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唐轲走后,朱文祯独自坐在书房,呆怔怔望着案桌上的书册,许久没能缓过来。

他脑海里一时间翻起千层浪,各种情绪接踵涌上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小可怎会突然这样?

朱文祯缓缓抬手,拿指腹轻轻摩挲着下唇,那上面仿佛还留着小可吻下来时的温热感觉。

这世上从未曾有过一人敢对他这样……

朱文祯回味了许久,从先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勾起唇角,眉眼舒展开,低唤一声“小可”。

片刻功夫,朱文祯似又想到什么,眉眼倏忽冷下来,抬手一把掀了案桌。

守在外头的耿小波吓得慌张冲进来,问:“王爷?”

朱文祯怔怔望着散落一地的纸墨,胸口起伏:“他……他怎能这样?”

耿小波头有些大,王爷又开始问这种不知让人怎么接话的问题了。

好在朱文祯也没打算让耿小波接话,他自己就把话接着说下去了。

“他不是爱慕景王,且只钟情于景王一人?可我以耿春怀的身份接近他,为何他却会对我如此?”

“那所谓的深入骨髓的爱意,便都是谎话么?”

“他明明说自己深爱景王,为何今晚却要对我这样?”

耿小波鼻子跟眼睛皱在一块,听得一头雾水、满头包,心想王爷这问题怎么听着这么高深?

“您……您不就是景王么?”耿小波磕磕巴巴小声问了句。

“不是!”朱文祯满脸愤怒,“他既对景王怀揣着那样纯粹的爱意,就断然不该来撩拨本王才是!”

“他今晚对本王做的这些事,便是要将他对景王的那一腔爱意抛诸脑后了么?”

耿小波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力不够用了。

王爷究竟在说什么?这是什么左右互搏术么?

因为小可先生爱慕王爷,所以小可先生撩拨王爷就是将对王爷的爱意抛诸脑后?

他觉得现在不是王爷的脑子出问题了,那就是他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

朱文祯带着这样的恼怒离开书房,沐浴更衣,躺在**依旧十分愤懑,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待到天色微明,方沉沉睡去,再醒来时,日头已经西沉了。

他着急忙慌地披了外套出来,喊耿小波。

耿小波慌忙迎上去。

“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申时三刻。”

朱文祯眉头拧起来,“为何不喊我起来?”书局酉时打烊,怕是赶不上了。

“这……”耿小波心道王爷头一天也没交代要叫起床啊,“王爷是要去书局?”

朱文祯懒得与他废话,沉着脸喊人进来洗漱更衣,又让耿小波快些去备马车。

火急火燎出了山庄,朱文祯正欲上车,远远看到路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车辇跟外头一排侍卫。

朱文祯面色黑下来,收起上车的脚步,转身就要往庄子里头逃。

“湘君哥哥不是说以后都不刻意避着我了?怎么如今看到我的马车又像是见了鬼似的?”朱文祈从朱文祯马车后头缓步行出来,挡住朱文祯回山庄的路。

“泽臣,你有何事?”朱文祯冷声问。

朱文祈毫不掩饰自己听到这个问题时的失望神情,长长叹口气,“湘君哥哥,随我回宫吧。”

朱文祯拧着眉看他,“不去。”

朱文祈当然知道自己这样请不动哥哥,他是有备而来,“晚上是皇祖母寿宴。”

朱文祯一怔,“皇祖母寿辰还有月余,怎的今日设宴?”

朱文祈与他耐心解释:“提前了几日,北边战事告急,皇叔要连夜赶回去,皇祖母希望寿宴时一家人可以整整齐齐的,便将日子提前了。”

朱文祯唯恐弟弟又诈他,“当真?”

朱文祈失笑:“我何必在这种事上骗你,是不是真的,你随我入宫不就知道了。”

朱文祯这才有些慌了:“可、可我还没有给皇祖母准备贺礼……”

朱文祈将手中抱着的锦盒交予他,“我替你备了,你拿去,只当是自己备的便是。”

朱文祯将那锦盒接过来,打开,发现里头是一枚百寿印。

那印章不大,上头以蚊足般纤细的纹路细密地刻满寿字。太后如今一心礼佛,过得清心寡欲,寻常银钱可以买到的礼物断然讨不到她老人家的欢心的,可这样用了心的礼物却必定能让老人开心。

朱文祯摩挲着印章上的小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朱文祈以为他不放心,又解释道:“这上头的字都是我亲手刻的,仿的你的字体,你只管说是你自己刻的便是,皇祖母必不会疑心。”

“泽臣……你不必如此。”

朱文祈轻笑:“哥哥若觉得有愧,便随我入宫罢,误了时辰,我也要被你连累进去了。”

朱文祯看一眼书局的方向,想要让耿小波去告知小可一声,今日他不去寻他了。

可转念一想,又何必要去向小可交代这些,他与小可从来也没有什么约定,每次见面都是他自己主动贴上去的。

朱文祯轻叹一声,回庄子更衣,之后上了太子的车辇。

靠在窗边,手中拿着那锦盒,朱文祯低声问:“皇祖母既改了寿宴时间,为何不提前与我说?”

“我听皇祖母下头的人说,昨日便递了消息给你了,湘君哥哥没有收到?”

朱文祯想了想,他昨日确实收到了太后的消息,可那不是说让他去参加寿宴的。

来人只交代说镇北王领着小女沐郡主去宫里探望太后和皇帝,太后十分高兴,留了沐郡主在自己宫里住下,喊朱文祯进宫去陪郡主。

朱文祯只待听到“陪郡主”三个字便将那传话的宫人打发走了,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去。

此时回想起来,朱文祯便有些心虚,透过窗牖朝外望,不言语。

朱文祯与太子是踩着点最后赶到寿福宫的,进去时妃嫔皇子王公贵戚坐了满殿,个个脸上挂着笑聊着天。

太后为人极为和善,生活简朴,又不喜欢拘谨,每年寿宴都只请亲友,从不铺张,只说是借故让家里人团聚团聚,因而众人摸准了老人家的脾性,宴上也不拘着,都十分随意。

太子走在前头,朱文祯跟在后头,两人一道去给皇祖母献上贺礼贺词。

朱文祈给自己备的是他亲手画的山水福寿图改的屏风,太后将两人都夸了一遍,可老人家明显更中意那百寿印,握在手里把玩了许久,十分欢喜,又反复夸了朱文祯几句。

朱文祯低着头,愈发心虚了。

太后一边坐着皇帝,另一边挨着的便是沐郡主了,此时见沐郡主小心翼翼盯着朱文祯看,太后便朝朱文祯招手:“湘儿啊,来,坐在你沐妹妹身边。”

朱文祯抬头,看一眼沐郡主,冷道:“我不去。”

饶是知道这位小王爷有多刁蛮任性,可这样公然在寿宴上顶撞太后的行为,还是着实吓倒了殿里众人,一时间说笑声都歇下了,只余丝竹管弦乐声入耳。

皇帝沉了脸呵斥:“混账!礼义廉耻都喂了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