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的◎
清风明月, 繁星如织。
寂静的巷道中马车隆隆前行,车内人一瞬不瞬地望着熏炉,长身玉立, 犹如渡了层冷冷的寒光,深邃的眸子沁着薄雾,车子颠簸,他阖眸靠在车壁。
回到顾宅,来到楹窗外,他在院里等了许久。
推门,看见她裹着一条薄毯歪头坐着,纤细的睫毛垂下, 面庞微红,唇轻启,她很恬淡地睡着, 面前还摆着几本没看完的书, 冷掉的茶水, 盘着腿,细白的脚趾露出来。
顾云庭便盯着那处一直看。
邵明姮脑袋一磕, 半睡半醒间揉了揉眼睛, 看见他, 唇瓣又翘了翘, 懒洋洋地趴伏在软枕间,喃喃道:“顾二,你怎么才回来。”
顾云庭已经能撑着物件站起, 他摁住扶手, 将自己挪到榻上, 覆身上前拨弄她额间的发丝, 看她蹙起眉,粉白相间的小脸不耐烦,然后一把捉住他的手指,握在下颌处嘟囔:“好困,别扰我。”
她很软很香,隔着薄毯犹能触到如脂的肌肤,豆腐一样。
顾云庭起先只想亲几口,后来便欲罢不能,揉来揉去便将那衣裳全都揉开了。
他那双手是修长且有力道的,擦着她的面颊一路往下,犹如游走在绸缎之上,他抱着她,哄着她,以此消减被突然弄醒的烦躁与恼怒。
趁她推搡前,一只手攥住她的腕子,举到头顶。
唇落下,一点点将她未说的呓语吞掉,她眼神惺忪,呼吸急促,微微一颤,便被他趁机得利。
如此胡闹到深夜,帐内一片潮雾。
邵明姮无力地抱着软枕,脑袋埋下去,青丝铺开,面颊上的红晕尚未消退,被他一把搂抱进怀里,她哼唧了声,反手环住他的腰,脑袋放上去。
他很瘦,但是线条明显,如棋盘般横布紧密,白皙结实好似美玉,邵明姮抬手摸了摸,忽然撑着小臂仰起头来,冲他笑笑。
顾云庭犹疑了片刻,忽觉腹部一疼。
她没松口,掀开眼睫狡黠地看过去,随后才松开,倒在旁边揪住薄衾说道:“谁叫你吵我睡觉,是惩罚。”
话音刚落,她便要扯着薄衾蒙住自己,却被顾云庭一把握住被沿,人凑过去,指着肩膀朝她凑了凑,“那你多罚我,别只一处。”
邵明姮的脸腾的红了,啐了声,往下滑去:“我要睡觉!”
她赶忙闭了眼,睡得的确很快,许是太累了,枕着顾云庭的手臂不多时便发出轻微的呼声。
顾云庭面色渐渐暗淡,像笼了层霜雾。
顾辅成的话像利刃,在他心口留下印记后,只消想起,便犹如反复凌迟。
“二郎,宋家的事,我虽没有直接引导,却在幕后推波助澜过。”
“那时候我没想太多,徐州地势险要,我必须安插自己的人进去,恰逢蜀王挑拨,楚王谋逆,这把火烧起来,不能没有后果。
事发后,我便知道宋家与楚王的书信全部都是伪造,而蜀王的人在朝中横跳上书,为的便是将宋家和邵家拉下马来,趁机塞自己的人上去,我不可能叫局面如此,故而推了一把。
宋邵两家出事后,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我们顾家顺势掌握了先机,从徐州发迹后,势力一步步扩张。”
“二郎,我同你说这些,是要你看清楚,你和她断不可能没有嫌隙地在一起。”
“有朝一日她若是知晓我做的事,若是牵连到你,你以为她还会爱你如初吗?她会犹豫不决,会踌躇两难,感情一旦有了缝隙,便决计不能弥补完善。”
“趁一切都来得及,早些断了。”
“你喜欢她,便当红颜知己那般喜欢。”
“太子妃的人选,我与你母后斟酌过,想定兵部尚书的孙女。”
他不会放手,死也不放。
...
这日,邵明姮与罗袖在屋檐下学绣花,看见他走来,便将手里的花样背在身后。
“殿下,姮姑娘在绣青竹。”
邵明姮笑起来:“都拦不住你,我还想保密来着。”
顾云庭摸着胸口,回道:“是要给我绣荷包吗?”
邵明姮将人推开些,小声说道:“先前的那枚你别到处给人看了,等我学会新的,绣给你,你把那枚还我。”
“不成,我都要的,新的也要,旧的也要。”他握住她的手,便亲吻她的发鬓。
邵明姮靠在他怀里,怕扎到他,便将手举高些,“对了,我待会儿要去找阿萝,与你知会一声,或许夜里不回来用饭。”
“那我去接你。”
“好。”邵明姮点头,便被他环住腰身抱起来,邵明姮吓了大跳,不敢乱动,怕他的膝盖承不住,待脚刚落地,便忙弯腰下去,摸他的膝盖,仰头问:“疼不疼?”
