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不了我,那便一起死!◎

城楼上, 顾香君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双手紧紧抓着栏杆,难以置信的望着登闻鼓院, 那个身穿黑甲的大将,手中握着长枪,威严肃穆地扫视在场禁军。

她扭头,冲着徐统领质问:“他是谁?”

徐统领自然听到方才那番话,心惊胆战之下,忙平复了呼吸定睛看去。

恰好那人朝楼上扫来。

四目相对,徐统领骇然震惊。

那人竟是此前调去徐州的王楚良,原禁军统领, 亦是顾家提拔上来的大将。

但,王楚良是太子亲手栽培,一步步扶植到今日地位, 后去徐州, 亦是太子布局, 他怎么可能是陛下的人?

徐统领一时间恍惚,内心甚至波澜起伏。

顾香君却不依不饶, 恶狠狠地盯着那人:“你去杀了他, 快!”

徐统领倒吸了口气:“殿下, 我们静观其变吧。”

“你去杀了他, 否则大哥回来,我让他杀了你!”

顾香君疯了,她提着裙摆往楼下疾走, 裙裾擦着台阶拂过, 她绊了下, 险些栽倒, 婢女想去搀扶,被她反手一巴掌打倒。

“徐统领,你别逼本宫。”

她知道,在京中禁军兵马足够抗衡王楚良带来的骑兵,只要杀了他,就没人给襄平侯夫妇伸冤,没人敢。

她心里这般想着,没看见最后一个台阶,一脚跨了下去,咣当扑倒。

面朝青砖,摔得半晌爬不起来。

徐统领招了招手,两侧的宫婢忙小心翼翼靠前,扶着她架起,她脸上破了皮,却仿佛察觉不出疼痛,伸手往前面一指:“快去,快去!”

徐统领还未动作,长枪已经抵在面前,王楚良没有下马,居高临下望着他,声音是一惯的镇定:“徐大人,没有听到圣上口谕吗?”

左手握着令牌,目光凛凛地与之对视。

徐统领面上不显:“王大人,殿下出城下,将京中驻防交由我来全权处理,你从徐州回京,可有殿下准允?”

“徐峰,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陛下御赐令牌!”

“而今太子掌政!”

“陛下是国君!”

气势绷紧,周遭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紧张的氛围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子,将在场所有人包裹住,缠紧,丢进这一隅小小的敝塞。

“陈茂山,樊宏,率禁军出列,将王楚良就地拿下!”

徐峰对于眼前的局面无比清楚,但面临的抉择却只有一个,必须制衡王楚良,否则才是没了任何生机。

就算他再蠢,也能看出,陛下明面上被禁锢,实则消息灵通,控制四面八方的权臣,今日王楚良归京,恐怕也只是棋面的一部分,至于旁的,未知的,定会有更多他无法猜测预料的。

他心中懊恼悔恨,早该清楚的,太子怎会是陛下的对手?

到底是存了妄想,到头来断了自己的退路!

王楚良一声令下,乌泱泱的黑甲军骤然将登闻鼓院团团围住,“徐峰,你若再行反抗,与你一同谋逆的禁军都会落得什么下场,你心知肚明!”

此言一出,将士们皆是怔住。

徐峰更是。

“京郊驻扎着十万大军,只消皇城异动,他们便会在顷刻间杀进城来,保护陛下,你大可试试,是你的调令有用,还是陛下的令牌有用!”

徐峰双膝发软,背瞬间颓废。

几个黑甲军一拥而上,卸了他的兵器,押到一旁,其余禁军见统领被抓,各自面面相觑,没有动作。

王楚良举着令牌,按照顾辅成提前安排好的话术,告诉他们,陛下不会怪罪,因为今日种种皆是受徐峰蒙蔽,与其他人没有关联。

谋逆罪大,牵连妻儿,在黑甲军的震慑下,场面很快恢复。

襄平侯和崔氏冲着王楚良行了一礼,众百姓高呼:“陛下万岁!”

顾香君浑身发冷,上下牙不停打颤。

她知道,自己完了。

几乎是被监视着回到寝宫,一进门便猛地合上,做贼似的跑到内殿,接着开始搜寻银钱,首饰,胡乱装进包袱里,系上带子,便要出门。

但见两柄长剑横在脖颈,她吓得往后退了步,怒斥:“瞎了你的狗眼,可看清我是谁!”

“殿下,你不能离开。”

“大哥说了,我在宫中可自由出入!”

“陛下旨意,在襄平侯之女,太子妃一案彻查清楚前,你不能离宫。”

“你等我大哥回来,一定会杀了你!”她想推开人,却被明晃晃的剑逼回殿内,倒退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们以下犯上,必将不得好死!大哥!大哥!把他们都杀了!五马分尸,凌迟万段!”

嚎叫声被大门隔开,她坐在地上,扯着嗓子仍在咒骂。

只是这颐指气使的嚣张声音里,搀了七分恐惧和惶恐,因为暴怒而显得异常狰狞。

“大哥!”

