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大新◎
顾云慕低头, 看着胸口的匕首,又难以置信望向一脸疯癫的顾香君。
她面目狰狞,除了怨恨没有一点悔悟和心疼, 就像被宠坏的人,只知一味索取,从不知晓何为回报,一旦欲望没有达成,她便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而不会反思自己行为是否有理,是否正常。
她的所有需求,母亲会满足她, 大哥会满足她,即便是严苛的父亲,在幼时也是疼爱她的, 她想要什么都会得到。
在父亲登基后, 她是尊贵的公主, 在大哥入主东宫后,她更是嚣张到无法无天, 再没人能压制她, 威胁她, 再没人能欺负她。
她可以随着自己的脾性为所欲为。
可突然这一日到来了, 她被丢进大狱,被自己的父亲抛弃,母亲视若无睹, 如今就连疼爱她的大哥也不肯救她了。
他们明明都活的那么好, 只她一人要死。
不公平!
要死, 便都去死!
她握着匕首, 眼中露出可怖而又癫狂的笑意:“我恨你,大哥,我恨死你了!”
她欲往里再捅,顾云慕却是反应过来,一把攥住她的脖颈,将人隔开。
与此同时,匕首从胸口抽出,血喷出来,溅了顾香君满脸,点点猩红映着她圆睁的眼珠,她挥舞着匕首,还想再刺。
顾云慕却没有再给她机会,收紧的五指骨节分明,青筋暴露,掐的顾香君翻了白眼,嘴张大,舌头伸出来,绝望而又憎恨地瞪着他,那只握匕首的手依旧不肯放弃,直直朝他伸着。
在她濒临窒息的前瞬,顾云慕兀的松手。
顾香君跌坐在地上,捂着喉咙大口喘息。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大狱。
身后,是顾香君嘶哑无力的呻/吟吼叫,声音苍老狭细,她爬到门栏,便立时有狱卒上前,夺了她手中的匕首,将人架着推回牢狱。
“王楚良,你何时成了父皇的人?”顾云慕走在前面,余光瞟到身侧的男人。
王楚良略一低头,沉声道:“回殿下,是您从楚州将微臣一路提拔,但在您去徐州之前,陛下便已经给微臣等人去过密信,全权将您办案之事交由我们来佐助。”
顾云慕笑:“那么早。”
“是,陛下英明睿智。”
“对,他是英明睿智,愚蠢的只有我。”顾云慕走出大牢,看了眼乌青的天,若有所思说道:“都快五月了,还是这么冷。”
皇宫内的掖庭,冷僻无人,此时却重兵把守,俨然不似当年萧昱被困之时,四下根本见不到人影。
他看着大门合上,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眼睛死死睁着,直到酸涩,他唇角一凛,帝王家,果真冷血无情。
...
“如何?”顾辅成换了常服,站在床畔看着太医施针用药,**那人双眸紧闭,面色白的没有一点血迹,唇上尽是裂纹,本就瘦削的身体因为受伤和风寒,加之连日奔波,仿佛瘦了一大圈,衣裳宽松的覆在身上。
“殿下情况不大好。”为他施针的乃是太医院最有阅历的老太医,经历了两朝,见惯各种病况。
“能救活,是不是?”顾辅成声音有些颤抖。
太医点头:“能醒,备上参汤等滋补的药品,醒来后让殿下喝掉,此番折腾的身子过于虚弱。”
“那他的腿...”
“老臣只能尽力保持他血脉流畅,被箭矢射穿的位置正好是髌骨和韧带,以老臣的医术来说,实难令其接合。”
殿内静默。
顾辅成还未开口,便见**人眼皮眨了眨,他上前,顾云庭睁开眼,双目无神地望着他。
“二郎。”顾辅成摆手,太医退出去。
顾云庭嗯了声,神色平静。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只是沉默的坐着。
“起来喝点参汤。”
“好。”顾云庭试着双臂用力,但刚撑起一点角度,便觉头昏眼花,眼前一片凄白,咚的一下跌回床榻,浑身虚透了,冷汗淋漓。
顾辅成想要搀扶,他扭过头去。
“我自己来。”
咬着唇,双手几乎陷进床褥中,他勉力坐起来,毫无征兆的倒下去,顾辅成忙抽出软枕垫上,这才没有摔伤。
“你刚醒,不用急着逞能。”
顾云庭喝了一碗参汤,难得又主动开口去要,顾辅成自然高兴,内监端来浓浓去油的鸡汤,顾云庭快喝见底,忽然泛起恶心,弓腰便朝地上吐去。
收拾好污秽,他面如死灰地靠着软枕喘气。
“再给我一碗吧。”
他得听太医的话,便是恶心也要吃也要喝,等身子好了,他还能去找她。
他还能去吗?
