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昭从皇宫回来没多久,就听下人来报。

说贾家来人了,想要求见她。

她原以为是贾乐乐,谁知跨进前厅时,映入眼帘的是贾伯父圆润的身影。

“伯父既然来京,应当是我去拜访您才是,怎么能劳您亲自前来。”

岳昭瞧着外面天都黑了,暗暗嘀咕,贾伯父应是特意挑这个时候来的。

贾钱现在的体型依旧还是七年前那样圆润,除了面上略有了些苍老,浑身都还是生意人之间的和善气息。

如今已经入了盛夏,他这圆润的身躯多少有些畏热,脸上的汗时不时就冒出来,贾钱只能从怀中拿出随身的汗巾,又给自己擦了擦。

“应该的应该的,凭我们两府的交情,不在乎这些虚礼。”贾钱将汗巾握在手中,笑吟吟道,“说来汗颜,我此番前来,是想求少将军出手,帮帮我们贾家。”

岳昭挑了挑眉,问道:“贾家怎么了?伯父是有什么难处?”

什么事能让贾伯父求到她面前来?

难道是钱钱钱庄要倒闭了?

说起这事,贾钱讪讪道:“老夫是来求少将军进宫,替贾家求道赐婚的圣旨。”

“赐婚?!”

岳昭忽而大了声音,道:“您现在要续弦,还得皇上下赐婚圣旨?您是看中哪家的姑娘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位伯父。

玩,玩的挺花啊?

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想要续弦还得皇帝发话?

该不会是哪家皇亲国戚?

岳昭又瞧了眼贾钱脸上笑起来都快看不到的小眼睛。

……人家女方要是不同意,她肯定不会帮忙的。

许是岳昭脸上的意味深长太过明显,贾钱赶紧笑道:“少将军想到哪里去了?是你贾姐姐!”

他要是想续弦,还用等到现在?

别看他身形已经走样了,只要有钱,什么娇妻美妾没有?

“哦…”岳昭舒了一口气,“是张世子?”

倏忽又想到什么,她皱着眉道:“是张家不愿意娶贾姐姐?所以才要去求圣旨?”

见终于说到正题,贾钱又擦了擦脸上的汗,叹息道:“此事说来话长,若不是老夫没有办法了,也不至于厚颜求到少将军这里来。”

他们贾家在先帝时期,可是比沈家还要富贵许多的人家。

彼时柳家权势滔天,又是先帝眼前的红人,贾家不例外的拿着钱抱上了柳相的大腿,所以才能把钱钱钱庄开遍整个未国。

当时朝中张家空有个侯爵,又没什么实权,势弱又不肯站队柳家,柳相当然要把张家拉下来。

他这个人,除了一身铜臭也没什么本事,还从小就因为体型圆润,被人嘲笑过不少次,心底又有很严重的英雄情节。

别人对他一分好,他都要回人家十分。

他那时在京城打拼,受过不少冷眼嘲笑,就没有遇见过,不拿他身形打趣的人。

但对着那些人的冷嘲热讽,他不能说什么,只能笑呵呵的接受,表面上都是装作全不在意的模样。

直到一次宴会上,他舔着脸四处见见那些大人,想混个脸熟时,被一个世家子弟带着人讥笑得狠了,靖平侯站出来替他仗义执言,喝退了那群人。

事后还拍着他的肩膀道:“胖怎么了?本侯不也一样!你记着,在这里跟人打交道,你越轻贱自己,他们就会越轻贱你。”

那时他初到京城,什么门路都还没摸到呢,但因为这件事,他心中对靖平侯很是感激。

那番话,他也一直记在心上。

所以在知道柳家想对张家下手的时候,他私下与靖平侯见了一面。

他那时已经算是抱住柳相的大腿了,所以就出了个两家定亲的主意,张家被柳相打压得毫无反手之力,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柳相起初并不相信,但贾钱舍得啊。

京中这些人,心眼多,权势重,他比不过这些,只能朝柳府不断地送钱。

只要他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贾家就能站住脚跟,而张家相应也就能保下来。

贾家就这么砸进去了一半的家底。

谁知道后来柳相一朝身亡,贾家血本无归,只能收拢产业,扫清了尾巴后,为了避嫌,甚至都跑到了重阳关。

“那,靖平侯的意思是?”

