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婶子看着那道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铁锅炖鱼,挫败地垮下肩膀。

这已经是她能做的出的最美味的菜了。

可还是不能让东家打开食欲。

谢大娘叹了口气,安慰她说:“你别多想,这不怪你,是婴哥儿他……”欲言又止的停顿片刻,挤出一句,“你知道的, 婴哥儿在吃食这一块上,和我们不太一样。”

岂止是不太一样,简直太不一样了。

秋婶子对东家老太太的话深以为然。

以往的吃食她就不说了,就说今天的铁锅炖鱼,那味道不好吗?肯定好啊,因为东家老太太吃的筷子都停不下来。

可东家公子却还是食不下咽的样子。

那口味,实在是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口味让人捉摸不透的谢沐尧被那缕香味牵着走出院子,又牵出村子,一路牵到山脚下的一处院子前。

他仰头,眯眸望望烟囱里飘出的青烟,略略犹豫片刻,抬手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

开门的是江小禾,饭才刚吃到嘴,手里还捏着张啃了一半的贴饼,乍一看见门外谪仙般俊美的人儿,一愣,忙梗着脖子将嘴里的饼子咽下,这才愕然道:“谢公子?你怎么来了?”

“路过。”谢沐尧道。

“……哦。”

江小禾“哦”了声,目光古怪地盯着门外的人。

路过就路过,敲她家的门干什么。

这理由一听就很敷衍。

而且这人为什么一直盯着她手里的饼子?

还咽口水。

想吃?

江小禾秀眉微挑,想了想,试探地问道:“你……吃饭了吗?”

“没有。”

都不等江小禾把话说完,谢沐尧就抢答道,又快又迅速。

就好像那俩字早已在嘴边待命多时般。

答完后就巴巴地看着她,眼神里还露出渴望的神情。

那样子分明就是在说:你还不请我进去吃饭吗?

江小禾:……

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上门蹭饭吃的人,无语死了

刚好秦氏端着个碗出来看情况,瞧见门外的谢沐尧,习惯性地就发出了留饭的邀请。

这是乡下人家惯用的打招呼方式,属于彼此心知肚明的客套话,都不会当真。

然而谢沐尧却答道:“好。”

这一声“好”直接就把秦氏好愣了。

倒不是她舍得那一碗饭,只是……她是寡母,闺女也这么大了,儿子又还那么小,留一个外男在家中吃饭……影响不好啊。

可话说都说了,人家也答应了,她总不好再说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吧。

于是秦氏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求助地看向闺女。

后者齿缝间呼出一抹凉风,然后将只拉了一半开的大门完全打开,又侧身让到边上,伸出手,做出一个请客入内的手势。

前前后后算起来,这位谢公子三次帮她解围。

还送了她一瓶止血生肌的伤药膏。

所以请他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只是屋里突然多了个客人,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拘谨。

尤其这位客人还生的如玉如琢,俊美非凡,别说近坐了,远观都让人惊心动魄。

秦氏都纳闷自己刚才哪来的勇气,居然敢留这样神仙般的人儿在自家简陋的屋子里吃饭。

听说村长家的这个亲戚曾是大户。

只是后来败落了。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再败落也不是他们这种庄户人家能比的。

自家这粗茶淡饭……怕是入不了人家的眼呢。

秦氏惶恐地想。

于是,等江小禾拿着一副新碗筷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

秦氏和江小墨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在座位上,娘俩都脊背板直,神情严肃。

而那个不请自来上门蹭饭的谢公子更是坐姿严谨,连手都一丝不苟地摁在膝头。

整个屋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这是要干嘛?

谈判吗?

江小禾翻了个白眼,过去将碗筷放谢沐尧面前。

“事先不知道谢公子要过来蹭……咳,不知道谢公子要来,所以也没准备,粗茶淡饭的,还望莫要嫌弃。”

说完,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撕下块贴饼塞嘴里,一边撩起眼皮打量对面的客人。

日光从敞开的屋门流淌进来,斜斜地渡上他精致的下颚,又因为他皮肤白皙,气质清冷,连带着那抹弧光都变得清冷,仿佛冬夜天边可望不可及的月。

江小禾就想不通了,按说这样一个连头发丝都写着超尘脱俗的谪仙人儿,不说喝风饮露吧,可再怎么样也不能突然跑别人家蹭吃蹭喝呀。

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令人匪夷所思的谢公子丝毫没觉自己此举有何不妥,视线扫了遍桌上的菜,微不可见地吞咽了下口水,方才说道:“乡野之味也自有其妙处。谢婴多谢姑娘款待。”

这是对江小禾前面那句“粗茶淡饭”的回应。

至于后面那句……江小禾瞥他一眼。

对方自报名号,应该是不想她再唤他谢公子。

于是她便从善如流道:“原来你叫谢婴啊。晓得了,那我以后就叫你谢婴吧。谢婴,吃饭。”

谢沐尧:“……好。”

江小禾今天手上有伤,所以午饭就做的比较简单:小半盆铁锅炖鱼——昨晚吃剩下的;几个贴饼——也是昨晚吃剩下的。

唯二的新鲜菜,一盘是她做的干烧鸡块,另一盘是秦氏炒的菠菜。

两菜一汤,有荤有素,放在寻常庄户人家的饭桌上,也属于丰盛级别的了。

但听说这位谢公子出身大家,且听秋婶子说,这位口味极其刁钻,想来她这一桌菜,在对方眼里,恐怕这些连粗茶淡饭都算不上。

江小禾正琢磨要不要再加道菜,谢沐尧已经拿起筷子,目标准确地伸向昨个吃剩下的铁锅炖鱼。

然后是干烧鸡块。

再然后是菠菜……不过只吃了一小口就放下了,看样子不喜欢吃。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秋婶子不是说这位胃口不好吗?那现在算怎么回事??

江小禾瞅着谢沐尧面前堆着的那一堆鱼骨和鸡壳子,心说胃口简直不要太好。

吃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饿死鬼投胎。

谢沐尧也觉得自己吃的有点多。

但是……真的很香。

而且……他还想吃。

颇有些识髓知味的苗头。

谢沐尧放下筷子,修长的手指捏着方雪白的帕子,一边动作优雅地擦拭嘴角,一边想,莫非老道士的话就应验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