他低眸,动也不敢动那两条腿。
顾辅成看出他的意图,安慰道:“会好的,我会叫最好的大夫来帮你看。”
末了,又道:“即便好不了,皇位也是你的。”
顾云庭笑,掀开眼皮望着他,“我要皇位做什么?”
顾辅成早就知道他会如此,故而没有恼怒,只是耐着性子与他说离开后的诸多事,他便也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虽这般应付,却是全记了下来。
“后日,朕会在菜市口斩了三娘。”
闻言,顾云庭才睁开眼,但也只是一瞬,复又百无聊赖的闷声道:“大哥呢?”
“朕囚禁了他。”
总而言之,日后的皇位,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深夜,帷帐内的人睁开眼睛,望着帐顶发呆。
交叠在胸口的手缓缓摩挲,试图活动脚踝,然心是这么想的,腿却丝毫不听使唤,沉重的如同灌了铅。
他不肯罢休,又试了几次,感觉疼的厉害,咬牙撑起来看,才发现伤口崩裂,纱布上全是血。
回京后太医为他重新割开伤口查验过,里面有碎铁屑。
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情绪在胸口蕴积,令他发胀发闷,酸痛到不可遏制。
他抬起手,横在眼上,另一只手去够膝盖,后又狠狠捶在身侧。
一下,一下。
宫婢进来,慌忙想要查看。
却被他一声冷斥吓住。
“出去!”
....
顾香君疯了,押出大牢时嘴中一直不停叫嚣谩骂,堂堂公主犹如一个市井泼妇,不,比泼妇更要狠毒狂妄,带好刑具,依着顾辅成的旨意,怕她有辱皇家颜面,特用麻布塞了嘴,如此便只能支支吾吾的咆哮,两只眼睛瞪得快要鼓出眼眶。
崔远原是不想来的,但此次行刑,陛下特意下旨令文武百官观刑,与京城内的百姓一样,亲眼看着公主斩首。
这种事情便是前朝,前前朝都闻所未闻。
皇帝斩杀自己的女儿,不设帷帐,还要众人悉数围观。
清早,菜市口前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人群中不少议论和看热闹的,便在囚车出现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喊。
“你还我女儿的命!”
菜叶子,烂萝卜劈头盖脸砸去。
伤心欲绝的老妇推着戍卫的官兵便要往前冲,她刚起头,陆续又有几波人大声喊叫,像是忽然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你还我们孩子的命啊!”
“草菅人命的公主,死有余辜!”
“该凌迟处死!”
“我们可怜的孩子,做错了什么,被你这般折磨,宫女不是人吗?”
怨声载道,沸腾如火。
崔远捏了捏眉心,着实觉得头疼不已。
窦玄瞟他一眼,与杨文叔使了个眼色,“崔兄,也不知该恭喜还是劝你节哀。”
杨文叔附和:“我瞧着崔兄是死里逃生的表情,你看他后脊梁,衣裳都湿透了。”
四月天,冷风直往衣服里钻。
崔远笑不出来,想当初太子在朝堂公然给他和公主赐婚,当时他便觉得天塌了,浑浑噩噩回了家。
连他爹都唉声叹气,便是尚公主又如何,这位公主的名声实在臭不可闻。
崔远甚至收拾了行囊,准备逃跑,但转念一想,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跑了,家人跑得了吗?
依着太子和公主的秉性,少不得要牵连他们。
他战战兢兢等了好久,忽然等来陛下掌政的消息。
那日在朝堂看见久违的陛下临朝,犹如开了天光,他脑子一下亮堂了。
继而便是定公主的罪,判斩刑。
一路下来恍若做梦。
崔大人和崔夫人偷偷去庙里烧香还愿,据说添了不少香油钱,临了回家,又嘱咐崔远不要喜形于色,便是再高兴也要收着。
便是他们不嘱咐,崔远也断然笑不出来。
顾香君累了,嚎不动了,麻布堵的她嘴巴胀疼。
她披头散发被摁在地上,妄图起来挣扎,想从人群中找到顾云慕,可是没有。
她看见了崔远,眼珠一下滚圆。
不知怎的,又骤然低下头去。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宣斩,刽子手往那雪亮的刀刃喷了口酒,试了试锋利程度,他斩了那么多人,高官也都斩过,唯独公主,还是头一遭,自然也是有些担心和害怕。
两人摁住顾香君的肩膀,将那脑袋横出铡刀,这一瞬,无数往昔铺天盖地涌来。
那时在齐州,她那么小,父亲母亲抱着她,叫她三娘,她记得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她偎在里面,双手挂住母亲的颈子,母亲很累。
大哥便将她抱了过去,大哥的怀抱和母亲不一样,大哥很结实很健壮,就像父亲。
他把自己举得很高,抛到半空又稳稳接住。
每一次,当她提心吊胆以为会摔死的时候,大哥总会接住她。
就像往后的日子,她犯了什么错,大哥都能给她找补回来。
为什么这一次不行。
她不明白,眼珠子拼命向上翻起,却见那明晃晃的大刀犹如巨峰倒塌,朝着她势如破竹般逼来。
她闭了眼。
大哥再也接不住了。
血溅开,洒了满地。
刽子手的刀上热气腾腾。
人群中爆出叫好声,此起彼伏,声声不歇。
顾辅成借太子妃被杀一事,彻底奠定了在百官和百姓嘴里的口碑,便是太子妃的父亲襄平侯,亦对此事没有二话。
他要辞官,顾辅成再三挽留,襄平侯最终领了闲职,便在翰林院行走。
或许是为了彰显英明,顾辅成为崔远重新赐婚,女方是襄平侯弟弟的嫡幼女,如此,也算得上高攀的婚事,
经由公主风波,朝中官员在悄无声息中再度洗牌。
因为太子的失势,顾辅成手段冷厉地除去他的幕僚,转而提拔新科进士,短时间内文官满营。
武将则由王楚良一派彻底顶了顾云慕的自上而下重要职缺。
.....
