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大雪半尺深，整个村庄都披上了一层白，树上顶着积雪，屋檐下挂着一根根尖尖长长的冰溜子。
这个时候庄稼地里可没什么农活要干，村民们也大多都缩在暖炕上猫冬。
像这样齐齐扛着农具下田劳作的情形实属少见。
大红婶子向来是个快言快语的人，闻言，乐呵呵道：“去地里挖菜呢。刚才有个从城里来的老板，说是要收购一批萝卜白菜，眼下正在村长家等着。这不，我们大家都急着去地里挖菜呢。”
萝卜白菜好伺候，又耐寒抗冻，几乎家家户户都种了这两样菜。
在冬天，它们是乡下人家餐桌上的主力军。
这东西贱的很，卖不了几个铜板，还不如自家留着吃。
可从来没想过会有老板专程下乡收，而且给的价格不低，一个个顿时就兴奋的不行，好像那钱是白给他们的似得。
大红婶子搓搓冻的红彤彤的脸颊，哈着白气说：“昨天我还发愁过年都没钱给小闺女买根红头绳呢，眼下好啦，地里的萝卜白菜薅出来一卖，别说买一根红头绳了，五个闺女一人一根都行！”
她家孩子多，又个个都是勤快的，除了大人正儿八经种在田地里的，家里几个孩子又在屋后的空地上，门前的塘岸边，都种了一些。
眼下全部扒拉出来卖掉，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难怪她会这么兴奋。
其他人虽不如她家种的萝卜白菜多，但也都种了，多多少少总能换些过年费回来，因此个个笑的眉眼弯弯。
江小禾望着那一张张笑脸，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心说秋掌柜的执行能力还真是雷霆之术，上午才商定好的事情，下午就行动上了。
不过转念一想，年尾和年头都是餐饮人的旺季，早点把泡菜做上，就能早点推出新的菜式，说不定扶风笑还能抢在年底 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前几个月新开的水云涧酒楼，不就是靠着各种新颖的菜式一炮而红的吗？
那水云涧，近两月风头盛的很，都把扶风笑第一的名头抢跑一大半了。
这也是江小禾一献上新菜方，秋掌柜立马高价收购的原因——菜方好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扶风笑急需鲜血打败竞争对手水云涧。
由此可见，做生意，天时地利是多么的重要。
就像现在，时值腊月，正是一种美味诞生的最佳时节。
江小禾垂下眼皮，目光落在雪地上那一大滩白花花油汪汪的猪大肠上面，那臭烘烘人嫌狗厌的猪大肠，忽然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大堆黄灿灿的金锭子。
她也不嫌臭了，蹲下来继续搓洗。
搓洗只是美味诞生的第一步。
接下来还有好几道工序要做。
日头开始西斜的时候，江小禾终于把两幅猪大肠全部清洗了出来。
本来她还想一鼓作气继续下一道工序的。
然而天实在太冷了。
在冰冷的池塘水里泡了这么久，她两只手冻的又红又肿了，看起来活像一根根粗短的红萝卜幼崽。
再冻下去，两只手怕是就要废掉了。
江小禾将快要冻僵的手拢在嘴边，连着哈了好几口热气，又摩擦着来回搓了搓，待手上稍稍有了点儿热乎劲儿，这才将清洗干净的猪大肠装进盆里，端了正要回家去，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红。
她脚下一顿，狐疑地看向塘那头。
然后就看见了一道伫立在皑皑白雪之上的红色身影。
江小禾瞪大眼睛，再一次露出仿佛见到活的怪物的惊悚表情——话说这人到底是有多喜欢钓鱼啊，这种天气，塘边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他也不嫌冷！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尊玉雕般一动不动的身影终于动了，微微侧转身朝她看来。
本就平生罕见的倾世姿容，此时在火红色大氅的映衬下，越发的璀璨夺目，令人目眩。
江小禾一时看的愣怔。
待回过神，谢沐尧已经站在了她跟前。
手里还拎着一条用草杆穿着的鱼。
谢沐尧：“给你的。”
“啊？给我？”江小禾一愣，“为什么给我？”
“因为我不喜欢吃鱼。”
江小禾：“……”
不喜欢吃鱼你还钓鱼！
江小禾无语，想了想，认真地建议对方：“鱼肉虽然吃起来麻烦，但味道十分鲜美，不管是红烧，还是清蒸，又或是做汤，都很美味，能令人食欲大开，我觉得你可以尝试一下。”
后者微微眯眸，从江小禾的一堆话里单独拎出来几个字：“食欲大开……”
像是在问江小禾，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江小禾就当他是在问自己，于是更加认真地建议道：“没错，能令人食欲大开。尤其像眼下这种天气，烧一锅热腾腾辣乎乎的铁锅炖鱼，再往铁锅边沿上贴几个碱面馍，汤鲜馍脆，咬口馍，就口汤，保管香的能让你把舌头咬下半截。”
这话虽有夸大的成分在，但有一说一，作为某北的名菜代表， 铁锅炖鱼真的美味无比。
至少江小禾自己都被自己的描述给馋住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谢沐尧审视地打量她：“你，擅长做吃食？”
江小禾：“……”
这话问的。
堂堂国民大厨，竟然被人质疑会不会做饭，简直……简直是在问猴子会不会爬树。
江小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勉为其难地谦虚道：“略通一二。”
谢沐尧沉默。
江小禾看着他，小小挣扎一番后，说：“我家晚饭就准备吃铁锅炖鱼，要不你让秋婶子来我家，我教教她怎么做？”
从秋婶子上午与她交谈的话里推测，这位谢公子似乎食欲不怎么好的样子。
虽说她和这位谢公子的初遇闹的不怎么愉快。
但是对方在分家的时候帮了她大忙。
上午进城，她还蹭了他家的马车。
刚才更是及时出手助她，否则她肯定要在张家母子手下吃大亏。
于情于理，江小禾都觉得，回报对方一道菜方，不算什么。
何况过来学艺的还是秋婶子。
秋婶子很快就过来找江小禾学艺了。
她在厨艺这一块颇有几分天赋，江小禾只把铁锅炖鱼的步骤以及要领口述了一遍，她立马就能上手操作。
一通忙碌后，江小禾舀了勺汤尝尝味道，竖起拇指，由衷地夸赞道：“可以出师啦。”
秋婶子做的这道铁锅炖鱼，味道丝毫不比她做的差。
秋婶子也觉得自己今天这道菜做的不错，勘称巅峰之作。
眼前不知不觉就浮现出东家吃的酣畅淋漓的画面，心中兴奋，朝江小禾道了谢，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回去杀鱼做上了。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江小禾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吃过晚饭后，她便点着油灯继续加班加点地干活。
秦氏过来帮忙。
就连江小墨都在旁边剪绳子。
娘仨三个一直忙到大半夜，属于腊月的美味，终于挂到了屋檐下的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