“我很快便会好了。”
顾云庭捉住她的手,将人拉起来,“等我好了,可以抱你,背你。”
“我自己有脚,会走路。”
“那我也要抱你。”
他忽然伸手,又将人搂进怀里,邵明姮也抱住他,脑袋蹭在他胸口处,柔声道:“你得去换衣裳了。”
申萝的表哥如今调职到翰林院,是个读书人,看起来斯文儒雅,面向极好。
当初申茂也许氏为了这门婚事,为申萝忙活周全,如今看来,果真不枉他们努力。
申萝急着向她展示新居,就像闺阁时一般拉着她四处介绍,走到小院,有一棵槐树,蜿蜒曲折的枝干爬出院墙,枝叶的香味随风拂进鼻间。
“这间最近要腾出来,给孩子用的。”申萝一脸甜蜜。
邵明姮望向她平坦的小腹,有种恍若经年的错觉。
“你有喜了?!几个月了,你都没有提早告诉我,不然我可以为孩子准备东西。”
申萝忙拉住她手臂,小声道:“还没满三月,本不想张扬的,可是你来,我总藏不住秘密,才两个月多,有时候我都忘了自己腹中有个孩子,你便是从现在开始准备,时间也绰绰有余。”
“等孩子生下来,一定要认我做干娘,我给他包个大红包,还给他做小肚兜,小鞋子。”
申萝哈哈笑起来:“干娘可以认,你那蹩脚的针线便别来折磨我们了,只给你家二郎用便好。”
邵明姮忍不住跟着笑道:“也好,孩子皮肤嫩,别伤着他。”
两人回到屋里,申萝托腮看她给自己画样子,伸手指着边角,道:“这里添两簇牡丹,我喜欢热闹的。”
邵明姮挽着一截袖子,露出莹白的手臂,依着她要求画完,又在旁边画上两只蝴蝶,蜂蝶环绕的百花图,很是热闹。
天气正好,日光透过楹窗洒进屋里金晖。
两人挨在小案旁,申萝剥了个葡萄塞到邵明姮嘴间,看她认真勾画,忍不住叹了声。
“怎么了?”
邵明姮抬了抬眼睫,见她小脸惆怅,便沾了朱红,随手一点,落在她额心。
“我只是感慨,咱们原都是些孩子,怎么一转眼便长大了呢,我都要做人母亲了,日子真不禁过。”
“有时候回想,感觉自己还是徐州时候,我与你躲在池子后面,跟人猫着,还有你们家池子里的鱼,就像认人一样,非得是你和玉瑾哥钓,才舍得上来肥硕的。”
申萝说着说着便没了边际,又道:“等你有了孩子,我也给他做干娘,还要送他亲手绣的小衣裳,虎头鞋。”
邵明姮笔下一顿,点头:“好呀。”
傍晚,顾云庭便来接她。
两人上了马车,邵明姮靠在他怀中,说起申萝有孕一事,喜上眉梢,不由话也多起来。
“阿萝和我同岁,她如今有了孩子,连神色都不一样了,你不知道我看着她时,在想什么。”
她脸庞通红,乌黑的眉眼带着喜色,仰面望着他。
顾云庭却在听到孩子时,神色微微堵滞。
面上却不显现,问道:“在想什么?”
“我想,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女孩,一定会像阿萝一样漂亮仗义,如果是男孩,也会像他夫郎那般文雅谦和。”
“你很喜欢孩子?”
“喜欢啊。”
邵明姮说完,便见顾云庭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他抿着唇,一语不发,周身凝在阴郁之中。
“阿姮,如果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当初便不会那般待你。”
“我们...”
邵明姮抱住他,“说好往前看的,所有事情不要回头,不想,不计较,不逞强。”
“更远更远的之前呢?”他得寸进尺地问着,觉得自己同顾辅成没甚差别。
邵明姮却仿佛听出以为,抬起头来问:“你指的什么?”
“我...”顾云庭没勇气说,但邵明姮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两日他的反常已然说明问题,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事情也绝非小事。
她记得宋元正曾经的欲言又止,也记得哥哥说过,所有过往终成云烟,他要她好好地享受当下。
“和当年的谋逆案有关,对不对?”邵明姮也收起笑意,认真的望着他,如愿看见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爹参与了?”
“是。”
“所以宋家和邵家的冤屈,有你爹的手笔,是吗?”
“阿姮,是。”
“你做过吗?”
“当然没有,我也不会,不屑做此等恶劣之事。”
邵明姮嗯了声,垂着的眼睫往上一抬,“那么你要做好储君,做好皇帝,做天下人的表率,可以吗?”
“我可以,那你..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的。”
她抱住他,紧紧依偎着,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柔声说道:“你对我那么好,我不舍得放开你。”
顾云庭鼻尖一酸,大掌覆过她的后脑,低头啄在她额间,“那便永远不要放开我。”
....