灵州
邵明姮是在翌日醒来的,睁开眼便看见秋香色的帐顶,鼻间嗅到淡淡的花香,很是陌生。
她坐起来,头还是很晕。
听到响动,圆桌旁的人噌的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掀开帘帐,惊喜道:“你可算醒了。”
“嫂嫂?”邵明姮坐不起来,像有一群东西在面前打晃,她平躺在**,被刘灵拉住手,“我这是在哪?”
“灵州,我家。”刘灵坐在床沿,对她改的称呼很是满意,“你睡了好几日了,今日再不醒,我便真的要发急了。”
邵明姮想起昏睡前,顾云庭撒的迷药,她忙攥住刘灵的手,急急问道:“他人呢,还好吗?”
刘灵回道:“二表哥没死,被大表哥的人救回京城了。”
邵明姮稍稍松了口气,复又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怔愣着问:“没死,那他伤在哪了?”
刘灵倒吸一口气,正巧邵怀安听见说话声,从外进来。
“阿姮,起来喝点稀粥。”他与刘灵看了眼,刘灵忙起身,握着他手臂小声道,“那我先出去了。”
邵怀安抱了抱她,刘灵欢快的亲在他脸上。
“回去睡会儿,这里有我。”
“好。”
两人交接完,邵怀安从内合上门。
邵明姮察觉出不妥:“哥哥,他怎么了?”
“小饼说,他亲眼看着太子的人将顾二郎的腿射断了...”
邵明姮眼前一黑,只觉浑身陷在冰冷的雪地,她想爬起来,却觉得四肢无力,像个废物一般。
难受的情绪不断堆积,让她眼眶酸胀,泪水从眼角一颗颗滚落。
邵怀安跟着难受,拿帕子给她擦去,安慰:“阿姮,他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邵明姮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许久,点点头:“嗯,他活着便行。”
邵怀安喂她吃了碗稀粥,便去外头收拾住处。
灵州地界宽广,国公府的住处尤其阔绰,一眼看不到头,虽与京城景色不同,也不如京里房屋那般奢华繁重,但是胜在大气。
远眺过去,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舒适感。
没几日,邵明姮便可以下地行走。
刘灵找出自己的几身衣裳,托腮看着她换上,忍不住说道:“当初我娘给我做这些衣裳时,我就觉得浑不自在,就像偷穿了旁人的衣裳,怎么都不得劲儿。
现下你穿着,我才知道为什么,什么人穿什么衣服,我就适合这种窄袖短裙的,行走方便,打架也方便。”
邵明姮笑,两人一道儿出了门,一阵风出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刘灵心直口快,一边给她拢紧衣裳一边抱怨:“二表哥真是,给你下药便下药,也不知掌握好剂量,药下的猛了,是会伤身子的。
这都五月了,你连这种风都受不住,他...”
她急急闭了嘴,也不敢看邵明姮,搀着她手臂径直往外走。
除去醒来那日,邵明姮问过顾云庭的事,往后便再也没提过。
他们起初很放心,后来便有些不安。
顾云庭无论如何在阿姮心里也该有点分量的,断然不应只字片语都没有,仿佛生命中没有这么个人。
刘灵狐疑着,不提防前头窜出个人,抬手就要敲她额头。
刘灵矮身下去,一记扫堂腿,那人嘿嘿笑着,反手揪住她的后领子,将人轻而易举抓起来。
刘灵握拳,手肘猛地朝后一捣,便听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阿灵,你要你哥断子绝孙啊!”
作者有话说:
天灵盖要鼓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