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利亚抖开巨大的背包,熟练地往里面扔东西,还扔得十分有次序,讲究空间最大化,一副要把救生舱里的物资搜刮干净的架势。
安戈涅看得有些发愣,而后突然反应过来:“你背行李,那他怎么办……”
哥利亚斜睨过来,嘿地一声冷笑:“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他一起走了?”
安戈涅心头一紧:“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他明显还对她出逃的事记恨在心,说话夹枪带棒的。
“别这么看着我,我还大发善心地给他留了点物资呢。”哥利亚说着,朝西格身下睡袋旁边堆得整整齐齐的物品一指。
安戈涅双手握成拳,试图和他讲道理:“如果西格死了,而我却活下来,我的境遇就会变得非常危险,可能会被看作害死他的祸害。只有我和他都活下来,这次的事才有可能避免激化各方的矛——”
“关我屁事。”
哥利亚打断她的局势分析,把背包拉链兹地一下拉上,似笑非笑的:“不过你还想着要回首都星啊。”
安戈涅抿唇不语,斗篷下的手指揪紧了衣摆。
看来哥利亚有生存下去的自信,并且很可能有离开这里的门路。如果被他带走,那就真的麻烦大了……
她没允许自己想下去,深吸一口气继续劝他:“救他对你也有好处。”
哥利亚嗤笑:“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也会在那艘破船上,不现在割开他的喉咙,我已经很照顾你心情了。”
“没有人……至少他现在还不知道,太空盗首领哥利亚就是受委托刺杀他的杀手,”安戈涅压低声音,“你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解释你为什么恰好在这颗星球上,事后还能从反抗军那里拿一笔赏金。”
“而且,救了他们的首领,反抗军日后说不定也会对你们的……”她卡壳一秒,找了个委婉的说法,“日常活动闭一只眼,对你和你的好伙伴们也是好事。”
“唷,你还关心起我的船员了。笛雅如果知道会惊讶得不行的。”哥利亚整理好东西,懒洋洋往舱壁上一靠,依旧是那副阴阳怪气的声调。
安戈涅语塞,见讲理是讲不通了,只能软下声调:
“求你了……就帮他一下,好不好?多带他一个人对你肯定不会造成太多负担,行李我可以背一部分,带不走的物资可以先藏在附近,明天再来拿。
“其他的条件……你随便开。”
哥利亚吸气,淡蓝色的左眼珠被怒火点亮,看上去比义眼更像是玻璃制品。他哈地一声笑:“你嫌弃我、把我用完就扔,现在为了他倒又愿意低声下气地来求我啦?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变脸了。”
“你……你,”安戈涅忍不下去了,索性往睡袋尾部一坐,“你看我那么不顺眼,那么记恨我……那你索性别管我,让我和他一起在这冻死算了!说不定在那之前,救援就到了!”
说到最后,她声音颤抖,隐约带上哭腔,眼睛里隐约有水光。
哥利亚僵了一下,粗声低喝:“别给我装哭!见鬼的,你把我当什么了,咬定了你一哭我就拿你没辙是不是?”
她低下头不说话,肩膀微微内蜷地颤动着。
哥利亚磨牙似地一咧嘴,到安戈涅身边就要抬起她的脸看。她闪躲得相当拼命,他抓得心烦意乱,竟然两边也拉扯了好几下才让他得逞。
其实也不用扳起她的下巴,他就已经听见她细小的抽泣和哽咽声。
四目还没相对,安戈涅就啪地打他的手,挣扎着要别过脸,湿热的泪珠恰好滚进他的掌心。
哥利亚像被烫了一下,手指下意识略微松开,她的头就转开了。
“你——”他倾身要去看她的脸。
安戈涅用手臂用手掌挡着脸不让他看,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你又把我当什么了?!你以为我想这样?
“是啊,我没能耐,凭自己的力量逃不掉,只能和你做交易,结果搞半天还是只能回去当棋子,整天算来算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掀棋盘的那天。你就看到假风光,你又知道我什么——!”