岳昭淡定地听着贾钱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瓜子,放在桌子上,示意贾伯父一起吃。

贾钱哭笑不得地瞧着她剥瓜子,最终也没能忍住**。

两个人就这么对着咔嚓咔嚓地剥瓜子。

这件事对贾钱来说,其实就是救张家的一时之举。

他几番思量后,还是把定亲的玉佩给了女儿,但没有告诉她,自家与张家定的婚事。

贾钱想的好啊。

到时候若张家世子是个好的,靖平侯不嫌弃他们家,那就结两家之好,皆大欢喜。若是个混账的,那也不怕女儿惦记着,将情谊错付了。

谁知道人家的猪,还是拱了他手心里的白菜。

两个人看对眼了!

“噗——哈哈哈哈,伯父莫要生气,来,说累了吧,喝口茶。”

岳昭忍着笑咽下口中的茶水,将桌上的茶杯朝贾钱推了推。

贾钱也回过神来,自己这是太激动,顺口就将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他摇摇头喝了口茶水,长叹了一声。

低声道:“我本以为她二人那时,不过是情窦初开,当不得真。”

谁知道这些年,那世子明里暗里就送东西写信,一有空了就往重阳关跑,把她女儿一颗心,硬是给磨下来了。

原本两人的婚事早该办了,但就在三年前,他前往张府送的信,还有贾乐乐送过去的信,都再也没有过回音。

贾钱以为张府并不想认这门亲,怕被他们贾家连累,被圣上不喜,就心灰意冷,告诉贾乐乐不要再痴心妄想。

女儿伤心了一段时间后,也就打起精神,一心帮着家里做生意,不过,再也不提嫁人的事了。

他见女儿日渐消瘦,心中也不好受,怎么想也是意难平,终于借着这回岳昭上京,去张家问个究竟。

“难怪那阵子贾姐姐闷闷不乐,我怎么问她,她都不说,后来我去启延山中练兵去了,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还都匆匆而别,竟然不知出了这样的事情。”岳昭有些愧疚的说着。

为了重整玄甲军,老父亲硬是让她带着玄甲军在山里磨了三年,刚出来没多久就把她踢到京城了。

“我来了京城之后,就去侯府与靖平侯开诚布公地谈了。”

贾钱承认自己的算盘打得太响,张家可能不喜,所以最初他的打算,就没有瞒过靖平侯。

如今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他不明白,也替女儿不甘心。

张婴是个光明磊落,重恩守信的人,见到他来还十分欢喜。

不管怎么说,贾家此举是实打实的救了张家,张家也知道贾钱的想法,可若不是贾家倾力相助,这京城的勋贵,哪里还有他们的位置。

他还跟贾钱打包票,这门亲事既然定下了,张家就认这个儿媳。

哪怕贾家日后不满意来退亲,他们张家也没有二话。

靖平侯的态度让贾钱更摸不着头脑了,不是嫌弃他们,那为何这些年他们送过来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

两相打开天窗说亮话,张婴气得拍案而起,喊来心腹让他彻查重阳关来的信都去了哪里。

谁都没曾料到的是,这中间的差错,竟然出在了张夫人的身上。

“所以,两人还是两情相悦,那为何还要圣旨赐婚?”

