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玉?”
宋礼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怔住了,这是……从君麒玉口中说出的命令?
不仅是他错愕,所有人都万分不解,就是那些侍卫都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左顾右盼,不知所措地等待君麒玉的下一句话。
“宋礼卿有毒害父皇的重嫌,立即打入天牢审问!”君麒玉又重复了一遍指令,“你们没有听到吗?!”
“等等!太子殿下!”
率先冲出来的,却是齐邈。
他跪下来,焦急道:“下毒行刺之人并未确定,您怎么就认定太子妃的罪名?就算是嫌疑……怎么能随便入天牢……那是……那是重犯呆的地方啊!习武之人尚且撑不了几天,太子妃他大病初愈,怎么受得住酷刑?!”
君麒玉冷眼看着齐邈,不为所动。
“谋害天子,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还不够去天牢吗?”
“可毕竟没有定罪!等人在天牢经过一遭,受一番酷刑,哪天再给人清白又有什么用?即便不死也身残……太子殿下,请您三思啊!我给您磕头了!”
齐邈咚咚在地上磕头,用力极大,让人看了都于心不忍。
好些老太医也试着开口劝说:“殿下……齐太医说得不无道理,到时候损了您跟太子妃的情分,可没办法弥补了。”
“太子殿下三思!”
不知是谁开了头,侍卫们也齐齐跪了下来。
这些亲卫,多半都是跟随玄帝和宋青打过江山的,所以敢违逆命令求情。
“住口!你们这些外人知道什么?”
君麒玉怒叱一声,所有人低头不敢再吱声。
他低头指着齐邈道:“齐邈,我知道你对宋礼卿贼心不死,你可想好了,你们齐家世代簪缨,你们再替他求一句情,以勾结弑君处置!”
齐邈张口,却被宋礼卿打断。
“齐太医,多谢。”宋礼卿冲他摇摇头,“你好好救治皇上为先。”
齐邈终究人微言轻,越护着宋礼卿,只会越惹恼君麒玉。
宋礼卿走到君麒玉面前。
“麒玉,你真的让我去天牢?”
君麒玉被仇恨冲昏了头,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即便有那么一丁点儿情分,也比不了玄帝遇刺的重要性。
“宋礼卿,我已经不会再信你了。”
君麒玉眸子里没有一点情感,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
宋礼卿颔首,他认了命。
君麒玉何曾信过他?
“可以不要人押着吗?我自己走。”
他能做的,只有争取一点点体面了。
齐邈眼睁睁地看着宋礼卿离开,他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等没人注意,他才起来,悄悄出了内殿。
齐邈连夜策马去了宫外的驿站,他要找的人是裴星煦。
裴星煦刚听到宋礼卿被关押天牢的消息,就拍案而起。
“为什么?君麒玉这个王八蛋!他怀疑谁,也不该怀疑到宋礼卿头上去!”
齐邈叹气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或许不仅是因为皇上中毒呢?”
裴星煦坐不住了:“我这就去找君麒玉!”
“且慢!”齐邈说道,“你这么去有什么用?求情的话我不是没说,殿下视你为情敌,你一去,他说不定迁怒礼卿越狠!”
裴星煦懊丧不已,但他略一想,便也听了劝。
“我现在的确也行动不便,所有参加过万寿宴的人,都被软禁在住所,不得出京城。你刚刚也看到了,驿站外面有禁卫轮番值守。”裴星煦灵光一现,“君麒玉下令之前,可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没有见别的人。”齐邈想了想说,“倒是回过麒麟府一趟。”
“麒麟府……”
两人还未有所行动,便听闻另一个噩耗。
是夜,几队禁军奉太子口谕,冲入大将军府,缉拿宋青及相干人等,罪名未向外声张,但大将军府上下几百人,全部被关押进了大狱。
一时间,京城内人心惶惶。
前一天还深受皇帝宠信的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夜之间,锒铛入狱!
连太子妃入了天牢的消息都不胫而走,忍不住让人猜想,这一家子到底犯了什么大罪,才惹得皇家动雷霆之怒。
……
天牢之中暗无天日,非重罪重犯不入。
宋礼卿被关押的牢房,幽闷潮湿,只有墙上有一个通气的口子,能透些许光亮进来,整个牢房透着一股腐烂的臭味,令人作呕。
一只老鼠爬到宋礼卿的脚边,宋礼卿往回缩了缩。
铁链声碰撞,有人打开了牢门。
“太子妃,请吧。”
宋礼卿从地上爬起来,他手脚均戴着沉重的锁铐,走路时,磨破了皮。
他余光看到了天牢里的各式刑具,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何用法。
“怕吗?”
