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那场与敌国的山腹伏击之战,他虽然大获全胜,代价却是丧失味觉——
对方队伍里藏了一个异族巫师,拼着舍去一条性命,硬是在他身上种了蛊,从那以后,他的嗅觉数倍灵敏,可味觉却尽失。
直白点说就是,他能嗅到数十里外的气味,然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再可口的美食在他嘴里,都只有一个味道,味同嚼腊。
这几年他暗中不知寻访了多少能人异士,却全都无计可施。
直到两年前,他某日在山间垂钓,随手救了个被野兽追赶的 老道。
老道看着疯疯癫癫很是不靠谱的样子,可只一眼便看出了他身上的问题所在。
而作为报答,对方给他指了双河村这个方向,说是能让他恢复味觉的人就在此间,两年之内,必将出现。
上次的泡萝卜。
这次的……粗茶淡饭。
谢沐尧垂下眼睑,看着自己面前堆积的食物残渣,心中有了计较。
他看向江小墨。
干瘪,黑瘦,脑袋尤为大,和身体呈现出一种不协调的违和感。
眼睛倒是很澄澈,骨碌碌转,透着股机灵劲儿。
跟京城中那些从一开口说话起就展露出天赋、并被家族悉心栽培的所谓“神童”相比,差的只是一副体面的衣冠。
至于脖子上那颗看起来有些违和的大头……谢沐尧移目,瞥向大头弟弟旁边坐着的姐姐。
有如此姿容出色的姐姐,弟弟想来也不会差太远。
眼下的头大身子小,许是太瘦的缘故。
按照疯老道的说法,他还要在这里再待上一年,才能将身上的蛊毒拔掉。
像他今天这样的蹭饭行为,偶尔一次尚可为,日日的话……那就说不过去了。
除非……谢沐尧又审视地打量对面的农家小子片刻,终于开口道:“江小墨,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正抱着个大海碗呼哧呼哧扒饭的江小墨:“……啊?”
本就很大的眼睛这会儿瞪的更大了。
而且随着他这一声“啊”,口里的汤就包不住了,沿着两边嘴角直往外溢。
有食物残渣一并流出,黏在了下巴上。
谢沐尧:“……”
唉——
也不想想他自己这话问的有多突兀,不要说江小墨没反应过来,包着一嘴饭,呆呆愣愣地看着他。
就连江小禾都惊的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心中大为震惊,暗道莫非她那大头弟弟还是什么天降奇才?
竟能让如此谪仙般的人物主动收为徒弟!
她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这位谢婴谢公子气质卓然,一看就很有学问的样子。
如果大头弟弟能拜他为师,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这么一想,江小禾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忙推大头弟弟的小肩膀,难掩兴奋地催他:“小墨,傻愣着干什么呀,还不赶紧磕头拜先生为师。”
送上门的名师,不要白不要,她家大头弟弟这么聪明,说不定将来还能考个功名回来呢,气死张清朗那个渣男。
秀才了不起啊。
她家弟弟也能给她考一个回来。
哼!
其实不用等江小墨考取功名,眼下张清朗就已经气的两眼发黑,险些晕厥过去。
王大舅和王氏兄妹俩被抓的事情,很快就有人通知了张清朗
而且通知他的人还是两个衙差。
直接去清源书院通知的。
——且不说王大舅和王氏兄妹俩带人登门打砸抢劫在先,单是这俩人是被陆家的人捆了送去这一条,就足以引起县太爷的注视。
再加上秋掌柜那边又特意带了话,县太爷一合计,便干脆直接让两个衙差大摇大摆地去了清源书院通知人。
并且还是当着一众学子的面宣读了事情始末。
文人学子本就极其看重名声,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众学子看向张清朗的目光中都充满了鄙视。
连一向对张清朗好感有加的夫子都失望至极。
眼下才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便如此纵容家人行事,倘若此子将来中举,有了官身,那还得了?
书院的宗旨是为朝廷培养栋梁之才,而不是为朝廷养育蛀虫,危害百姓,祸乱朝纲。
秉性正直的老夫子当场就特意为张清朗批了假。
然而说是特意批假,却不说假期几日,只说让家中事情处理妥当再来书院受教。
一句“妥当”,再加上夫子那失望的眼神,张清朗就好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气的恨不能从来没有王氏这个娘才好。
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王氏这个娘,又哪来他这个儿子?
他还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这个时候,他非但不能弃王氏这个娘不顾,还得表现出十二万分的着急和担忧。
于是,张清朗强忍下愤怒,无视四周鄙夷他的目光,只一个劲儿的拉着衙差问他娘如何,可有伤着,现在可还安好。
那样子,任谁看了都要夸他一声孝子。
本朝重孝道。
读书人对此更是看的极重。
夫子见张清朗这样孝顺,脸色果然好看了一些,开口道:“临安。”
临安是张清朗的字。
听见老师叫他,张清朗悬着的心落地了一半,连忙回身,毕恭毕敬地朝夫子施礼道:“老师。”
突逢变故,人的本性最是容易暴露,如此情形下还能保持对他这个老师的尊敬,可见他这个学生骨子里面就尊师重孝。
夫子的脸色又和缓了几分,拍拍张清朗的肩膀,安慰他道:“你也不必如此惶恐,与其在这里空担忧,不如想想如何将此事化解。”
老夫子看着张清朗,回想起他优秀的课业,到底还是舍不得,提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扔下这句话,便走了。
张清朗早已冷汗淋漓,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着,双腿一软,险些没跪下。
至此,一颗心终于彻底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