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的医院接收了谢槐这个病人。

虽然说植物人在医学方面算是无药可医, 只能等待奇迹发生的一种病症,但很多奇迹也是人为的。

在更好的医院里接受更好的用药,仪器, 甚至于医疗照顾, 或许有一天身体状况就会更好也有可能。

就算……就算到最后谢槐也醒不过来,谢清瑰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惜了。

她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不会有遗憾。

了解过情况后从医院走出来,鼻腔内呼吸着异国他乡的冷空气, 女人感觉心肺都是一片轻松的坦**。

大概, 就是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

“还有些手续要办理, 得在德国多留几天。”沈季屿走到她旁边,轻笑道:“大概没办法在春节前赶回去了。”

“没关系的。”谢清瑰没有别过头, 双眸依旧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庭院——今早下了小雪, 现如今仿佛天地万物都覆上了莹莹的白。

她轻声说:“之前就做好了在这儿多留几天的准备了。”

在哪儿过春节不是过,她并没有那么强烈的仪式感。

沈季屿回头看了一眼, 远远瞧见梁敏菁还在里面签字, 便蹭到谢清瑰旁边牵了牵她的手。

握在掌心里揉捏着把玩, 他声音里含着笑意:“不过也不用操心太多, 该办的事都能办完…”

“你和阿姨之前都没有来到德国, 我带你们转转吧。”

谢清瑰像是有些倦懒了,没有挣开他拉着自己的手,美眸懒洋洋地看了过去:“你不需要回国工作么?”

“工什么作, 之前都工作那么久了。”沈季屿抬了抬唇角,态度满是散漫:“年末就是要休息。”

谢清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所谓的休息, 就是没日没夜的压缩时间好不容易忙完了工作, 然后陪着她们母女在德国闲逛, 给她们当导游么?

她总觉得自己欠他越来越多。

谢清瑰抿了抿唇, 深呼吸一口气:“真的不用……”

“阿姨。”话音未落就被沈季屿打断,她回头看,原来是梁敏菁已经在各种手续上签完字出来了。

“小沈,清清,你们说什么呢?”她笑盈盈地问了句,看起来心态也蛮轻松:“医生说手续都办完了,今天就不用过来医院了。”

“那挺好的。”谢清瑰收敛心神,笑笑:“我们回去休息吧。”

沈季屿摇了摇头,给出不同意见:“清清,最好不要让阿姨现在回酒店睡觉,否则等到晚上倒时差就困难了。”

谢清瑰一怔,觉得有点道理。

“小沈,你说得对,但我们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啊。”梁敏菁转了转眼睛,提议道:“要不回去休息,不睡觉就是了。”

“阿姨,您第一次来德国,整日在酒店里窝着岂不是太可惜了么。”沈季屿笑笑,从善如流地给出自己的建议:“我带您去餐厅吃饭吧。”

“我之前来过慕尼黑,有一家烤猪肘的味道棒极了,想必会符合您的口味的。”

对于谢清瑰和梁敏菁这种没来过慕尼黑的人,或玩儿或工作都来过好几次的沈季屿无疑像是个本地人。

她们两眼一抓瞎,只能任由她安排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沈季屿都带着她们在城市里各个宏伟的景点打卡旅游。

玛丽亚广场,宝马博物馆,宁芬堡宫……

都是老年人适合观光拍照的地方,考虑到梁敏菁旅途劳顿还在倒时差,沈季屿只带着她们一天逛一个,更多的还是吃吃喝喝品尝当地美食。

但饶是如此,梁敏菁也是累得厉害。

等到了第四天她时差也倒得差不多了,便死活赖在酒店不愿意再出去。

“小沈,谢谢你的安排,只是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实在走不动了。”梁敏菁无奈地笑笑,摆手拒绝:“你和清清找些地方玩吧。”

“也不用迁就我们岁数大的人,净去一些拍照的景点。”

她如此善解人意,反倒让沈季屿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只能目送着梁敏菁如释重负般地关门回了房间。

被阻隔在外面,沈季屿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谢清瑰。

女人似乎是有些郁闷,愣愣地盯了一会儿门板。

“阿姨应该是真的不想出去了,也是,这大冬天的到处走动又冷又累。”他顿了下,柔声问她:“那你呢,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谢清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还真有一个。”

沈季屿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他本以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房间休息,各玩各的互不干扰的。

但沈季屿发现自己还是小瞧谢清瑰了——这女人不是那种会因为烦一个人,就给自己留下遗憾的性格。

她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德国,自然要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

沈季屿黑眸里噙着笑,目光专注地盯着她:“你想去哪儿?”