见贾伯父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岳昭也知道这后面的就是侯府私事,不好再说了,便打算跳过这个问题。

闻言,贾钱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道:“这其实,是我的私心。”

贾乐乐到现在没嫁人,不是没有风言风语在身上的,他为了不让女儿伤心,之前没告诉她婚约的事,后来就更不会说了。

眼下他们与张家的误会既然解开了,他更希望女儿能风风光光嫁出去。

这事算他的私心,那侯夫人既然这么不喜乐乐,他也想通过此事,让她不要再从中作梗,更让她知道贾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听到这话,岳昭也就知道,这贾伯父的拳拳爱女之心可不小,此次定是有准备才上京的。

放下手中的瓜子,她拍拍手正色道:“我与贾姐姐相识这么多年,她待我就跟亲妹妹一般,张贾两家既然都已经谈妥了,我自当应为贾姐姐的婚事尽力,只是后日就是陛下大婚的时候了······”

这事在别人手里可能不好求,但是在她手里可不算难,大不了就拿玉佩给萧胥然,一道赐婚圣旨罢了,相必萧瑜还是会答应的。

就是从明日起陛下罢朝休假,直到大婚后才有时间接见她们这些臣子。

这期间,除了军机大事,都是见不着皇帝人的。

贾钱见她迟疑,以为岳昭为难钱的问题,赶紧虚抱拳道:“少将军放心,贾家虽然现在家底薄了些,但还是有些实力的,最重要的是,望陛下隆恩浩**,不跟我这小小商贾追究以前的事。”

更别因为这件事,影响了未来女婿的官途。

他统共就一儿一女,儿子现在还小,一直陪着他做生意的,就是自己这个女儿了,说什么他都不会委屈了她。

换言之就是,他们家可以砸钱。

虽然没以前那么富了,但贾钱丝毫不慌,这些年还是存了些家底的,更重要的,他以前私下里可是给柳家送过钱的。

那些证据后来他都让人毁干净了,但京中还是有知道的人。

真追究起来,虽说他们找不到证据,但真细想,这也是个问题,要不然贾钱也不会这么多年不敢来京城。

而贾家的生意也不敢做得太大,现在私下里的产业都是跟沈家联手,明面上挂着沈家的名字。

岳昭点点头。

一朝天子一朝臣,贾钱有这样的顾虑也很正常。

他以前是柳相手底下的“马仔”,柳相倒台以后也出去避风头到了现在,皇帝真要查,虽然查不出证据——

但光是不喜,就已经足够张家以后的路不好走了。

为了张家不会轻视贾乐乐,也为了女儿的婚事能够顺利,现在想去自爆身份,散尽家财也好,只求走个明路,顺便给自己买条命。

在岳昭看来,命是肯定会有的,当年萧瑜登基前杀的都是帮着柳刘两家作奸犯科,十恶不赦之人,哪一个死的可都不冤。

像是贾家这样的“马仔”,能抓到的,也都在萧瑜登基以后大赦天下,给放出来了。

“伯父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待陛下大婚之后,我定进宫与陛下求旨。”

既然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岳昭也不打算虚与委蛇,当即就跟贾钱打了包票。

见岳昭答应,贾钱也松了一口气,眼睛眯得都快看不见了:“少将军放心,此事若成了,贾家一定记得少将军的恩情。”

岳昭道:“瞧您说的可就见外了,自我练兵以后,都是贾姐姐帮我打理酒庄的生意,她这些年这么照顾我,这事也是我该为她做的。”

事情已经说完了,贾钱便不再留了,临走时,还特意小声嘱咐岳昭:“你先别告诉她,待圣旨下来,我再跟她说,保准吓她一跳。”

“好,不跟她说!”

岳昭也弯着一双杏眼,咧嘴答应了。

时间转眼就到了皇帝大婚当日。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楼家就已经人声鼎沸了,楼府忙活起来下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前面的五礼早就已经过完了,今日的亲迎才是重头戏。

卯时不到,楼菱雪就被下人叫起来梳洗打扮。

喜娘给她梳好了头,楼复德就进门打发走了下人,想要与这个女儿单独谈谈。

瞧见女儿坐在梳妆台前无悲无喜的脸色,楼复德压下心中的不悦。

他今日来,就是安抚这个女儿,进宫以后千万不能做傻事,自断退路。

毕竟进宫以后,这个女儿可就不在他手里了,到时万一做出什么有碍大计之事,他恐怕也鞭长莫及。

楼复德缓缓走到她身后,面上撑着一派和曦,道:“为父知道你心里一直念着安阳王,不愿做这个皇后,但不只是你祖父不愿你嫁,就是安阳王殿下,也明言过不会娶你。”