最后一声的歇斯底里,她爬起来,双手拍打大门,已然觉不出疼痛。

顾辅成早已换上朝服,站在寝殿前的铜镜旁端望,镜中出现一人,他反手握住,高兰晔将头靠在他身上,神色凄怆。

“朕给过他机会,也给过三娘机会了。”

“妾身知道。”高兰晔拂了拂眼角,“正是因为妾身知道,才会一直站在陛下这边,但妾身不只是您的皇后,还是他们的母后。

妾身没有将他们教好,实在痛恨当年的自己,为何不在两个孩子身上多用点心,才将两人养的如此专横霸道。”

“朕也有错。”

若他还只是齐王的谋臣,他会留有余地,但现下不同了,他身处帝王位,稍一心软犹豫,便会酿成无法回转的局面。

一步都不能错。

“你会放过大郎,对吗?”高兰晔知道,三娘必死。

杀死三娘,以正朝纲。

用三娘的血来表明陛下的决心,令大臣继续忠诚,令百姓继续臣服。

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事便是写进史书,他都是一位礼法严明的帝王。

三娘一死,才能安朝臣之心。

“只要他不弑君弑父,朕会留他性命。”

高兰晔抱住他,顾辅成回抱住,长叹一声。

已经是三月暮,为何这天气仍如此严寒,刺骨的冷风不断地往内里钻,他抬起头,矍铄的目光此时布满疲惫。

....

敲登闻鼓第四日,刑部和大理寺已然申明太子妃一案,尚书和大理寺卿将案录完整交给顾辅成,看到上面题着的“顾香君”三字,他顿了顿,继而令他们将案件公之于众。

顾香君是在哭嚎声中被带走的,离开寝殿后,便被人用麻布塞了嘴,带上枷锁脚镣,押着上了囚车。

沿街两道的百姓看着她,用唾弃憎恨的眼神望着她。

顾香君坐在囚车内,起先还瞪着双眸环望,后来便承不住那一双双怨愤的眼睛,这让她想起自己杀的那些人,她惶恐,抱紧膝盖,缩在囚车一角。

从宫门驶到刑部大狱,花了有半个时辰。

又冷又恨,她被人押着下车,进入大狱的前一瞬,猛地回过头来,疯了一样喊道:“大哥,救我!”

一行车马浩浩****入了城门。

钱云略微捂着小腹,骑马走到顾云慕的马车旁,低声说道:“殿下,进城了。”

顾云慕挑开帘子,看了眼繁华的街道,淡淡嗯了声,落帘前,说了句:“二郎的事,是裴楚玉那伙儿人做的。”

钱云一愣,帘子落下,他知道,太子已经为自己找好出路。

满心欢喜骑马朝前,队伍很快穿过坊市,来到宫门前。

顾云慕难得坐马车,宽敞的车内熏着炭炉,暖融融的,但顾云庭的脸色依旧苍白,从夏州启程后,沿途路上他反复烧了几次,说过呓语,有时睁开眼看着他,却又一个字不说,随后继续陷入昏迷。

随行的大夫调理着方子,一路便这么熬下来了。

进了宫门,钱云觉出不对劲儿。

他发现驻守的士兵全都换了人,面孔生疏,且每个门口全都一样,不再是先前禁军的人马。

他忙折返回车前,摁住惊慌,面不改色回禀:“殿下,恐怕有埋伏。”

顾云慕倏地攥紧拳头,问:“可看见徐峰了?”

若是知道他们回来,徐峰定然会站在城门处迎接,而今徐峰却没有出现。

车马队伍立时警备起来。

忽见丹凤门前,出现一道黑影。

顾云慕抬眸扫去,四面八方涌出几百名士兵,将他们的队伍团团围住,身后大门关闭,左右两侧门洞亦着人堵上。

“王楚良?”顾云慕拧眉,自车内出来,站在车辕处,“你为何会回京城?”

“殿下,微臣奉陛下旨意,在此迎接殿下归朝。”

顾云慕眼皮兀的一跳,“你说什么?”

“陛下有旨,命殿下随行将士脱甲卸刃,暂留丹凤门外等候,殿下随微臣一同进宫面圣。”

“王楚良,别忘了你是谁提拔起来的!”

“微臣不敢忘。”

“你!”顾云慕猛地顿住,少顷后眸光阴狠,再度看向王楚良时充满的惊愕和杀意,“你是父皇的人。”

很平静,犹如暴风雨前的海面。

“殿下,走吧。”

顾云慕瞟了眼马车,王楚良应声:“来人,将宁王殿下接去陛下寝殿,速速着太医诊治。”

这一瞬,顾云慕从头凉到脚。

从他离开京城奔赴夏州与裴楚玉大战,起初的起初便是阴谋。

父亲将他调离,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他将二郎带回来。父皇蛰伏许久,示弱许久,不是因为他顾云慕多么厉害,而是父皇将他当成了小丑,明目张胆地戏弄,像看弱者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脚步发沉,愈想愈心寒。

他以为杀了裴楚玉,立下大功,平息范阳之乱,能在父皇心中留下不一样的分量。所以他安排好了一切,自以为准备充分地去了,如今却是两头失败,手内空空。

他笑了笑,开口问道:“三娘呢?”