“我听说欧洲有一座很适合滑雪的山。”谢清瑰侧头看他:“叫阿尔卑斯山,最近下了几场雪,所以应该挺适合滑雪的吧?”

“你知道该怎么去么?”

沈季屿静静地看了会儿她,没有问‘你为什么想滑雪’这种问题,只是点了点头。

“知道。”他说:“除了坐巴士,也可以自驾去阿尔卑斯山。”

“就是路程挺远的,要开几个小时的车。”

谢清瑰咬了下唇角,有些犹豫:“那……”

‘我自己想办法吧’这后半句话尚未说出口,就被他打断。

“我陪你去。”沈季屿微笑着看着她:“给你当司机怎么样?”

“人生地不熟,你一个人去,容易被坏蛋拐跑。”

谢清瑰微愣,回过神后便有些想笑。

她心说还有几个人难道比你更坏么?

但沈季屿的‘坏’怎么说也是她所熟悉的,有安全感的,所以她没有拒绝他这个提议。

“其实我没滑过雪,就是想尝试一下。”谢清瑰想了想,不耻下问:“需要带些什么?”

沈季屿轻轻一挑眉,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肯定我就会滑?”

“一种直觉吧。”谢清瑰笑笑,靠在墙上和他开玩笑:“总感觉你什么都玩过。”

滑雪,只是很多刺激的活动里其中一种而已。

她还没说飙车蹦极之类的呢,本能感觉,那些沈季屿其实也都尝试过。

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总有种‘玩咖’的气质吧。

而沈季屿懒洋洋的笑容似乎在回应她所猜的没错。

“回去收拾东西吧。”他伸手揉了揉女人的耳垂:“得开挺久的车,先去附近酒店住一宿,明天就能滑雪了。”

“嗯。”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谢清瑰只能听他的,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

阿尔卑斯山离市区很远,去那里滑雪,应该算是一次小型的周边游了。

谢清瑰和梁敏菁交代了一声就开始收拾东西,大概就去两三天不用带太多东西,但必备的日用品和换洗衣物还是得带着,零七八碎的也收拾出来一个小的行李箱。

至于随身的包里除了手机钱包充电器之类的,就只带了一支豆沙色的润唇膏。

一到冬天,谢清瑰的嘴唇总会有些干,唇角偶尔还会破皮,也有涂唇膏的习惯。

上了车,她对着镜子就薄薄涂了一层,初雪一般脸上才稍微有了些颜色。

谢清瑰这么多天一直都是素颜的,顶多就涂一些防晒和口红,这还是沈季屿第一次见到她涂,顿时觉得挺新鲜。

“清清,你是不爱化妆么?”他戏谑地问:“还是不上班的时候就图方便了。”

见到她化妆的时候大多都是她上班,平日里沈季屿已经看习惯了她大剌剌素颜的模样了。

谢清瑰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好看,五官明艳,眉眼间更是带着一股子英气,不化妆的时候显得更加清纯稚嫩。

沈季屿总觉得她这样显得比自己小太多。

另外,还真的第一次有女人能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不修边幅’,以往见到的那些,那个不是精心打扮好几个小时就为了给他留个好印象的?

