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公公带路,我既然已经到了,公公就回吧。”

岳昭对着小顺子抱了抱拳,笑道:“待我出宫,岚嫔娘娘定会着人相送,公公就不必担心岳昭误了时辰。”

“您这是哪里的话,可别折煞奴婢了。”小顺子赶紧摆摆手道,“那杂家就送您到这里了。”

小顺子躬着腰说完,就对岳昭浅浅行了一礼,转身退下了。

打发走了小顺子,岳昭才对着开门的小宫女微笑道:“劳烦通报一声岚嫔,就说故人来访。”

早在岳昭听见那声低喝,就知道她那小姐妹在做什么了——

背着宫里人偷偷练武。

林雯岚本就是武将家里出来的,不过她娘亲向来不喜她一个女子习武,虽然见到岳昭时,对她的态度还算客气,可岳昭做下的事要是落在林雯岚身上。

呵,她娘罚抄都能让小姑娘抄到天昏地暗去。

奈何就这样了,都没防住女儿的心思。

小姑娘背着她娘偷偷跟着她哥林光烨练武,每日就在自己房间练,身边的小丫鬟,更是每天提心吊胆地给她放风,现在都被迫成了“顺风耳”了。

“昭昭妹妹!我就知道是你来看我了。”

见到岳昭,林雯岚心中涌出无尽欢喜,自从多年前一别后,她们除了通信,就再没怎么见过面了,如今知道岳昭要回京一次,她早早地就跟皇上提过想见她了。

抬眼望去,岳昭就看见了已经出落成明艳俏丽大美人的林雯岚,见她衣衫发饰都整齐地很,岳昭勾了勾唇。

显然这位林家姐姐在偷偷习武这方面,已经颇有心得了。

上下端详了这位美人,没有再发现什么不妥后,岳昭无奈地摇摇头道:“下次可得让你小宫女,报信的时候小声一点,耳里好的人,站在你这芳华殿的门口,可还是会听到的。”

听见这话,林雯岚嗔怪了一眼刚刚进来通报的小宫女,对着岳昭讪笑道:“绿芝出去了,所以今日才让红儿守着的,红儿还没有经验嘛,等绿芝回来,我定让她好好教教。”

说罢,林雯岚拉着岳昭走到后面的院子,让红儿继续守着门,宫人们今日都被她找借口叫出去了,正是如此,才会让绿芝去帮她到御膳房端些糕点。

“正好你来了,帮我试试我的功夫有没有长进,你七年前给我寄来的那本剑法,我练到了现在,哥哥上次来了,我缠着他与我交手,练他都说我练得很有些样子了。”

她松开岳昭的手,从临近的房间中拿出了两把剑,话里话外半分没有拿岳昭当外人的感觉。

说起这个,林雯岚还有些得意道:“阿娘本就不悦我习武,到现在也还以为,我只是小时候喜欢,长大了也就跟平常女儿家一样变得娴静起来,就是进宫以来,我也从不敢让人知道我会武,就连陛下也以为,我从不会武。”

她们都不喜她习武,可她就是喜欢啊。

小时候只要被她阿娘看到,就是一番说教惩罚写字,长大了以后,她就每日严防死守,在外人面前也从不动手,是以到现在知道她会武功的人,也就是身边从小伺候到大的侍女,还有父兄和昭昭。

岳昭也被她一番话说得哭笑不得,看她得意的模样,打趣道:“你就不怕以后若是暴露了,这就成了欺君之罪?”

这个林家姐姐还是和信上给她的感觉一样,既大方得体,又天生反骨一般,认定的事,是怎么也不会改,想方设法都要坚持。

林雯岚倒是很洒脱,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了,拔出长剑在岳昭对面站定,笑道:“我可从来没想瞒着陛下的,不过,他也从未问过我会不会习武啊?”

话音刚落,她浑身气势一变,手起挥剑就冲了过来。

只要陛下问了,她定会以实情相告,陛下都没问过,怎么能算她欺君?

