场签或者不签。

按照周老板的性格,三十万的账面三万卖出,是生意的耻辱,亏了颜面,宁愿不要这点钱也不会应承的。可是开头何梓明的言语和动机安抚了他的颜面,不是他周老板生意谈判的失败,而是本来这股份就要清零了一分拿不到,如今碰上这么个耍钱的纨绔,能卖出多少都算是赚了。

所以周老板还是果断挥泪大手一签,跟何梓明签了合同。由何梓明个人名义出资三万收购苏立洋行在祁家钱庄15%的股份。正式成为了祁家钱庄的第三大股东。虽然这是一个已经需要警察保护才能不被打砸抢的几乎破产的钱庄。

成交之后一片祥和,皆大欢喜,要开酒局庆祝,又邀来了一些钱庄相关的人,大家对何大少真心或虚情假意的恭维,敬酒,而何大少好像心情很好,对酒来者不拒,喝的很是痛快,大家把酒言欢,最后何梓明终究是醉了,由赵经理开车送何梓明回到何府。

门口老曹一直在等着何大少回来,看到喝醉的何梓明赶忙上前搀扶。

“大少爷,太太和二姨太在里等您呢。”

一回到何府,何梓明心情就沉到了谷底,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晕沉沉的,抬头看见阿妈笑吟吟的走来。

冯淑琴得意的拉过儿子的手,“梓明,祁家已经放出话来同意了我们给祁家三小姐的求亲。”

“我认识吗?我就要娶这么个人?”何梓明醉的厉害,笑得大声。

“祁家三小姐祁司雯啊,你们在北京不是交往挺深的吗。”二姨太说道。

何梓明皱皱眉,“无所谓了,跟我也没关系。”

“梓明,你喝多了,今天就不追究了,哎呀,能娶到祁家大太太的宝贝女儿,阿妈的心里别提都多高兴了。”

“是啊,梓明,你阿妈得到消息都等不及明天,等着你回来就要来告诉你,让你高兴。”二太太帮衬道。

“阿妈高兴就好。”何梓明眼皮都不抬,昏昏的说。

“你这孩子,成家立业,能娶到门第好又漂亮的大家闺秀,以后何家和祁家的家业都有你的一份,你哪能不高兴呢。”

“上次定亲,你也没问我高兴不高兴。哈哈,我高不高兴重要吗?你们谁在意过我会不会高兴呢!”

“梓明,你最近是怎么了,父母为你的前途苦心经营,你就这个态度!”

“随便吧,”他厌倦的挥挥手,“你们想娶谁都一样,谁他妈的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