而谢清瑰的回答,证明了她确实就是随心所欲。

“不喜欢。”女人皱了皱鼻子,嘟囔道:“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没必要化妆的。”

“很多女人工作的时候是为了学校的形象,私底下化妆,是悦己者容。”

可她又没有想要取悦的人,私底下自然就不用精心打扮。

沈季屿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长眉的末梢不由得僵了僵。

沉默许久,才轻轻地呵笑一声——谢清瑰真的是一直很诚实又会怼人。

而他对此除了征服欲更甚以外,又怎么会生气呢。

车子开了将近六个小时才到了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度假山庄。

谢清瑰因为失眠的缘故,倒时差一直不太成功,虽然有沈季屿‘帮’她,但睡眠质量也算不得多好。

此刻待在暖洋洋的车里,倒是心无旁骛地睡了一觉又一觉。

她近乎就是睡到阿尔卑斯山的。

迷迷糊糊被低声叫醒时,长睫一抬,就瞧见了窗外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沈季屿没有直接去山庄,而是把车开到了山脚处,滑雪的山是刻意改造过的,从这处望去就是一片接着一片绵亘不绝的景色,因为泛着光的白,似乎和暗下来的天色都相接着融为一体了。

大开大合的壮阔,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壮阔美景。

只让人觉得又冷,又想置身投入那白茫茫的搓绵扯絮。

谢清瑰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随后套上厚厚的羽绒服就跳下了车。

沈季屿没有阻拦她,而是和她一起下了车。

这个时间山脚没有人,万物一片空忙雪白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活物,是真真纯粹的二人世界。

谢清瑰厚实的面包鞋在莹莹白雪上留下一串脚印,她走了一段才回过头,弯起眼睛笑起来:“这里真好。”

“呼吸间似乎都是雪的香气,我喜欢。”

沈季屿微微一怔。

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谢清瑰对他笑得这么不设防,更准确地说,是重逢以后的第一次。

她好似卸下了厚厚的重重防备,弯弯的眼睛里明亮的情绪,重回那个十八岁的少女。

十年前那个单纯的,有点傲气却十分爱粘着他撒娇的少女。

沈季屿闭了闭眼,莫名感觉心头跳得快了些。

像是气血翻涌,又像是高山流水。

两个人没有住阿尔卑斯山附近的酒店,反而是选了一个类似于农庄的欧式小别墅。

是沈季屿在来之前就托人已经订好的地方。

虽然只住最多两个晚上,这样的选择未免太奢侈了一些。

打扫干净设施齐全的欧式别墅,两个人拿着行李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十分干净,棕色的壁炉里面正燃着暖暖的火。

显然是房东在离开之前准备好的一切。

谢清瑰之前还是在电影里才看到这样的壁炉,现如今真的瞧见,自然是十分新鲜,连羽绒服都来不及脱的就跑过去坐在边上烤火。

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把沈季屿逗得想笑,但他却也纵容,走过去帮着她脱下外套挂好。

谢清瑰里面穿了件贴身的羊绒衫,看着薄却很保暖。

就是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瘦津津的身子骨,除了胸前那一处饱满,无论是肩背还是腰身都单薄的厉害。

怎么感觉她这段时间,是真的瘦了许多?

沈季屿唇角的笑意淡了些,沉吟着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谢清瑰的注意力依旧在壁炉上,白皙细长的双手伸过去暖活着,侧头一笑:“你决定吧。”

……

这么个东西就让她这么开心,那自己之前费的那些事是为什么?

沈季屿无奈地摇了摇头,打电话订餐。

半小时后,一只巨大的火鸡摆在了餐桌上。

“……”谢清瑰无语半晌,迟疑地看着他:“大晚上吃这个?”

是不是,有点太油腻了?

“嗯,多吃点。”沈季屿用餐刀切了一只鸡腿放在她的盘子里:“你太瘦了。”

谢清瑰叉子扒拉着火鸡烤的脆脆的外皮,兴致缺缺的模样。

“不想吃?”沈季屿挑了下眉:“这是阿尔卑斯山庄里的特色食物。”

换句话说,除了在这儿以外,别的地方还吃不到呢。

可无论是什么特色,这火鸡在谢清瑰的眼睛里就是一坨油腻腻的肉。

她真的不大喜欢吃。

女人鲜少有这般直白嫌弃的娇憨模样,但看得沈季屿直窝火。

瘦骨嶙峋了还挑食,不是欠揍是什么?

