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剂不足以压制激动情绪催动的信息素,琥珀与雪松缠绕的巨浪当头打来,安戈涅有些头晕目眩。

但她没有退开,反而伸手进衣领,拽出一根金属链。

末端悬挂着西格珍藏的那枚旧式终端。

西格惊讶过后是欣喜:“原来没有丢。”

“从你的衣服里掉出来的,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你。”

“里面的东西,你……”

安戈涅干脆道:“我没有看。”

西格垂睫,隐藏一瞬间的失落。

“在我自己想起来之前,那感觉只会像窥探你和另一个陌生人的过往,我——”安戈涅缓缓地松开手指,任由终端带着金属链从她的之间溜走,听从重力滑落到西格掌心。

她润了润嘴唇,低却清晰地说:“我不想看。”

西格怔住,随即,微弱的光亮在他漆黑瞳仁的深处复燃。

他的拇指在她掌心画了个圈,摩挲着握紧。他忽然看上去有一些紧张:“为什么?”

“你也不用那样贬低自己。不是谁都愿意为了我去死的……除了你没别人。”

安戈涅看着自己在他眸中映出的剪影。他专注地看着她的时候,要迷失在他深海般的双眼里是很容易的——

甚至于忘记了自己是谁。

“你说你一直看着我,可你是看着我,还是透过我寻找你记忆里的利丽?”

虽然安戈涅不止一次强调过希望他先了解“安戈涅”再做决断,但西格似乎没有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

面对她的问询,他有那么几秒显得茫然,随即下意识就要给出答案。但看着她的神情,他缓缓地抿紧了唇线。

“并不是说我不想找回失去的记忆、弄明白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可没有你的那五年距离我更近,是这段时间让我成为现在的我。

“如果只是接受你对我好,任由你为我付出,你的初衷是什么、对我的感情是什么性质,我没有必要去计较这些。”

“但是?”西格循循善诱地追问。

安戈涅吸了口气:“但你想要回应,于情于理,我似乎也必须回应……那么,我就没法不在意。”

“为什么?”他再度问。

“我知道抓着美好记忆遗留的幻想是什么感觉。”

安戈涅挪动视线看向别处,声音变得飘渺。

西格跟着看过去,脑海中一瞬间也浮现了一道身影,他的神色不由自主变得冷硬。

“看着我。”他说,倾身闯进她视野,借此挡住她凝视的不存在的第三人,眼睛里幽暗的火像要烧到她身上去。

安戈涅眼睫翻动,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收回视线,自嘲地笑了笑。

“明知道对方变了,又或者他从来不是我想象得那样,理性上知道必须彻底断绝念想,可就是不甘心。短暂地燃起希望,然后立刻就是更深的失望,一次比一次失望。”

西格的沉默让她心悸。或许她不该说那么多的。可事已至此。

“我知道这过程有多煎熬,多荒谬……”她试图抽手,西格却发狠加大了力气,她便不再挣扎,以有些疲倦的音色轻轻说,“我不希望借助你切断念想,却又让你对我有同样性质的幻想,最后让你失望。”

“但你愿意选我,由我帮你忘记他。”

西格的说法比她的直白许多,安戈涅目光游移:“可以这么说,但你……”

“过来点。”

她犹豫着是否要钻进帐篷里,他就把她拉到腿上。

两个人都是一僵。安戈涅感觉被包围,西格则在与远离她的警告对抗。

西格轻轻抚摸她的脸,让她看向他、直面他:“因为我与戴拉星的利丽的过往和遗憾,我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点我无法否认,

“但是我没有期望能够回到从前。毕竟我们……说不上拥有从前。”

缠绕着alpha气息的拇指指腹扫过她的嘴唇。

“我第一次亲吻过的是你,”

仿佛拥有实质的视线从脸往别处。

“和我经历生死的、在我面前的是你,”

他拉过她的手,到与他浓郁眉眼不搭调的彩色船员制服衣襟后,去寻找心脏加速的震动。

“让它跳得那么快的也是在我面前的你。”

“不会失望的,安戈涅,不论是我还是你。”呢喃而出的词句落在她唇上,西格征求同意般停了半秒,将仅剩的那点距离归零、回拨到负。

Alpha与omega之间,信息素有时甚至能代替言语,传达一些更为幽邃微妙的心绪。

吞噬的冲动经过克制依然是冲动。

强烈到凶恶的热意顺着血管和脊椎往上冲击,在太阳穴之间汇合,外面的冷风与雪没有停,只是一个吻,理性却如暖潮来袭的积雪,濒临融化。

抑制剂似乎彻底失效了,但无人在意。

“还有一种盖过他信息素的方法。不需要在腺体标记。”

西格的语声并不平稳,附耳的喃喃随时会变质。

他盯着她,眼睛亮得惊心动魄,或许因为正处于易感期,他的瞳孔扩张得尤其厉害,配上他偏浓郁的相貌,让这种对视有种非人类的蛊惑力。

安戈涅吞咽了一下。

“入伍时alpha都打过针,避免在驻扎地留下子女纠纷。反抗军一样,每年都打。”

她试图掩藏一瞬间的心动:“你……肩上还有伤。”

他贴着她笑,那笑声勾得电流沿着她的神经乱窜。

“不碍事。”

一个颔首,而后便是长久的无言。

易感期平白增大了难度,无论是忍耐还是接纳,西格以安戈涅的感受为先,结果也说不清到底是哪边更辛苦,总之都一时顾不上交谈。

光脑终端的提醒震动在这环境下分外清晰。

安戈涅瞥了一眼,下意识要掐掉,但西格看清了通讯请求来源,很要命地扬起眉毛。

“为什么不接?或许是要事。”或许因为仰视,她的阴影落在他脸上,他的眸色显得尤其深。他的鼻尖有润泽的光,却反而让她口干舌燥。

安戈涅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启语音通讯:“有进展了?”

