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认知、感官,一切脱离控制,就连躯体都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与后背相贴的热源短暂共享知觉,合二为一。
异质的情报流通过信息素交互涌进皮肤下,改写她,改变她。新信息重组,覆盖她,而后重新扩散。
这种一切清醒地脱离控制的感觉令人着迷又恐惧。安戈涅下意识地要挣脱,哥利亚有些沉重地吸气,圈住她的手臂收紧,咬住不放。
可能是武器柄抵在她尾骨。
安戈涅眼睛瞪大,嗓音有一点拔高发颤:“哥利亚!”
说着她紧了紧捏着匕首的手指。对,他那把奇异的武器事前交到了她手里。
“唔嗯……马上好。”哥利亚含糊地应,过了两秒终于松口。
他依然从后抱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次次吸气又呼气。
他尚未平复的吐息喷吐在颈后,萦绕四周的金属薄荷信息素没有之前那么刺激她感官。不知道是适度释放易感期的压力后,他的信息素有所收敛,还是她物理意义上地接受并习惯了他。
等对方的呼吸逐渐缓和,安戈涅动了动肩膀:“你该放开我了。”
“让我再闻闻你,”哥利亚说着又凑上来,深深嗅了几下之后,声音里明显带上笑意,“不一样了,嘿嘿。”
安戈涅被他笑得有点着恼,差点手一滑把匕首向后捅进他侧腰。
“哎哟,危险,”哥利亚笑嘻嘻地夺下利刃,把自己的武器归位,“好了,我记得医疗包在外面?虽然不是什么大伤口,但还是给你消毒再贴个止血贴。”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来问:“没疼吧?”
“被咬了一口而已,能疼到哪里去。”
哥利亚无措地揪住脑后的小辫子绕了绕:“我也没咬过别人,那……下次我再轻点?”
她瞪他:“没有下次。”
对方一抬眉毛,慢吞吞地说:“那可不一定。”
安戈涅不搭理他,快步走在前面,熟门熟路地翻出医疗物资。
背后探出一双长臂,把消毒喷雾和止血贴都抢过去:“好了好了,我来。你后脑勺又没长眼睛,怎么自己处理。”
“等下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
“你直接用我的加。”哥利亚爽快地把光脑终端摘下来抛到她手里。
安戈涅添加完联系人就把东西还回去,并不打算多窥探:“没事先别找我。我的设备可能受监视。”
“知道了,之后我再给你个加密的联系渠道,”哥利亚说着处理完她后颈的小伤口,有点不舍地松开她,随即又找到了继续黏在她身侧的理由,“你还有什么要求?现在一起提了。”
安戈涅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你那边的船上有对A抑制剂,能给西格一支吗?最好还准备两套换洗的衣服。”
西格身上的军服又是血又是裂洞,还有雪水干了的污渍,总之看上去凄惨得很。她猜想他不会愿意在来接应的下属面前那么狼狈。
哥利亚哼了一声,好像又要因为她关照西格发牢骚,但到底刚刚吃到了甜头,他还算配合:“小意思,我发条消息。”
“谢谢。”安戈涅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
哥利亚就跟着凑近半个身位。临时标记之后,他单方面地把他们的关系拉近了一大步:“说起来可惜,这里没器材,你又没穿适合在外面跑的衣服,没法让你见识下雪天到底有多好玩。你要是哪天动脑筋动累了,给我一句话,我带你去看比这里更壮观的雪景。”
安戈涅不置可否:“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不满地撇嘴,还没说话,身上的终端突然震了一下。
阅读完消息,他讶然顿了顿,迎着安戈涅质询的视线解释:“有艘船恰好在联盟边缘干活,刚刚联络上,大半个小时就能到了。”
安戈涅点了点头。这也意味着很快就要和哥利亚道别了。
他认真端详她片刻,叹了口气:“你倒是装也装得舍不得一点啊。”
她眼珠转了转:“你忘了我刚才和你约定了什么?我表现得不舍,那就露馅了。”
“切。你就是喜欢把人用完就扔,还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哥利亚恨恨嘀咕,忽然低下来,隔着毯子在她颈窝附近咬了一口。
“你——”她用力把他的脑袋往外推。
红发alpha抬头冲她一龇牙,又有些初见时的意态,懒洋洋的却透出桀骜:“你最好别忘了,我对你好、顺着你,可不是因为我本来就那么容易揉搓。”
安戈涅心头一凛。
她还没作答,身后方向蓦地传来急促的足音,随即是冰冷的语声:
“放开她。”
循声望去,安戈涅正对上西格惊怒的眸光。他肩头有飞快融化的雪粒,果然如哥利亚此前所言,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安戈涅下意识要离哥利亚远点,但反而被一把揽住。
“呵,”哥利亚环着她没松开,反唇相讥,“你自己在外面开会没完,可不能怪我趁机和公主殿下搞好关系。”
西格走近两步,察觉到异常,面色突变:“你——!!”