“不想吃那是不饿。”沈季屿干脆走过去,拽着谢清瑰的手腕把人拉进怀里。

女人猝不及防,踉跄着朝他身上扑,双腿却被他结实的手臂端住了——身子骤然腾空,被他放在桌上。

放在餐桌上,一时之间她也成了一道‘食物’了。

谢清瑰羞耻异常,咬唇瞪他:“放我下来。”

她倒是想自己蹦下去了,奈何男人精瘦的腰身牢牢地限制住她膝盖的合拢,两支细细的手腕也被抓住扣在桌上,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头顶欧式的水晶灯折射出来无数的光斑洒在两个人身上,让这暧昧的姿势几乎无处遁形。

“你不饿,我就只能勉为其难了。”沈季屿笑了声:“运动运动让你饿,然后就肯乖乖吃东西了是吧?”

至于是什么‘运动’,那自然不言而喻。

可谢清瑰现在压根就不想。

跑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明天的滑雪,她总不能软着腿去吧?这人做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无奈之下,谢清瑰只好妥协。

“我吃。”她依旧是气呼呼地瞪着他:“可以放我下来了么?”

沈季屿也并非是真的想做,见她肯乖乖吃饭,便微笑着把人放了下来。

只是他刚刚用了点力气,谢清瑰的皮肤又清透生嫩,手腕处留了一圈的红印子。

晚上洗澡的时候,在一片片蒙蒙雾气里,谢清瑰留意到这处,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情。

她和沈季屿可有一段日子没做了。

虽然这几天日日同床共枕,他‘哄’着自己睡觉,但那都是他单方面地伺候。

他始终都没有宣泄出来,一直都是忍着的,然后穷尽手段地让她舒服。

可是……沈季屿为什么要忍着啊?

按照他们的关系,上床是最基本也最简单的事情了,找炮/友,不就是为了让彼此快活了?

自己倒是快活了,但沈季屿并没有。

难道他是真的因为这段时间她白天频频需要出去奔波,所以才强忍着的?

只是以他们的关系,沈季屿远远不用这么贴心。

他这样,反倒让她不安又忐忑。

谢清瑰神思紊乱地想着,一时间站在淋浴头下许久没有动弹,直到白皙的脊梁骨都被热水浇透了。

白白净净的皮肤透着粉,裹着浴袍走出去,湿润的发梢不断地向领口里面滴水,最终被足以盛酒的凹陷锁骨托住。

谢清瑰站在镜子前,细长的手指握着吹风机,但好半天却是无心吹这湿漉漉的头发的。

她脑子里都是沈季屿。

在想他这么费尽心机地对自己好,真的是为了他之前说的那句……

他不仅仅想和自己当身体上有交流的关系么?

沈季屿想要什么?

感情这东西,可真的是缥缈如风,最看不见摸不着了。

谢清瑰觉得他应该不至于如此天真,他想要的应该是……自己更认真一点的态度吧?

想多了就有些头疼。

谢清瑰强制性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打开吹风机吹头发。

她想专注地投入到明天的滑雪中,保持一个好心情。

没滑过雪,却想来滑雪,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只是去看医生的时候严桓之说了一句:“焦虑本身还是源于自己内心的不坚定,或是因为你觉得生活不满足,也可能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储备的能量还不够多。”

“总之尽量去尝试一些没尝试过的东西,挑战一些从前你觉得很不可理喻的事情,你才能在各种探索中发现自己真正缺失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沈季屿就带着谢清瑰来到滑雪场里换衣服。

女人昨天依旧是失眠,被‘伺候’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现在还没睡饱,迷迷糊糊的模样,看着滑雪服和那一大堆的护具直发愣。

沈季屿都看笑了:“祖宗,你先把这几层衣服穿上,按照速干衣,中间层和最外面的滑雪服这个顺序穿。”

等着谢清瑰终于穿好了,沈季屿全套都已经弄得齐全。

他看着女人小巧的巴掌脸上一副懵懵的模样,便笑着帮她戴上头盔,墨镜和护脸,还有滑雪专门用的手套。

等全都弄完,谢清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只感觉是一个包裹严实的大粽子。

这样倒是暖和,她轻轻笑了下。

阿尔卑斯山上倒不是特别冷,作为欧洲最大的滑雪场,这里没有圈出一片一片的区域说明哪里可以滑雪。

只是在几个隘口设置了地标,一大片绵亘不绝的山脉都是可以滑雪的地方。

因为太大,人们也没有集中在某一处,而是处处都有零零星星的影子。

谢清瑰是完完全全的初学者,一开始只敢踩在滑雪板上慢慢悠悠地蹭,生怕一不小心摔一跤。

亦步亦趋的样子像是只笨拙的小企鹅。

在这种时候,她只能特别依赖拉着他的沈季屿,小手死死地攥着他的,声音隔着护脸,有些瓮声瓮气地颤巍巍:“沈季屿,我们用不用请个教练啊?”