牢头的嗓子像是生了锈的剪刀。
“怕。”
宋礼卿吞咽了一下。
“怕就对了,呵呵呵……”牢头阴森地笑了一声,“怕的话,就早点招供,我们既省了力气,你也免了刑罚之苦。”
“我没有毒害皇上。”
宋礼卿的声音在这幽暗的天牢里显得过于清朗,过于格格不入。
“没事。”
牢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受刑之前,所有人都这么说。”
眼前是一条木凳,上面带着镣铐,只坐在上面,一旦被锁上,动也没办法动,躲也没办法躲。
“您可别怪我,我们这些天牢里的老鼠,只会奉命行事,来这儿的,哪个不是身份尊贵,有过一品大员,也有过侯爵大人……您啊,算是地位最高的一个,可谁让是太子殿下的令,把您送进来呢?”牢头语气平淡地说道,好似家常便饭,“请入座吧,太子妃。”
“食人俸禄忠人之事,我不怪大人。”
宋礼卿吸了口气,坐在木凳上,被人锁住四肢。
牢头像是受宠若惊:“对咱们这种人客气的,您也是独一份……啧啧,多俊的一个公子哥啊,叫我都不忍心了。太子妃,您只要肯在这认罪书上画押,我绝不动你一根汗毛,如何?”
宋礼卿看了一眼纸上面的罪状。
“清者自清,大人用尽天牢所有的刑罚,我也不会认罪。”
“那行。”牢头下令道,“兄弟们,尽量干脆点,别让人受太多罪,先来个鞭刑,加点盐就行,辣椒水就不必了,太子妃细皮嫩肉的,让人看着心疼。”
宋礼卿看清了那根鞭子,上面有铁刺倒钩,还在盐水里侵泡过的。
宋礼卿怎么会不恐惧呢?他自小就胆小怕疼怕鬼怕黑,怕孤单被怕人抛弃,可他不能认罪啊。
君麒玉让他受刑,那他就把这些刑罚受一个遍!这样总能证明他的清白了吧?
啪——
只一下,宋礼卿就疼得额头上全是汗,鞭子上的铁刺刮破了他的皮,倒钩直接能钩进肉里,他身上多了一道血痕,盐水浸入,比虫子钻还痛。
“太子妃,认罪就说一声哈,早说就少挨一鞭子。”
宋礼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啪……啪——
鞭子甩在皮肉上的声音在幽暗的天牢回**,第二下,第三下……一直到行刑的狱卒手臂软了,宋礼卿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会是死了吧?”
牢头担忧他这小身板承受不来,捏起宋礼卿的下巴。
“还有呼吸,只是疼晕过去了,浇醒他吧。”
宋礼卿被一桶冷水激醒,天牢里阴冷得很,他身体发抖不止。
“太子妃有骨气。”牢头呵呵笑道,“咱们进行下一道菜?”
狱卒拿了一块夹板,上在了宋礼卿十指之间。
“大人!”
宋礼卿忽然说话了。
“能不能换一个?我的手还要……还要写字的。”
他双目里泪珠滚落,他能忍住疼,可这双手是他读书写字的,是他的尊严所在。
“这……哦哟这哭得梨花带雨的,我都心疼。我听说您是探花郎,写得一手好字,要是手断了的确可惜。”牢头话锋一转,“可您要想有商量的余地,就必须先画押。”
宋礼卿闭上眼睛。
“那这双手……我不要了。”宋礼卿咬着唇说,“我不要了!”
宋礼卿并不知道自己受了几道刑,因为他总是晕过去,又总被冷水泼醒,到后面,他昏迷的时间比醒着得多。
当他被解开镣铐,从木凳上提下来时,像是没了骨头一般,瘦弱得像是被人拎着一件衣服。
牢头看着被扔回牢房的宋礼卿,感慨道:“我还以为不出半日就能让他认罪。宋家的公子看着文文弱弱,骨子里却是个有傲气的呢……”
要知道,即便是那些骨头再硬的狠角色,受不到几种刑,就屎尿齐流,嗷嗷喊着认罪,宁可被砍了头,也不要受天牢一百零八道刑罚之苦。
“太子殿下到……”
有人通报一声,牢头骨碌从椅子上下来,匆匆忙忙迎驾。
“殿下千岁!”
君麒玉一进来就皱起了鼻子,这里面的味道真令人作呕。
“他认罪了吗?”
“呃,殿下恕罪……刑罚已过八道,但是太子妃不肯认罪画押,您看看,太子妃瘦成这样,臣主要是担心,再施几个刑,人就没了。”
君麒玉看了一眼牢房里的宋礼卿,白衣已成血红,像是被人折了翅拆了骨的蝴蝶,破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