黑影一晃,他已经冲向哥利亚。
哥利亚不慌不忙地一个撑地弹起身,错步险险躲开,嘴里说着:“哎哟,怎么突然动手,火气真大,要失控了?”
西格呼吸变得急促,混乱中侧眸看向安戈涅:“你……有没有被他怎么样?”
“让我咬了一口而已,”哥利亚不打算给他直接与安戈涅对话的机会,挑衅意味十足地插口,“而且,是她自愿的。”
“不可能!”
哥利亚挑准时机,不怀好意地看向安戈涅。
她匆忙地点了一下头便压低了视线。西格的表情会让她生出愧疚。
西格的呼吸有那么几秒因为浓烈的怒意而无比粗重。
“现在就从她身边离开。立刻。”竭力压制情绪的短句之间,响起手指骨节过渡用力而发出的咔咔声。
“行,我也确实要走了。接应我的伙计很快就到。”哥利亚嗤笑,大摇大摆地从西格身侧走过去。
“这次就放你一马,不拿指挥官大人换赎金了,”他蓦地驻足,继续煽风点火,放慢语速,悠悠地强调,“看在她的面子上。”
西格的瞳仁因为一瞬间的了悟、以及随之而来的惊痛骤缩。
※
只是少了一个人,地下设施就仿佛有数倍空旷。
“刚刚收集的雪水应该煮沸了,可以擦个身再换衣服。那样在营救抵达之前,至少可以舒服一些。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帮你……”
面对安戈涅的提议,西格断然回绝:“不用。”
他对她的态度罕见地冷硬,她愣了一下。
西格懊悔地僵住,随即闭了闭眼,缓和口吻道:“你先去。我坐在这里缓一缓,药效还很厉害。”
哥利亚是亲眼看着西格注射了抑制剂才登船离开的。
面对跟随他的太空盗们,他明显有点偶像包袱,一脸不好惹的倨傲,也没和安戈涅多说几句告别,就潇洒地顶着风雪大步走远。
太空盗色彩艳丽的小型飞船起飞时轰隆隆的,震动在附近的雪丘引发了小型雪崩,幸好范围不够大,没有把设施出入口掩埋。
等引擎的动静彻底消停,这颗风雪中的荒星便再度恢复了寂寥。
安戈涅没想到与西格独处会那么难熬——他对于哥利亚临时标记她,反应出乎预想地大。他努力克制,但有的反应是无法掩盖的。
仅仅是靠近她,就好像令他生理心理上同时无比痛苦。
这并非她本意。
西格至今为止对她个人表现出的除了偏袒就是保护。伤害愿意用命保护她的人多少会有些罪恶感。
偏偏她的身份实在敏感,她需要掌握隐秘的自保王牌才能安心。隐秘是必要的手段。
安戈涅一边走神一边用热水擦拭身体,不知不觉间水温都转凉了。她打了个喷嚏,急忙换上哥利亚留下的衣服,是多余的船员制服。
她在新衣服里晃**晃**地走回他们的“扎营处”,恰好碰到西格从另一个方向过来,身上是同色的制服。
擦过脸后,西格的脸色反而更加差劲了。
“抑制剂的副作用很难受?”安戈涅谨慎地没靠太近。
“有点,”西格努力微笑了一下,“有新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现在我想进帐篷躺一会儿。”
“那我就在外面……”
他伸手似乎想拉住她,最后又颓然收回去,只询问:“能陪我一下吗?”