或许最开始确实做戏的成分居多,但三次死亡、数度循环累积的压力,还有对自身对身边人的困惑……安戈涅悄然积蓄起来的负面情绪找到出口,一下子倾泻而出。
她几乎在低声尖叫,狠狠地推着打着哥利亚伸过来的手:
“好不容易争取到一点呼吸的空间,离开首都星一趟,结果飞船又炸了!还……还死……落到这种地方来!这都是我选的吗?!这是我能选的吗!”
“哎,你……”哥利亚没想到安戈涅会情绪突然爆发,无措地任由她拍打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把她拉起来按进怀里,哄小孩子似地轻轻顺她的后背,“你别哭了行不行,别哭了,嗯?”
安戈涅抽噎着不答话。
哥利亚低声骂了句太空盗脏话:“我***带他一起走,这下行了吧?”
“真的?”她嚯地抬起头。
“我说话算话。”语毕他就觉得不太对,狐疑地眯起眼睛,电子义眼瞳仁扩张,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安戈涅眼睛红红的,鼻尖和脸颊同样残留着激动的绯色。泪水算是止住了,右眼角泪痣近旁的肌肤还蒙着水光。她以这副姿态不说话也十分惹人怜爱。
但正因为楚楚可怜,才让哥利亚心头警铃大作。
他总觉得自己又踩进了同一个陷阱。
左看右看,哥利亚实在看不出她刚才是演技还是真情流露,而且话都说出口了,他总不能食言,就索性不去想。
然而到底还是有点恼火。
他咂舌,圈着安戈涅的手臂猛地收紧,用怀抱将她完全包裹起来,俯下去咬她的嘴唇。
下一刻,哥利亚却在半途停住了。
他转而鼻尖深入她的发丝,在她脖颈侧边停了片刻,一下子又咬牙切齿起来:“你让他标记你了?!”
“没有。”
“你信息素变了!只有一点点,但别觉得我发现不了。”
“真不是西格……”
哥利亚气笑了:“噢,原来除了西格还有别人。”
安戈涅差点噎住,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向这家伙解释这些事。但眼下只能稳住他,于是她一本正经地说:“为了防止巡访途中有alpha袭击我,出发前……由我认识的一位alpha长辈帮忙临时标记了一下,只是咬了一口,没别的。”
哥利亚哼了一声,对此不予置评。
安戈涅就势试图用手肘撑开他,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得更近。
隔着斗篷毛毯和衣物,她都能感觉到青年身上暖烘烘的温度。此前略显尖锐的信息素气息也有所改变,不再冷冰冰的薄荷组成了触觉与温度外的另一重知觉刺激源头。
安戈涅尽可能表现得无动于衷,一言不发地抬眸看着他,以态度催促他干脆放开她。
哥利亚反而被勾起了好胜心,手臂发力,继续刚才被她信息素打岔的吻。
身兼太空盗杀手两大危险职业的alpha比安戈涅高很多,又是仿佛要将她叼起来慢慢吞吃的亲法,安戈涅有种被掐着腰提起来的不踏实感。
就算踮着脚尖,她也很快够不到地面,她胡乱蹬了两下,踩到了他脚背上才勉强站住。
“不是……说天,唔,要……黑了……”
哥利亚闻言,倒是很干脆地放开她。他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嘴唇,露出富有攻击性的尖尖虎牙:“行,之后再和你好好算账”
他朝西格的方向飞了一个眼色,慢悠悠地补充:“带上他是另外的价钱。”
安戈涅忍住撇嘴的冲动:“我知道了。”
她这配合的反应又惹得哥利亚不太高兴,深深看了她一眼才作罢。
那之后,哥利亚重新分配了一下物资,将不太重的东西留在背包里,往安戈涅脚边一方:“你背着。重的这些东西我已经有一套,够用,之后再来取。”
也不等她应答,他就抱起睡袋包裹好的沉重物品,打开舱门快速出去又返回,把防风帐篷、滤水器等等器具藏到了附近不知道何处。
短短在外几分钟,哥利亚肩头就蒙上一层雪花。他对此毫不介意,走到西格身侧,撩起斗篷兜帽看了一眼,伸手在他面前寸许挥了挥。