“你这些年不想嫁,为父也没有逼你,还替你找了借口遮掩过去,而现在你祖父又为你求来了皇后之位,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楼菱雪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本就是明艳的长相,现在穿着皇后礼服,带着凤冠霞帔,更是衬得她明媚逼人,可那又如何,她不爱她嫁的那个人,哪怕那是个帝王。

事情已是定局,她只能舍弃自己这颗心,把自己当做一具人偶嫁进深宫。

听着父亲的话,她忍着的泪还是掉了出来:“我知道祖父和父亲,都是为了楼家好。”

只不过,不是为了她好。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楼复德缓缓道,“皇帝当年若不是我们楼家鼎力相助,怎么可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他现在翅膀硬了,不需要楼家了,就要将我们踢到一边,何其可笑!”

“你祖父倒是为他尽忠了,可还不是让他逼得辞了官,你二伯不过是贪了点钱财,就被他逼得自刎,雪儿,阿父不服。”

楼复德咬牙切齿的声音已经低到楼菱雪快要听不见,但语气中带着的阴狠,仍旧让她背后发凉。

“爹爹······”

楼菱雪甚至因为这番话都忘记了哭。

难怪,难怪二伯怎么好好的就暴毙而亡,二婶每日以泪洗面,但父亲这是疯了吗?

这是谋反啊!

“怕什么?”

楼复德从铜镜中看到女儿震惊的脸色,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进宫后,就要抓紧怀上龙嗣,只要你有了孩子,我们的大业指日可待。”

“你不是想要安阳王吗?”

“只要你听爹爹的,待皇帝驾崩,天下都是我们的了,还愁没有好看的男子?”

只要她怀了孕,哪怕不是皇子,也只会是皇子。

当初,是他带着人去抄的刘家,刘家给先帝下的药,他特意截了下来。

柳伯陈输了,他可不会输。

自从小皇帝登基以后,便重整御林军,分成了三护卫,着为亲军,分别是御林前卫,金吾左卫和金吾右卫。

更是给京营又调了不少兵力。

京营十万主力守备京师,三卫护卫皇城。

三卫都是京营中挑选出来的勇士,每一卫的都指挥都是平级,只听皇命,见皇帝手中的三卫虎符,则可调遣。

他不想跟柳伯陈一样,将宝赌在人身上——

所以他准备私印虎符。

但真正的虎符中,掺了一种名为陨辰砂的金属,此物世间难求,他已经让手下的人找了这些年,已经有了头绪。

“雪儿,你要高兴起来。爹爹知道,你若想要得到皇帝的宠爱,不是难事。”

楼复德慢慢直起身,脸上的笑又带上了一贯的温和:“儿啊,你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可就看你了。”

说罢,他悠悠转过身,走了出去。

他这个女儿一旦有了执念,就必要不择手段让自己达成,而他要做的,就是给她心里,种下这个执念。

迎亲队伍来的时候,楼复德率着一家老小,在大门口跪接。

待迎亲使者高声宣诏后,楼菱雪徐徐上前,跪受了金册、金宝。

举手投足之间,仪态万千。

不多时,门外的人喊着:“吉时已到——”

临别要上花轿的楼菱雪回头看了一眼目送她的父亲,浅浅施了一礼。

皇帝的喜宴设在了武英殿,岳昭算是代表岳家来的,她如今是官身了,就不用去女眷那里。

她是跟着周大人一块儿来的,还在靠着上首的一个位子上看见了阿狮兰。

这人看见岳昭,面上笑意不变,还举起酒杯对着她遥遥示意。

岳昭:“······”

呵,看得出来,做汗王了,也变狂了。

作者有话说:

岳昭:这小子几年前看我可都是绕道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