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为何……为何会如此相像!

她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脸,眉眼身量,五官容貌,简直与公爹一模一样!

谢长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往徐宽进身侧走去,只见徐氏已然扑着抱着他,哭闹不已。

“我的儿!娘对不起你!”

头稍稍往外移了一寸,雨松青恨不得搬一张板凳坐在旁边吃瓜。

怎么样,这认亲的场面带劲儿吧!

“你是谁!”

他肌肤虽然有些黝黑,但是神色气度简直与谢老太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谢长夫人仔细端详着徐宽进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

徐宽进躲闪道:“夫人自重。”

自重,自什么重!

谢长夫人不停的打量着谢林翰和徐宽进,眼眸像是地震一般颤抖。

这太荒谬了!

她克制住自己激动地语气,“你可是戊戌年出生?”

徐宽进微微抬眼,看着这贵气十足的夫人满是震惊的模样,闷声回她,“是。”

“哐当——”

谢长夫人立身不稳,直接摔倒在地上,遥远的回忆犹如喷薄的洪水一般将她吞噬。

当年,因幼子一个接一个夭折,她重病在床。昏厥数日之后发现自己又有身孕,为了保全这个孩子,她放权中馈给二房,直到孩子出生。

二房与大房本就不睦,老太公牺牲之后,先帝特赐官爵给他们大房。而二房谢云即便是已过会试,也止步于此,在家做个闲散之人。此举,让夫君与二弟的关系是雪上加霜。而她与二房妯娌之间也是因为一些家长里短争权夺势的事,大闹过几次。她本以为,张惠春欺软怕硬,斗了几次吃了亏就安分做人。

没想到,人家才是赢家,才是真正看笑话的人。

谢林翰虽不是她所出,但自己养育她二十余年。这个儿子什么脾性她再了解不过。

心头犹如刀削,谢长夫人浑身颤栗。

“夫人!夫人!”

丫鬟搀扶着她站起,她阖眼,眼角立刻流下了两行清泪。

“孙大人,此事,你便秉公处理吧。”

“母亲!”

谢林翰匍匐向前,却被官吏押在膝下,清秀的面容露出不敢置信的模样,他嘶吼道:“母亲,你真的要弃了我?”

“为了他,你就要放弃我!”

是他用尽手段接近徐家,他本打算着若是毒酒毒不死徐宽进,孙家便会上门闹事,即便是弄不死他,也会让他背上杀人的恶名。

谢长夫人捂着胸口不忍见他,血腥味充满喉头。

“你二叔母对你和对待你前面三个兄长的态度不同,我还以为,是她终于识得大体,知道爱护晚辈,都是笑话!”

她扯着徐宽进的肩膀,红着眼指向徐氏,“她!是谢家二房当年的三等丫鬟,因是二房陪嫁,一直留在谢家。当年……我还记得,她未婚先孕,是我求情,才保全她的命。”

“没想到,你们一个个,给我阳奉阴违,狸猫换太子,将我儿与你的儿调换,你可真的恩将仇报!让我们母子分离数年,你的儿享受着荣华富贵!”

“母亲……”

谢林翰埋着头,绝望地趴伏于地,“是二叔母,二叔母跟我说,我并非谢家子,她告诉我真相,我只要将他铲草除根,我才可以稳坐谢家嫡子的身份……母亲……您养育我数年,即便是没有血缘亲情,但是我们二十余年母子,抵不过他吗!”

“你在胡说什么!”

徐宽进双目怒瞪,不敢置信,“娘!阿娘!你看着我!爹!不是的,我是你们的儿子!”

徐氏捂着嘴呜呼难过,慌忙摇手,而徐父左顾右看,最终还是不敢多言。

这个掩藏了二十一年的秘密,他们本以为可以隐藏一生的秘密。

终是重见天日。

“娘!”

“她不是你娘,我才是你娘!”

谢长夫人忍着撕碎一切的怒意和悲怆,毕竟是程氏世家出身,无论如何,贵女的架子也端的起。她步步走向徐宽进,看着这个因为劳作显得比旁人更加粗糙和黝黑的青年,忍不住扑到他身上默默流泪。

“差一点,我差一点,就一辈子见不到你。”

雨松青藏在木桩后面,默默叹气。

虽说是她故意来这出,但看着母子相见的场面她还是唏嘘。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

她的赌注,就是谢长夫人与徐宽进之间的血脉联系。

罪名已定,凶手自认,她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至于之后的事情,那便是孙县令的任务。

雨松青刚要提着裙摆离开,谢林翰遽然而起,慌张地指着她的背影。

“母亲,我不能死,我找到鑫国公失踪的女儿了!我找到姨母的女儿了!她!就是她!”