岳昭侧身躲过这一剑,林姐姐递给她的剑,也只是拿在手上不时挡住刺来的剑,丝毫没有想让它出鞘的意思,不断凭着身法躲开林雯岚的剑招。

几十招后,她朗笑道:“你哥哥说得对,林姐姐,你这哪里是有些样子,以你现在的本事,寻常御林军都不一定能胜得过你。”

两人来来回回打了一盏茶的时间,林雯岚才肯罢休,岳昭对她的剑术也指点了一些,这方面她也不好说太多,毕竟自己学得无敌枪谱是战场上的功夫,大开大合之间都是杀招。

林雯岚也知道岳昭这是在故意让着她,否则就凭岳昭的力气,想让她输当然是不在话下,她认真记下了岳昭指出来的不足之处,暗道等昭昭妹妹走了,她还得接着多练练。

这时绿芝回来了,林雯岚就带着岳昭去房里喝茶闲聊。

听见岳昭说来芳华殿的路上遇见了萧胥然,林雯岚还笑得狡黠:“你都不知道,每次安阳王进宫,多少宫女跑过去偷偷瞧他,要不是陛下发怒狠狠惩治了一番,安阳王面前的池塘啊,都不知道会跌下去多少女子。”

说着,她脸上浮出几分遗憾的神色,又靠过来一些,对着岳昭低声道:“要说气度风华,还要数当年柳丞相家的嫡子,柳明淮。不过听说他身体不太好,除了皇家的宴请以外都很少出门,我也只曾远远见过他一眼,哇,我跟你说,只要他站在那里,你就知道什么是蓬荜生辉。”

蓬荜生辉?

不知为何,林雯岚的描述,让岳昭眉心一跳。

这种感觉,怎么这么像······她知道的一个人?

“那位柳公子,后来如何了?”岳昭放下茶杯,试探着问道。

“这我就不知晓了,应是跟着柳氏一族回老家了吧。”

当年柳相谋反失败,以大臣性命威胁陛下,保住了族人平安,后来柳氏一族几乎是连夜就出京了,一点儿多余的时间都没敢留,生怕陛下反悔,全家老小都没了性命。

伸出细长白嫩的纤纤玉手,林雯岚拿起一枚桂花糕,想了想又道:“这位柳公子年纪不算小,但柳相谋反时,他还未娶亲呢,也是很多贵女的倾慕对象,就是身姿单薄了些,有些瘦弱。”

······怎么越来越像了呢?

岳昭想起在肃州时,她第一次见到辛淮的场景,跟林雯岚描述的感觉一模一样。

若辛淮如今还在肃州,她都不会如此心慌。

当年她暂代肃州知州的第二年,朝中就让徐由来接手了,至于先前她猜测,为何沈家主会亲自来肃州一趟,原因果然就是徐大人会上任知州一职。

沈家主不仅谈生意还走访了一番,最终还肯答应岳昭拿酒换修路的计划,果然就是为了给这个妹夫做铺垫。

卖她们岳家个好,徐大人这任期也好过些。

她虽然只暂代了两年,但为肃州百姓做出的实事却一件也不少。

岳昭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声泪俱下,夹道送她出肃州城的百姓,往她马车里扔了多少东西,她出肃州城的时候都只能骑马了。

而辛淮知道她要回重阳关后更是干脆,直接就辞了府衙主薄的位子,非要跟岳昭回去,这样的人才肯来投奔她们重阳关,岳昭当然是举手欢迎。

为了补偿他,岳昭还让他跟在温确后面继续做了个主薄,这些年来,此人兢兢业业,才华显露,现在已经让温确当成接班人来培养了。

她当初不是没借老父亲的人查过辛淮,但怎么看,都看不出哪里有异样,要不也不会让他在重阳关任职了。

岳昭定定神,按下心中的不安,笑着又跟林雯岚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岳昭这么想着,也就把这件事先抛在脑后了。

毕竟不能光凭这么个印象,就把人定罪了。

另一厢,未国专门接待外使的和会馆中。

阿狮兰瞧着面前站着的人,嘴角的弧度又加深了几分。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披风,抬手拨下长长的帽檐,露出帽子下敦厚朴实的面庞。

阿狮兰面色不变地撇了眼哲布,哲布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门合上。

见来人这么干脆地露了脸,他似笑非笑地拨了拨杯中的茶叶,缓缓道:“楼大人夜间前来,还做这身打扮,有些不妥吧?”

“这不是您给老朽传了消息,老朽为表诚意,特意亲自来见您一面,跟您商谈。”

听见阿狮兰有些奚落的语气,楼复德也不生气,抬起手不卑不亢地抱拳道:“就是不知,您通过府中姨娘的手送来的消息,有几分真意了。”

阿狮兰哈哈笑出了声。

他早在知道察合跟曹帮合作的时候,就动了往未国安插眼线的心思,曹爷那个人好瞒的很,只要买通他手下的人,把自己早就训好的孤儿借着下面人的手,送到他面前,待人养成被送到京中高官府中时,他这眼线就成了。