“回殿下,公主在刑部大狱。”

偌大的紫宸殿,龙涎香的气味华贵怡人。

步入大门,便觉一股香风挟着暖意扑来,令他打了个颤,继而寒毛耸立。

“回来了。”很是平淡的一句问候。

顾云慕却突然崩溃,“父皇是问我,还是问二郎?”

顾辅成抬眸,定定的打量他的脸,那张脸绷得很紧,不难看出皆是不满和嫉恨。

“二郎还活着吗?”

“您不是什么都知道?何必故作悻悻来问儿臣。”

“大郎,那你想过你会射断二郎的双腿吗?”

话音刚落,顾云慕变了脸。

下意识想要逃避,低头,别开视线。

顾辅成冷笑:“我原以为我什么都知道,却没想你终是对二郎下了狠手。”

“我没有。”

“即便不是你,也是你默认了下属去做,他是你弟弟,你便因为权势害他性命,日后若真的掌权,是不是杀谁用谁,全凭自己喜恶?”

顾云慕猝然瞪起眼睛:“父皇这个时候同儿臣讲情义,若父皇有情,缘何在辅佐齐王登基之后,杀了他的子嗣,取而代之?

这便是你的有情有义?自己做不到,还要让我和三娘做到,你是什么人,生的便是什么种!”

“呵,看看你这副狗急跳墙的丑陋样子。”

顾辅成不怒反笑。

“而今,我一个字都不想同你说下去。”

殿内气氛冷鸷到极点。

顾云慕心知大势已去,他深吸一口气,问:“你是不是一开始便没想立我为太子。”

“起初没想过,但既然立了你,是想着让你做后继贤君的。”

“但是三娘说...”

“朕说过,你迟早死在三娘手上,她说什么你都信,你自己的思维全被她左右,你是她哥哥,但不能无味的偏袒她,相信她。

朕对你很失望,若不然,也不会起了另立之心。”

顾云慕双膝一软,“你还是要废了我,你还是喜欢二郎!”

“朕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顾辅成叹气,“大郎,朕不杀你,但朕要囚禁你。”

不不啻于惊雷滚落,顾云慕攥紧拳头,便见门外冲进来黑甲卫,虎视眈眈的围住他。

所有不甘,愤怒,瞬间化作无力地自嘲,他垂下头,瞟了眼背过身去的顾辅成。

真冷!

“囚禁我之前,我要去看看三娘。”

....

刑部关押公主的大狱,处在最深的密室,暗淡的没有窗户,昼夜不分,阴冷潮湿。

顾香君早就没了力气,缩在墙角颤抖着取暖。

刑部官员之所以如此处置,皆是因为上峰命令,圣上的旨意,无人敢去照拂,他们都知道,这个公主不会有任何转机了。

不是没有人没听过她虐杀宫婢黄门的行径,故而前来巡查的狱卒多半对她没有好脸色,放置饭菜时时常撒出来,顾香君开始还不想吃,后来实在饿得不行,抓着混在地上的饭一口一口咽下。

她哪里过过这种日子,但是在濒临死前,她流露出极大的求生欲。

她把希望寄托在大哥身上,她甚至还在盼着,只要大哥回来,他们都得去死!

所以她得撑到大哥回来。

脚步声响起,她以为是狱卒,连头都没抬。

“三娘?”

试探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

顾香君猛地抬头,看清来人后,跳起来便跑到狱门前,抓着木栏大哭起来:“大哥,救我,我要被他们欺负死了。

你看,我又冷又饿,他们还笑我。

你把他们都杀了,快,救我出去,我一日都待不了了。”

她兀自激动的说着,却没注意顾云慕消沉的脸。

“大哥,你怎么不说话。”顾香君揪住顾云慕的衣领,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三娘,我无能为力。”

顾香君脚步一颤,忽然笑了笑,面孔又猛地僵住。

“大哥不管我了,对不对?”

“不是我...”

“你说过会一辈子护着我,我是你妹妹!看着我死你都不帮我!是你们说的,会疼我,宠我,我做什么都不要紧的,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

“三娘,你冷静...”

“噗”的一声。

顾云慕痛苦的低头,看见她双手抓着自己的匕首,捅在自己胸口,目光阴狠狠的带着十分恨意。

“救不了我,那便一起死!”

作者有话说:

关于顾云慕和顾香君,下一章就结束了,然后便是男主和女主。

虽然但是,我还是说一句吧,按照国际惯例,男主的腿会奇迹般的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