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茵茵便将白日里听见的话,和自己预备回扬州的想头同兰香说了。

兰香起先吓了一跳,劝茵茵说还有别的路可走,然而没劝动茵茵,反教茵茵劝动了,她道:“可是小姐,咱们的东西怎么带出去呢?奴婢听说三小姐的体己叫二门外的小子拿去当,那些见利忘义的,从中抽了半数的利润,难道咱们也这样,多不划算啊!”

茵茵道:“这好办,我修书一封叫三姐姐过来,她替我把这些东西带出去当,她自不会坑骗我。”

兰香忖了忖,道好。

“而后……”茵茵的目光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她道:“我再寻个由头出门,把你和刘大娘都带出去。”

“可小姐的户籍还在这里。”

“这也好办,我叫从心帮我把户籍迁回扬州去,从心她夫君是官,总有法子的,邱姨娘没有了靠山,她娘家又是从商的,商人还能跟官府做对么?”

兰香一听,觉很是,道:“到时要寻小姐,不仅衙门里要有人,还要花银子,邱姨娘一计量,觉着亏了,也就罢了,从此咱们就在扬州过日子,谁也管不着咱们。”

“正是!”

当日,主仆两人躺在一张**,心跳得扑通扑通,在脑子里描画将来,如此,一夜未睡,睁着眼睛到天明。

次日,茵茵便着手实施逃跑计划。

邱姨娘还不知道她已偷听到那日她和玉菡的谈话,对茵茵并无防备,茵茵派了人去请玉菁,偏偏玉菁因身子不适在家里修养,那传话的人并未说茵茵叫她去的目的,她以为只是姐妹两个说说家常话,无甚要紧,于是回绝了,说等病好了便去。

茵茵听说玉菁病了,不好叨扰,只得把计划暂且搁置。

这一搁置便搁置了五六日,茵茵耐不住,又派人去请,谁知派去的人回来说:“三小姐有喜了,眼下她家里人都不许她出门,她说过几日抽空再来看望。”

茵茵听说玉菁有喜,十分欢喜,立刻便命打点车马,她要亲自前往。

自从玉芙无声无息离开陆家后,出入往来规矩便十分严了,譬如茵茵出门,车马处立刻便有人报到邱姨娘那里,邱姨娘生怕茵茵像玉芙一样溜走,因此派了费妈妈来拦她。

“听说六小姐想去三小姐那儿,”费妈妈笑说:“小姐还没出阁,不宜在外走动,有什么事,写封信去叫三小姐过来就是了。”

茵茵道:“三姐姐怀孕了,不好过来,我去瞧瞧她。”

费妈妈微讶,“三小姐竟怀孕了?大喜事呀!回头奴婢便禀报奶奶,备一份礼去,不过小姐您就不必出门了,若真有这个心,另外备一份礼叫人送去就是,三小姐一定能体谅您的。”

字字句句都是不许她出门,茵茵忖了一忖,知自己强求不得,只好道:“那就按妈妈的意思办罢!”

茵茵只有返回秋爽斋,想到自己往后都不能轻易出门,她心下担忧,万一以后东西出去了人出不去,可怎么是好。

眼下没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没等来玉菁,先等来了那所谓的钱公子。

冬月十六那日,邱姨娘院里一个小丫鬟过来传话,说请她去颐和轩见客。

茵茵纳罕,“什么客?”

“奶奶说是位姓钱的公子。”

外男竟来了陆府内院,这不合规矩,茵茵心想,还是颐和轩那个偏僻地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去呢?

因此她故意咳嗽了两声道:“我今儿身子不适,怕把病气过给客人,你去回话说我来日再去罢!”

那小丫鬟道:“不碍事的,小姐现在就过去罢!”

兰香也觉出不对,自从陆夫人去世后,重霄院和颐和轩那一带便少有人去了,怎么把个外男约在那里会面?

于是她反驳道:“什么不碍事?方才大夫都说了,小姐体弱,又风寒入侵,眼下这个时气出不得门,只能在屋子里将养,就这样还要个把月才能好呢!”

那小丫鬟不敢再驳,唯唯诺诺应是,回去禀报了。

茵茵以为这就完了,谁知过了不久,费妈妈亲自过来了,还领着一个大夫。

如此,茵茵才不得不屈服,跟随费妈妈去了颐和轩。

不知是天气严寒,还是花草有灵,知道自己的主人去了,自己也跟着去,眼下颐和轩外头的树木比别处的更枯萎,更萧条,连一年四季挺立的青竹也都倒的倒,枯的枯,叶子和枝干都黄了大半。

茵茵看着,眼睛酸涩,在门外怔了好一会儿才跨进门槛……

这院子里只剩三四个看院子的老妇,眼下有两个在院中扫落叶,另两个在正厅里奉茶,洒扫的见了她,都知趣地行礼称六小姐,茵茵牵了牵唇角,算作回应。

她心里是有些怵的,又有些莫名的期待,等跨进门,看到的便是个生得白白净净的男子,生得一双桃花眼,看起来同怀章差不多年纪,着一身银线盘金绣岁寒三友的白绫袍子,手上端着甜白瓷茶盏,他看见茵茵,先就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起来,最后目光落在茵茵脸上,似乎很满意,还微微点了点头,笑问:“是六妹妹罢?”

茵茵觉此人虽生了副好皮囊,可方才打量她的眼神令人发毛,便只轻声回了个是,坐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去了。

钱公子诶了声,招招手道:“妹妹不必害羞,坐到这里来!”

茵茵道:“不了,有什么话,这样说便可。”

钱公子笑了,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罢!”

于是,两个伺候的老妇人和他的贴身丫鬟都退了出去,而兰香,还像个护卫一样守在茵茵身侧。

钱公子眉头微蹙,“六妹妹,我有些私密话儿要同你说,可以叫你的丫鬟退下。”

茵茵觉这话很是轻浮,她与他今日头一回见,能有什么私密话儿要说?

正要反驳,便听屋外跟着来的费妈妈喊道:“兰香,你出来。”

兰香蹙眉,望了眼茵茵,茵茵艰难地向她点了点头,兰香又望了眼对面那钱公子,到底退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下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