“殿下,属下已经查明康国密探与各处联络点沟通方式,今夜他们便准备将消息带回康国。”
“那个阿玉很狡猾,几次都没有亲自动手,皆由商人装扮的暗线主导,但属下以为真正送出来的消息,实则都是铜鼓阿玉的手。
属下截获了他们的密信,其中涉及到的内容有刑部和吏部各官员的,而阿玉先前正是接待过此两部官员。”
关山一一回禀,末了又送出最关键线索。
“阿玉每个月都会花重金保养脸皮,据说前两日为千金阁的掌柜不在,阿玉发了好大脾气,连客人都不接待了。后来掌柜亲自登门,送了她新研制的药膏,她才出来迎客。”
关山离开后,邵明姮与顾云庭几乎印证了心里的猜测。
千金阁的掌柜有一双巧手,以帮京中贵眷修复伤疤闻名,据他们观察,即便阿玉摘掉面纱也不该有疤痕的,除非她那张脸变动过,且需要定期维护。
渡口四下点着灯,来往的商船云聚于此。
有一行人穿着胡服,匆忙下马直奔快要启程的一艘,然刚登上甲板,便听见周遭想起隆隆马蹄声,他们浑身紧绷,充满戒备地凝视着岸上,忽然看着明亮的火把从暗处一窝蜂涌来。
瞬间将渡口照的灯火通明。
他们抬手挡住,想要试图混在商人之中。
谁料根本来不及动作,便有暗卫陆续跃上船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瓮中捉鳖不过如此,藏在随行物件中的各种密信悉数被缴获,他们丧气地被押上岸。
有个蒙着面纱的女郎却在暗处洞察了所有,她屏住呼吸,垫脚转身。
“啊!”惊得魂险些没了。
一柄雪亮的剑横在喉间,只消再往前一步,便会撞上去,割断喉咙。
她捂着颈子连连后退,冷硬的剑鞘从后抵住她的背,将人夹在其中。
“高娘子,你出卖了你的母国。”
这称呼像是恶咒,陡然叫她捂住耳朵。
邵明姮与顾云庭从侍卫当中走来,望着她穷途末路的急迫样子,面纱被人扯落,那是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浓郁鲜艳,因为妆容而变得有异域风情,深邃的眼窝犹如镶嵌的宝石,披帛勾在手臂间,绯色多姿,她之前的唇微薄,而今却变得丰满厚重,穿衣风格也不一样,高宛宁以端庄著称,从不会穿这般庸俗的薄纱,何况几乎露出峦峰。
叫人打量着,高宛宁的唇角抽了抽。
双臂一扬,披帛迎风飞舞。
“背叛我的人,是你们两个。”她想笑,但刚笑了一下便赶忙克制住,唇无法扯到她想要的弧度,“我所做的一切没有错,都只是为了好好活着。”
“包括出卖国家利益,换得自己更好的生活?物质和虚荣,真的有那么重要?”
“阿姮,你少站在这儿以这种语气批判我。你夺走本该是我的东西,只差一步而已,功亏一篑,你不物质,你不虚荣,你为何还要同他在一起?难道你所贪图的不是他手里的权势和钱财,难道你只喜欢这个人...”
邵明姮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你用这样的心去揣摩别人,你因为缺乏物质而空虚,因为不受推崇而嫉恨,所以你另辟捷径,只要能满足你怪异的想法,你能放弃一切,哪怕是生你养你的国,你也不在乎。
高娘子,不要把自己的极端强行嫁接到别人身上,做错了,便是做错了。”
“你才错!我没有一点错,我努力活着,为了更好。你和你,你们两个不配站在制高点抨击我,不配!
若我注定今夜要死,我要跟你们同归于尽!”
话音刚落,她的面目忽然狰狞起来。
从腰间摸出什么,疯了一样朝他们跑来。
两侧侍卫反应迅速,架起长/枪将人层层围堵,手里的粉末扬洒出去,被风一吹,瞬间糊到自己脸上。
凄厉的惨叫响起。
便见高宛宁捂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扭曲成一道绷紧的虫子一般,蠕动着,呻/吟着,随之便是凶狠地咒骂着,骂她能想到的每一个人。
包括他们,包括昌平伯府,她的父亲母亲,她的哥哥嫂嫂。
最终,声嘶力竭,气息微弱地吐出两口冰冷的浊气。
眼睛像是僵硬的珠子,朝他们两人看去:“我恨你们,恨你...夺..夺走我的富贵...”
顾云庭一把盖住邵明姮的眼睛,将人抱进怀里:“别看。”
这一夜,码头彻查了通敌叛国的一行人等,从佯装商人的船舱内陆续查到送往康国,高昌等国的信件,还有几封竟是送去范阳的。
...
邵明姮去西市买孩子用的物件,听见斜对过有人在说话,不由看了眼,正巧那人也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俱是一怔。
有人从后推了她一把,邵明姮躲避不及,踉跄着扶着那桌案站定。
手掌摁住他写过的字,嗅到浓浓的墨香。
纸镇掉在地上,连同他的笔墨。
他抬手扶住,面色如原先一般温润矜贵。
作者有话说:
摸每一个小宝贝儿,今天状态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