不等她作答,他的眸光便有些痛苦地闪动起来:“不放心的话,你在帐篷外面就好。”
可她根本没想到去质疑他的居心。
明明第三个人离开了,他们的距离却好像拉远许多。安戈涅默然点了点头。
等西格钻进帐篷,她在松松垂落的门帘边抱膝坐好,沉默片刻后轻声说:“我自作主张了。抱歉。”
薄薄的一道帷幕后,西格深吸一口气:“你不应该道歉。我没资格接受。”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生气。”安戈涅轻声说。虽无指摘的意思,但这话说出口便有些控诉的意思。
西格的语声果然因为慌乱而有些动摇,他急促辩解:“我没有对你生气。我只是……对自己愤怒,我竟然要依靠你做那种交换才能解决问题。不该是这样……”
“对我来说,临时标记真的没什么。只是被咬一口。”
帐篷里沉默了半晌,西格将门帘撩开了一点,露出他有些苍白的脸。他哂然笑了笑:“易感期的alpha对omega信息素的感知比平时更加敏感,你无法察觉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我——”
他用目光描摹着她的五官,揪着门帘的手指不觉收紧。
“发现心仪的异性身上有其他alpha的气息,这件事即便在平时也足够让人失去理智,在易感期,就更加地……难以忍受。”
西格双眼挣扎地闪了闪,沉默地承受没有言尽的痛楚。
安戈涅伸手,覆盖住了他几乎要将帐篷布撕裂的指掌:“我不知道你会这么难受……你可以说出来的,那样会好一些。”
与她肌肤相触的瞬间,西格剧烈颤抖了一下,像在与某种强大的力量对抗。
“不是你的问题。是alpha无法控制的本能,我们的信息素很多时候是留给同性的讯息。
“就比如现在,你的身体散发着其他同性留下的信息素气味,就好像在排斥我、拒绝我靠近。我所感觉到的,我接收到的警告信息,是你属于其他人、我不可以接触你。”
他反握住她的手,紧紧抓住。
“可我想要触碰你。
“克服障碍的方法不是没有,用我的信息素盖过他留下的标记。可那会伤害你。”
西格稍作停顿,嗓音喑哑:“我……不能那么做。”
如果短时间内后颈腺体接受不同alpha的临时标记,omega的分泌系统会陷入紊乱,表现为严重的生理反应,轻则头痛恶心,重的甚至可能会昏厥。
安戈涅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另一手轻轻拍着他安抚:“哥利亚已经走了,我也不属于他。”
西格注视她片刻,眸色显得幽沉:“我知道,可你同样不属于我。”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就笑了笑:“我甚至不确定你是否需要我。
“那时我没能保护好你,这次我又把你卷进这样的灾难,更不用说之前反抗军的行动带给你的苦痛……”
他抽了口气,自虐式地加深笑弧:
“就好像,我越希望让你安好,就越没法如愿。你善良、坚强又聪慧,我昏迷时甚至反过来护着我,想尽办法救我。更不用说,除了我,你还有其他人可以借力。
“或许你根本不需要我保护。可除此以外,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西格平日里有多内敛克制,现在他就有多反常地情绪外露。他忍受着不适抓着她的模样执拗,却又脆弱得仿佛能被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压垮。
不忍,又或是对他那份无望的感同身受在她心灵的壁障上撬开一道裂缝。安戈涅感觉到一丝陌生的疼痛。
至少,至少,她不希望他露出这种表情。
“我说了,这次的意外不是你的错。没有你,我已经死在了主舰上。而且西格,我很多时候行动前没有想那么多……”安戈涅试图阻止他说下去。
“无意识的选择最能体现你的想法。”
西格声音低下去,凝视她的表情一瞬间显得有些空洞:“我一直看着你,所以你许多没说出口的想法,我其实很清楚。”
他不合时宜地微笑了一下。
“过去只有我记得,那时遗留的牵绊和憾恨都只有我抓着不放,对你来说那些什么都不是,甚至是困扰。单论陪伴的分量,在你心里艾兰因都比我重要,这些我知道。
“因为我们以这种立场重逢,你在我面前,远远没有在哥利亚面前放松,这我也知道。
“于是我好像只能豁出这条命,用最笨的办法证明自己也并不是全无用处。”
“你需要我为你送死吗?我不知道。”
西格的眼睛里有几近狂乱的悲恸,与她相扣的手指激烈颤抖着。
“可是,安戈涅,我还是不想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