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冷冽的寒风也没有吹灭肃州城百姓的兴趣。

昨日岳昭在大街上说今日会在府衙堂审那乞丐二人,早就在一些好事者的嘴里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一个晚上,附近大大小小的人家就都知道了此事。

所以这才刚到正午时分,府衙门口已经密密麻麻,围着一圈的人了。

岳昭自暂代肃州知州后,一直都是在府衙的办公场所,偶尔才会出门跟着巡街走几回,是以众人对这位新来的少将军还不太熟悉。

直到今日见有新鲜事情看,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手中没什么事情的,基本都挑着这个点儿来了。

楚念扫过外面的人群,心中也诧异了几分,没想到竟来了这么多人。

她带着方洛慢慢走到堂上,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

方洛今日才刚跟着卞主薄回来,就听到了岳昭要开堂的消息,赶紧喝了两口水就过来瞧瞧。

那两个乞丐被差役左右拖上来时,脸上还是一片恍然,二人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跪好。

说是关押,其实就是被丢进了牢房,那地方既湿冷又酸臭,四面透风,是不是还能见到出来觅食的老鼠虫子,条件虽然恶劣,但也不至于冻死人。

哪怕如此,两个乞丐被关了一夜也是够呛。

见到堂上坐着的岳昭,想要上前求饶,磕头大喊,但碍于梁捕头颇具威严的眼神下,没敢将市井那套念唱作打的功夫使出来。

砰!

岳昭面无表情地将惊堂木拍在桌子上。

沉着脸问堂下跪着的乞丐二人:“你二人犯下的罪,现在说出来,还有回旋的余地,莫要等物证人证上来,才要后悔。”

那乞丐二人对视了一眼。

二人上来之前就被捕快带去稍稍洗了一番,此事略年长那个男子的五官周正,一副质朴憨厚的模样,年轻些的一双吊梢眼有些不善,唇角向下抿着,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愁苦之人。

这俩人听见岳昭的话,神色还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迷茫,看的围观众人还悄悄议论起来。

就这穷苦的叫花子,怎么会是人贩子呢?莫不是这小将军弄错了吧?

乞丐兄弟老老实实磕了个头后,那略年长的哥哥便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啊!我二人不过是个沿街讨饭的,哪里是什么人贩子啊,这狗精,他真是狗精啊!小人在街上说的那些,句句属实啊!”

这二人在街上听见岳昭的身份,还有岳昭说他们是人贩子时,还有些慌乱,这些年他们的足迹可谓遍布大江南北,拿狗精卖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从来就没有人能看出来狗精的真身,未曾想在这边关小城阴沟里翻了船。

他内心就算怨恨岳昭的多管闲事,嘴上也不敢露出半分,只得拿眼睛狠狠盯着一侧的狗精,希望他不要不识相!

这狗东西最好别多嘴!

狗精的身世来历早在被带回府衙后,就被捕快们挖的一干二净,岳昭瞧着他的样子,心中也不仅划过一声叹息。

无他,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狗精,这就是个孩子!

她知道,还是因为上辈子末世前,在街上碰见了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独眼独臂的孩子在乞讨,不远处好像还有人盯着,院长妈妈看见以后,转身就带着她去了派出所,回来以后还跟她普及了什么叫,采生折割。

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是没有良知可谈的!

没有理会乞丐地的话,她转过头对着那狗精,缓声道:“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世吗?这二人行事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狗精还是无力地卧趴在堂上,哪怕是身在公堂,他宛如死水一般的眼神仍旧没有什么波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听到岳昭的话,他默了默,有些气虚地低声道:“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他们说我是狗精,那就是狗精吧,我一直都在这二人的船上,他们一直将我关到笼子里,外面罩着一层黑布,为的是不让我被人发现这怪样子,我经常听到他们身边有小孩子的声音,但每次这二人都是空手回来的,身上还有很重的血腥气。”

说完,便好似全身已经没了力气,将头低了下去。

他却忘了自己的来历,只知道自记事起,就被这二人说自己是狗妖的孩子,是个孽障,他二人养着他,那他就得报答他们。

他不记得自己原先还是个孩子时的事情,那乞丐二人这么给他说,他也就这么信了,跟在这二人的船上随着他们走南闯北,船上还养了两只黑狗,后来那黑狗又不见了。

自己就是一个不被期待而生下来的孽障,这乞丐兄弟待他也不好,整日就将他锁在笼子里,轻易不能见人,更是经常过着被人轻贱、殴打、辱骂的日子。

每日睁开眼就是要被这二人从笼子中拽出来给人表演,他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这种完全的麻木让他早已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他一生中没有丝毫的喘息空间。

就连他生病躲在笼子里不肯出来,换来的也不过是二人的一顿好打。

他经常觉得浑身疼痛,这种痛会让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

这样的身份不会被允许在世间有什么好的结局,他的样貌也只会给他带来灾难,所以除了这起开二人的身边,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而哪里才能有自己的安身之所。

这些问题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会懵懵懂懂地想着,而在其他时候,他就仿佛与世界隔了一层模糊的透明的板子,他不敢去死,就只能这样痛苦的活着。

直到在这个地方,他被岳昭发现了这个狗皮下面已经将行就木的灵魂。

岳昭指着狗精:“这狗精,其实是个好人家的孩子,是让你们用了不知什么法子才变成了这样,可是真?”