西格依旧昏睡着,并无反应。
哥利亚顿时脸色微妙,像是对原本的暗杀对象就那么毫无还手之力地躺在眼前颇有感慨,并且立刻生出了一些危险的想法。
安戈涅急忙出言提醒:“他左边肩膀受伤了,我应急处理过了,但还是请你尽量不要压到那里。”
“知道了。这家伙意识不清,气垫睡袋在雪地里拖一会儿就会烂掉,只有一种搬运方法。还有,如果半路上发现他断气了,我会直接扔下他保存体力。”
安戈涅伸手探了探西格的鼻息和额头,轻声说:“不会的。”
也不知道是说西格不会死,还是哥利亚不会抛尸荒野。
哥利亚盯着她看了两秒,冷着脸示意她让位。他把护目镜和蒙面重新戴好,声音闷闷的:“你把帽子戴好,身上能裹的都裹死了。”
虽然态度恶劣,哥利亚的动作还算小心。他避开左肩把西格扶起来,而后,他以举重般的姿态把指挥官甩到了肩背上,用肩膀支撑住西格胸腹要害,双手分别固定住伤员垂下的双臂和双腿。
看他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运送神志不清的伤员。
“开门。”他简洁道。
安戈涅开启舱门,即便刚才短暂体验过室温骤降,迎面而来的寒风和雪粒还是让她打了个哆嗦。随后便是仿佛能让手脚失去知觉的恶寒。
天空已经是浑浊的铅灰色,这时候天地才终于有了些微色调上的差别。而茫茫风雪间,一眼望去,并无可以庇身的处所,往哪个方向看去,似乎都是一样的素色,一样模糊的地平线。
哥利亚抬头看了看,似乎已然辨明方向:“抓着我,免得你走丢。”
安戈涅抖抖索索地伸出已经泛红的手,搭住他的手臂。
哥利亚看她一眼,好像叹了口气:“不想手指冻掉的话就到我背后去,外套口袋借你放一下手。”
安戈涅依言照做,双臂绕到他身侧,手插进外套口袋。防风布料能带来的暖意有限,但比直接暴露在外感觉好太多。
只不过这么一来,她差不多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哥利亚身后,他走快一点她就可能被拽着跌倒。
尚未冻结成硬块的雪几乎到小腿深,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安戈涅从没应付过这样的天气,前进得极为吃力。
但哥利亚步伐节奏控制得很好,不用回头也知道什么时候放缓步调让她跟上。
就这么搭人力列车似地贴在哥利亚背后走了不知道多久,安戈涅感觉双腿都要失去知觉了,他突然停了下来。
安戈涅收势不及,撞上他的后背,头顶差点碰上西格的侧腰。
风声更大了,哥利亚说了什么,她没听清,但也不需要。
因为哥利亚一脚踩进松散的雪堆,用力跺了几下,前方空洞的积雪随之崩落,露出一个半埋入地下的入口。
入口的双开门是黝黑的金属质地,看上去就极为沉重。
安戈涅以为要开启什么机关,绕到哥利亚身侧,却正好看到他漫不经心地抬腿,一脚踹出去。
哐——!左边半扇门露出摇摇欲坠的本貌,歪出了一道可以容人通过的空隙。
安戈涅呆滞地张了张口,但冷得说不出话,小跑跟着哥利亚钻进了门后。
“这门你拉不动,我扔下这家伙就关。”他一句话阻住了安戈涅关门的尝试。
她这才定神打量门后的光景:一条长而深邃的甬道,不知通往何处。比外界明显温暖的气流擦过面颊,更深处有空旷的、空气流通的场所。
哥利亚没心情解释这是什么地方,先把西格靠墙放下,而后动静颇为粗暴地将金属门归位。他走回安戈涅身边,啪地按亮手电筒交给她。
他刚才一路走,一路从身上簌簌地落下积雪,踩着便发出细碎的响声。就连他向她伸过来的手套表面也结了一层薄冰。
安戈涅怔了怔,接过手电筒,低头看向自己。
除了帽子上的积雪较厚,在进门的时候就啪嗒落下,她上半身只蒙了薄薄的一层白。
倒好像他们是在两个天候下出门走的同一段路。
安戈涅随后想起,他们刚才好像是顶着风走的。
哥利亚走在前面,又比她高大那么多,迎面而来的狂风暴雪,自然是由他正面吃下了绝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