艾兰因悦耳的声音在帐篷中响起:“营救队先锋半小时前出发了,从联盟的G-19中转站直接前往你那里。如果能搭上潮汐,那么只需要两小时。”

“好,”安戈涅抿唇沉默一拍,按住西格的脑袋,闷声道,“我知道了,到之前再给我消息。”

“你刚刚在休息,我吵醒你了?”

“嗯,在帐篷里……”她忽然提了口气。

艾兰因默了默,冷不防问:“一个人?其他人呢?”

安戈涅低眸瞪了西格一眼,尽可能无视他,以平常的语气冷淡地回:“第三个那个乘客自己找到渠道离开了,不……用你费心。西格,他在外面。”

这话好像刺激到了易感期的alpha,他以行动强调她的说法有误。

“啊,”她装腔作势地打了个哈欠,掩饰突然的单音节和停滞的思绪,“总之……之后再说。别让媒体跟拍什么营救现场,就行。”

“不会。营救行动绝对保密。”

“那先这样。”不等艾兰因应答,安戈涅便切断了通讯。

这么一打岔,安戈涅不免有点走神。

西格已经撑上来,几乎和她额角相抵:“你在想谁?”

爬进皮肤下的信息素、迟迟悬着不落下的剑都让她迷迷瞪瞪,她慢了数拍才想起来反驳:“是你让……我接的!”

西格咬牙,似乎骤然发力扯到了肩伤:“你接了我就后悔了。”

安戈涅眼前金星乱冒,过了好一会儿却还记得埋汰他:“当指挥官的人,怎么……那么小心眼。”

他不答话,突然直起身扯过她亲。

那么毫无征兆地坐起来,她完全没法思考了。

慢慢地,她才有了一点断续审视当下状况的余力。

羞赧是没有多少,她作为omega接受的教育很全面。王国作风相较联盟还有共和国保守,但也只是讲求体面。

而要沉溺在西格的吻里是很轻易的。

在别处难以同时求得的体贴和热情他全都有,看她的眼神潮湿却不黏腻,适度的强硬,一点点被特殊时期放大的疯狂。

他让安戈涅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他唯一迫切需要的。

况且她知道这并非百分百荷尔蒙上头的错觉——他真的愿意为她去死,也在某些她记得的、不知晓的时空里为了保护她直面死亡。

上次她选了她喜欢大于让她感到被喜欢的,没头没尾,还没开始好像就已经结束。

这回她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现在她无疑是快乐的。反正又不是答应求婚,其他复杂的事大可以之后再说。

“西格。”她拨开他微微濡湿的额发,在摇曳带来的模糊中把他看得更清楚。

“什么?”

“没什么,就是叫你一声。”

西格眨眨眼,耳朵突然有些发红。

她的惊讶太明显,他难堪地捂住她的眼睛,两秒松手,轻啄似的吻扫过她略微打湿的睫毛,呼吸声有些明显:

“听上去很愚蠢,但我竟然觉得,这是你第一次真的看见我。”

“什么胡言乱语。”

安戈涅知道西格说得没错,这句话让她心头一凛,忽然又清醒了一些。他虽然寡言,却细心敏锐。不过若非观察力卓绝,也到不了他在的位置。

只是她不一定希望他总是将她看得那么透彻。

这么想着,她也玩笑地捂住他的眼睛:“不许再看了,不然没完没了。”

“听你的。”

到最后她都能体会到他已经有所克制。

一个源头消停了,却又有终端的震动,来自帐篷角落。这次是西格的。

“报告长官,营救队共三艘小型巡航舰已抵达目标星球,目前近地和地面天气条件都颇为恶劣,判断突破大气层降落时有航向偏离的风险。可以分批尝试降落,或是等待风雪缓和,预计两到三标准时内会出现降落窗口。请您指示。”

“无妨,等气候条件转好再降落,我这里不急。”

“是。那么请容许我之后再与您联络。”

搁下终端,西格与安戈涅对上眼神。

他一眨不眨地看她半晌,突然侧过脸,在靠近她后颈的位置停下。刚才他始终回避直接感知她腺体附近。

只有alpha才能察觉得到的细微变化:哥利亚的临时标记已经遮盖到了勉强可以接受的程度,混进了雪松和琥珀。但金属薄荷的气息还在。

他垂睫掩去那一瞬眼中的波动,轻轻地、玩闹似地隔着止血贴咬了一口。

“能再陪我一会儿吗?雪还在下。”

于是漫天的雪花向着敞开的荒原坠落,一直坠落,近地时消融成水汽,继续坠落,好像永远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