那年长的乞丐闻言,不可置信。

好似变脸一般,脸上的不可置信刹那间换成了被冤枉,瘫坐在地上,不停地磕了几个响头,呼天抢地地哭诉道:“冤枉啊,大人,我们这天大的冤枉啊!这哪里是好人家的孩子,他真是狗妖与那寡妇的孽种啊!好人家的孩子哪里能是这等模样!”

那乞丐弟弟也跟着帮腔,脸上的苦意泛了出来,好似要被不讲理的官府欺压了一般。

底下的百姓一听哗然一片。

那狗精趴在地上,乞丐这般的大动作,也不过是抬头扫了他一眼。

岳昭托腮瞧着堂下这二人的表演,所谓沉浸式的演技也不过如此了,这演技要是放在她们末世之前——

奥斯卡没他们兄弟俩她都不看!

岳昭屈指敲着桌案,示意让二人安静下来,她不耐地开口道:“公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方洛瞄了眼岳昭想笑又不敢笑,楚念则抽了抽眼角。

说这话之前,你自己倒是把身子坐正啊。

岳昭又问那乞丐二人:“你们可有别的解释了?”

那年长的乞丐继续哭喊道:“大人,小民真是冤枉的啊,我兄弟二人因为家中受灾,从小就结伴出来讨饭,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白眼都受过,这狗精就是我兄弟二人一时心软收养在身边的,我们兄弟这些年待他不薄啊,但凡我二人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少了他半点,若不是我兄弟养着,他这模样,早就死了啊!大人我们真是冤枉的啊,大人······”

说着,双眼还留下了真情实感的泪水。

岳昭倒是边听边点头,待这二人终于说完了以后,才施施然转头问梁捕头:“让你们去查的东西,你们可查到了?”

好一个死鸭子嘴硬,戏看完了,正事,可才刚刚开始。

这二人抓回来的时候,她就让梁捕头带着人细细去追查这二人的来路,果不其然,在城外的一处及其偏僻的河边,找到了这二人藏起来的小船。

梁捕头早就忍不下去了,要不是看在少将军的面上,他找到东西的时候恨不能将人打死在牢中!

“回大人,找到了。”说着,转身对着其他兄弟们使了个眼色,喊道:“将物证呈上来!”

不多时,另一个捕快端着一个手臂高的大坛子走了上来,端正回道:“大人,这就是从那二人的船上搜出来的物证!”

原本有恃无恐的二人在看到那坛子时,脸色大变,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不敢张口言语。

“这是什么?”

“回大人,这是我等从这二人的船舱中搜出来的东西,我们原以为是个酒坛,小的好奇,打开看了,才看清,这里面是一个小儿的尸骨!”

“啊!”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睁大了眼睛。

这这这、这——

小儿的尸骨?!

虽说这世道才刚太平不久,外面的世道还不甚多好,但是肃州城里的好歹是城,相对来说丢孩子的事情不怎么会发生在城里,但这事情也不是一件都没有发生过。

原本还有些可怜这乞丐的百姓们,一时间变了脸色,有几个老婆婆更是咬牙切齿地瞧着这二人,要不是公堂上要讲究规矩,她们早就捡起路边的石头砸过去了。

“大人,我等还找了肃州城里最有名的文大夫来了,让文大夫瞧一眼这狗精,定能知道,这狗精是不是天生的了。”

那捕快端着坛子,高声喊着。

岳昭侧头瞥了眼楚念,道:“传上来。”

楚念点点头,转身将人从后堂带了出来。

文大夫就在肃州城中最有名的问心药堂坐诊,不仅医术了得,还时常给那些抓不起药的人家赊账,这肃州城大半人家都听过他仁善的民声。

老大夫已经花甲之年,但身体硬朗,白发白须,一派严肃正经的模样。

他端正跪好,简单答了岳昭几个问题后,便走到了狗精的面前细细把着脉,摸了摸他的筋骨,还不时问着什么。

要说那乞丐兄弟看见坛子时已经面色灰白,那在此时二人则是抖成了筛糠。

半响,文老大夫终于点点头,重新跪好道:“大人,这确实是个孩子扮成的,并不是什么狗精,这孩子骨龄不过五岁,身子应是被灌了猛药才变成这样,这孩子的底子······已经全毁了,寿数不过就剩下了不到半月。”

砰!

岳昭狠狠拍了下惊堂木,手落下时,那惊堂木竟然断成了几截。

她漠然地看着那不再哭诉的乞丐,凌厉气势散发出来,冷声道:“你们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看见那边烧红的铁针没有,若是还不肯说实话,那就先用烧红的铁针给你们二人多扎两针!最后一次,你们是不是冤枉!”

那乞丐二人顿时瑟瑟发抖,俯下身子,只是不停磕头,却一句话也不说了。

岳昭不想浪费时间,当下就让身边的捕快上刑。

梁捕头拿着那烧红的铁针,整个人凶神恶煞得好似来索命的鬼差,乞丐兄弟心惊肉跳地盯着这个拿着铁针,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煞星。

那年轻乞丐被吓地怔了几息,身体快要跳起来一般,挪着双膝走到岳昭近前重重磕了几个头,道:“大人!我,我说,我们不是冤枉的!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他脏乱的头发随着摇头的弧度不停地颤抖,嘴中还喃喃着:“小的招,小的全招。”

年长的那个还想制止他,张口欲言时被梁捕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作者有话说:

岳昭:这两个人的死法,呵,我内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