“拉下去!”

门被人“哐当”一声推开,锦衣卫立刻将衙门围的水泄不通,李炽黑比锅底都黑,眸中阴寒,死死凝视着谢林翰,“捂着嘴,拖下去!”

“我不能死!太子说过,谁能找到太子妃便可得到储君一诺!她就是太子妃!呜呜……”

下巴被吴辞卸下,谢林翰很快就被拉走,谢长夫人立刻起身,看向雨松青。

“碰——”

绣春刀猛然插到公堂木案之上,木屑像是雪花一般四散开来,谢长夫人被吓得惊魂不定。

李炽环绕一圈,声音是雨松青没听过的阴狠,“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半点。本座让他生不如死,满门抄斩。”

谢长夫人是程氏出身,一听到“鑫国公”三个字,条件反射的看向雨松青,又看向身着飞鱼蟒服的锦衣卫,脑子混乱不已。

她迫不及待想让人算算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可碍于李炽的狠话,没敢上前。

还好堂内的人并不多,听见谢林翰喊叫的人也只能数清,所有人屏息凝神,心中纵使有天大的好奇与惊讶,也不敢多想多问。

唯独雨松青。

她几乎是愣在原地,移不开脚步,双腿双手像是被冰冻过一般不由自主。

若是她只听见谢林翰鬼哭狼嚎,她也只会认为是他走投无路的随意攀扯。可是李炽……李炽刚刚说的话,恰恰证实,谢林翰所言为真。

他是谁,锦衣卫都指挥使,手握天下情报,这一切他都知道。

“嫌犯既已伏诛,闲杂人等,都回去。”

被李炽带离县衙时,雨松青魂不守舍,甚至不清楚自己何时来到了城外河岸,吹着和煦夹杂着泥土气息的暮春之风,她脑袋里仍然一片浆糊。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的语气不重,可神色却像是被人抽去了主心骨。

“在你被古兰朵绑架那晚,我找到了你的玉佩,问了你父亲。”

乌兰河一战,李承意带走的不单单是京畿最为精锐的兵马,还有数家高门显赫的为建功立业的贵族子弟。沈氏的出生本就受人诟病,加上鑫国公为全力保他,那些失去子嗣的世家一个个红了眼睛,非要置他于死地,而当今圣上中风至今未能亲政,没有了保护伞,鑫国公只能将女儿寄养他出。

程氏当年本是想带着女儿回程家抚养。可惜,她身上与太子婚约并未断绝,若是沈家放过她,庶出的这一脉,永远受人诟病。

所以,推塘,淹溺,再伪造成不幸溺亡。

而她被何练抱养,远离是非之地。

太子为遵从先帝遗诏,也为了彰显自身孝道,并未扬言废除与太子妃的婚约,虽说他迎娶了数名侧妃,可听说对现任鑫国公嫡女沈良媛极为宠幸。

雨松青天昏地转,呼吸错乱,“这太荒唐了,若是因为这玉佩认为我是李家的太子妃,简直是离谱……”

“不用怕。”

“青青,我跟你保证,这一切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你还是你,你不必为了一个空头婚约而葬送自身。”

葬送。

她现在还真想顶着太子妃这个名头回去,然后将李氏一族全族诛灭!

平日里或狡黠或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恨意,李炽不明所以,以为她只是被今日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到,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低眸柔道:“你是雨松青,不是沈恒娥,她的命运和过往与你无关。”

沈恒娥?

雨松青嘴里喃喃,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不明白!不明白!

她当然不明白!

李氏像是梦魇一般纠缠她多年!掐着她的脖子活生生拖入地狱!她凭什么还要受他们的控制!

她以为她可以远离这些污糟烂事,可以做个寻常的人,好不容易,她遇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真心的人……

睫毛下隐藏着心中激**不已的情绪,她恨不得与他们同归于尽!

雨松青曾认为自己不会那么疯,可现在原主这个太子妃的身份实在是逼着她发疯。

“青青。”

她耳中风起云涌的波澜狂风骤雨般驰来,金戈铁马,狼烟烽火,一幕幕像是电影般重放,心脏被揪起来,拔出去,唯独能听见李炽一遍又一遍喊她。

“青青。”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他的臂膀揽入怀中。

“我信你,我只信你。”

“闵柔的死因还未结束,真正的凶手还远在天边……”

可我的仇恨和恩怨,无人能化解。

这双眸子,李炽曾在里面看到过很多情绪,有小女儿般的娇俏,有验查尸体时的慎重,还有为死者讨回公道时的坚毅,可现在,他只看到了一团浓雾。

她眉眼俱笑,却更像是忧彻难断,她告诉他,“我要去燕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