这些年他小心翼翼,从来不会主动联系各处的眼线,他不需要她们做什么大动作,只要她们按时将未国京中发生的大事传回来就可。

谁知道,还真就让他发现了可乘之机。

大未的小皇帝逼死了楼家的嫡次子,那位嫡次子可算是楼大人一手带大的,而现在楼鹤迁病重,楼家落在这位楼大人手里,他们千辛万苦一定要让楼菱雪做皇后,要说楼家此举没有深意,他可不信。

所以,他就让埋在楼府的眼线,给楼复德递了想要联手的消息。

“楼大人何必怀疑我,我们的目的可是一样的,那个小皇帝可不再是初初登基的嫩头青了,您也看见了,他如今带领朝臣可是如日中天,再这么放任下去,您这家中的血仇,可就想报也报不了了啊。”

阿狮兰充满野性的面庞在灯下一览无余,口中的野心大到都要让楼复德心惊的地步。

闻言楼复德慢慢走到椅子边坐下,他看着面前狼子野心的蛮族,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尽管如此,他面上依旧滴水不漏道:“汗王说笑了,我楼家自祖辈做官以来,就对吾皇忠心可鉴,陛下如日中天带领未国,也正是我等臣子之福,哪里有什么‘放任’可言,再说了,我楼家,哪里来的血仇?”

阿狮兰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下去。

这老狐狸,到现在还要跟他玩儿这手。

半晌,阿狮兰带着冷下来的声音开口道:“楼大人以为,我能从你府中递消息到你手里,就不清楚你府中发生过的事情了吗?您要是不替你弟弟报仇,贵府的书房,您能安心坐在那里吗?”

既然这人非要试探,他也不介意点明了跟他谈。

窗外忽然起风了,一阵大风吹过,院子里种的几颗石榴树被吹得哗哗作响,月色依旧静谧地洒在各处,知了趴在树上,还在不耐烦地叫着。

楼复眼中的神色也冷了下来,却依旧望着面前这位关外有名的雄狮,淡淡道:“您身为汗王,却能千里之外使出这样的手段,着实让人高看一眼,但汗王说的这些话,老朽就听不懂了,我记得家弟楼茂是得了急病死的,要怪也只能怪他命不好,家父与我都没来得及请人救活他,哪里来的什么仇,您真是爱说笑。”

“楼复德!”

阿狮兰有些沉不住气,低喝了一句。

这老狐狸到现在都没露出跟他合作的心思,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这次进京和谈也是有备而来,要是这老东西肯跟自己联手,何愁他弟弟大仇不报!

“我听过您的名声,哪怕是在京城。”楼复德依旧稳如泰山,幽幽道,“我也知道您能力非凡,老朽只能跟您说,我楼家可以助你和谈,甚至助你与未国通商,您要做的就是臣服于大未,或者签订两国的和平条约,但您说的这些话,老朽就当没听过,我们的合作,仅限于此。”

关外的蛮子就是成了王又如何,年轻人,年轻气盛些没什么,他也曾如此,但若是在能力不足的时候年轻气盛不说,还野心太大,那就是不知所谓了。

察合来和谈,在他而言,于国于民都是件好事,所以才带着楼家在朝中与那些顽固之人据理力争。

塞外小国,顺风顺水了那么几年,就以为安插几个眼线在京城,就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区区这点能耐,在他这里能有什么颜面可言。

这位汗王,还真是高看他自己了。

他楼复德的仇,他自己会报。

用不着跟一个关外蛮族联手,来自毁城墙。

说完,楼福德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举手虚虚抱拳道:“天色太晚了,本官也该走了,汗王,就不必送了。”

抬起手拉上披风上长长的帽子,楼复德转身走了出去。

他身后,阿狮兰脸上尽是冷漠。

过了一会儿,阿狮兰忽然低低笑了出来。

“呵哈哈······老东西,你一定会来求我的。”

他手上没有他的把柄,所以这老东西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跟他表态。

不着急,迟早会有那一天的。

回到家中的楼复德脱下身上披着的黑袍,转身对身后伺候的江伯道:“把这拿出去烧了,今夜有人跟踪我吗?”

“大人放心,那些尾巴都扫干净了,没有人跟踪。”

江伯接过大人手中递过来的披风,搭在了自己手上,低声回着话。

“嗯,小姐今天怎么样了?”楼复德端起茶杯,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狠辣。

若她不是自己亲生女儿,又是他复仇大计中关键的一环,他焉能对她花费这么大的心思。

这丫头若还是执迷不悟,冥顽不灵,那他就只能让这颗棋子废掉了。

江伯顿了顿,说道:“大小姐现在已经肯吃东西了,气色也好了许多,大夫来看过了,说是血脉虚浮,多进补就可。”

“这样就好。”

肯听话就好。

她是他们楼家的女儿,就该与楼家站在一边。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