“请什么教练,你怕我教不好你啊?”

沈季屿连护脸都不屑戴,墨镜下线条锐利又流畅的下半张脸上薄薄的唇轻轻张合,说得异常笃定,哈出的冷空气在这皑皑白雪中分外明显。

是张扬又肆意的模样,卡其色的滑雪服穿在身上配着他这副神态,竟然满满的少年气。

沈季屿说完这句,便身体力行地教谢清瑰初步的滑雪要领。

他没有因为自己滑过成百次经验十足就狂悖,教着谢清瑰的时候十分的细心,甚至是有点耐心。

女人不自觉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耐心这个词,在此之前谢清瑰一直觉得和沈季屿没什么关系的。

可事实证明,男人有千百种模样。

只看他想不想呈现出来而已。

两个小时下来,一开始连行走都要人扶着的谢清瑰已经渐渐似模似样。

她甚至可以支着手杖,顺着斜坡向下滑。

虽然只能滑一些半高不高的小山坡,但对于谢清瑰而言已经足够刺激了。

每每弓着身踩着雪板滑过皑皑白雪时,凛冽的冷风吹过耳边,眼睛里都是一片成了虚影的景象,总是能令她兴奋地尖叫出声。

沈季屿站在山坡下面看着,墨镜背后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其实这种动作对于初学者是有些危险的,但他并没有拦着谢清瑰。

这种小矮坡在滑雪服和护具穿得齐全的情况下是伤不到人的,就算她控制不好力道翻车了,充其量也不过是摔上一跤。

就和走在路上摔倒没什么区别,可能有点疼,但更重要的是谢清瑰此刻很快乐。

和那点不确定相比,开心快乐最重要。

轻微的疼反而是不值得一提的。

但谢清瑰还是挺聪明,她从矮坡上滑了几个来回也没摔倒,反而是越来越痛快了。

玩了好一会儿,她才遛到沈季屿旁边,护脸后面的声音有着一层阻隔,但依旧能听出来是含着笑意的澄澈:“好刺激!”

能听得出来,她是真的玩爽了。

那这一趟阿尔卑斯山就没白来。

就算谢清瑰巴掌大的脸被遮的严严实实,沈季屿也能脑补出来她的笑容。

于是他也笑了笑,眼神望向不远处那更高的一个山坡。

“清清。”他问:“想不想试试那个山。”

“不想。”谢清瑰立刻摇头,毫不犹豫地说:“我还想要命。”

她深刻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初学者,压根滑不了那么高的山坡,可不想不要命地去挑战。

或许很刺激,但她更怕断胳膊断腿的疼痛。

“傻瓜,怎么可能是要你用雪板滑下来。”沈季屿被她这惜命的态度弄得笑出声:“我是说用雪橇滑。”

谢清瑰一愣:“雪橇?”

“嗯,有那种双人雪橇,坐着从山坡上滑下来,有充分的缓冲空间。”沈季屿解释了一番,顿了下继续说:“我坐在后面,可以护着你。”

其实无论是滑板还是雪橇,沈季屿都玩过很多次,甚至各种刺激的高度都有。

阿尔卑斯山,实在无法激起他任何挑战的情绪。

只是眼下看着谢清瑰从一个小矮坡上滑下来就这般开心,下意识地就想让她领略一些更多的玩意儿了。

雪橇,是其中一项比较安全的项目,正好不远处那山也不算特别高。

谢清瑰略略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同意了。

沈季屿一点也不意外,他知道这姑娘骨子里始终就有那么一点小叛逆,是会同意的。

两个人租了雪橇后,拖着上了略高一些的斜坡。

站在断垣处向下看,一片没有边际线的白皑皑,倒是让这高度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更何况,他们都不恐高。

沈季屿固定了一下雪橇后拍了拍:“清清,坐下。”

谢清瑰应了一声,十分乖巧地坐了下来。

滑雪服厚厚的,她动起来有些不方便,蹑手蹑脚地样子又让沈季屿想到企鹅了。

他笑了一声,单手撑地坐在了女孩儿身后,用雪橇绳固定住两个人,系到最后的时候,手臂忽然轻轻一颤。

沈季屿眉目一顿。

他手臂的颤抖不是因为自身,而是因为外物的动静,传递到神经上纵而不自觉地颤。

谢清瑰察觉到他僵滞一般地停住了,疑惑地偏了下头:“怎么了?”

“清清。”沈季屿连忙低声打断她:“别说话。”

他们身下的雪正在轻轻颤抖,这是雪崩的前兆。

而这个时候,稍微大声一点都容易成为导火索。

谢清瑰虽然从没来过雪山,但也知道大自然赐予的美景同样伴随着危险频发的。

雪崩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传说中阿尔卑斯山几乎每年都会遇到很多次雪崩,或大或小。

也死过很多人。

她此刻也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登时吓得一声不敢吭,只能牢牢地抓住绑在腰上的绳子,依靠着身后的沈季屿。

茫茫然的天地间,命悬一线,而这里竟然只有他们两个而已。

谢清瑰不敢想象她竟然有可能是和沈季屿死在一起的。

地面上的莹莹白雪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渐渐到了肉眼可以看出来的地步。

“别怕,我们没有去深雪区,这里的容雪量不算太多,也没有太高的山坡塌陷。”沈季屿感受到怀里躯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连忙抱住她低声快速安抚:“有可能只是一次小雪崩,别怕……”

话音未落,他们身下的雪橇就随着雪的颤抖向下滑——

一瞬间好像离了弦的箭。

地心引力把一切都向下拉,他们也只是万物众生间的芸芸一粟罢了。

“啊——”

谢清瑰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下一秒就被沈季屿沾着雪的手套牢牢地捂住嘴巴。

冻的她半张脸都麻了。

可比起冷,更多的是害怕。

面对生死的考验,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两个人根本是坐不住雪橇的,伴随着天摇地动在斜坡上翻滚着被雪卷着向下带。

多亏了有一根绳子绑着两个人,足以让沈季屿牢牢地把谢清瑰抱在怀里,尽量让狂风卷积着的雪花都打在自己身上。

有那么几秒,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随着山体的滑坡滚出来了,脸上被霜雪打得火辣辣的疼。

不过,幸好只是几秒。

几秒之后的平静证明了这只是一次小雪崩。

不幸中的万幸。

已经滚到平地上的两个人僵硬了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才缓缓回神。

他们护目镜和护脸的东西已经都滚掉了,连头盔也是摇摇欲坠,脸上沾着一片雪,头发也是乱成了鸡窝,狼狈不堪的模样……

可愣了半晌,还是面面相觑地笑了起来,这是一种劫后余生发自内心的庆幸。

“嘘,可不敢笑得太大声。”沈季屿摘下手套,用冰凉的手指捂住谢清瑰的巴掌脸,低声道:“声音大一点有可能引起二次雪崩。”

那种差一点点就死掉的感觉,任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好。”谢清瑰嘴唇微动,嗫嚅着回答的感觉像是在吻他的手心。

沈季屿突然就控制不住了。

都差点死了的人,他现在只想做他最想做的事情。

沈季屿看着谢清瑰含笑的双眼,低低地骂了一句迅速脱下自己的头盔,然后扯掉她的。

在女人微微有些讶异的眼神中,他俯身含住她冰冷的嘴唇。

唇齿交缠间一嘴冰凉的雪味儿。

“刚刚要是死了,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在这里亲到你。”沈季屿在她的唇间低声说:“不过幸好。”

“你是在我怀里的。”

这样,他们死也能死在一起。

谢清瑰清澈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水光。

她没有推开沈季屿,反而是在下一秒钟,伸长了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回应他的亲吻,更加热烈地亲了回去。

劫后余生,她也只想随心而已。

作者有话说:

沈狗的一千层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