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喂粥的动作一顿, 缓缓回过头去。

云修漠然无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你倒是姐妹情深,知道你三妹妹身子不适,便急急赶了回来, 你四弟弟关在里头几日了, 也没见你差人回家问一句。”

云初将粥碗递给了一旁的文竹, 看着云修的眼睛面不改色道:“四弟弟有父亲和母亲宠着,女儿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反倒是三妹妹, 也不知哪里碍了父亲和母亲的眼了, 逼着她嫁人,嫁谁不好,找的竟还是丁家那个混账东西!”

云修一噎, 声音梗在了喉间。

他真是造了什么孽, 二女儿从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三女儿一听要嫁人就闹绝食, 一个个地都给他找不痛快!

他手指点了点云初,欲要开口骂她几句, 却被一旁的邢氏扯了扯衣袖, 他才回过神来, 继而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你也不用拿话堵我,我知道你心里总怨着我跟你母亲, 觉着我们只偏疼着你四弟弟,不把你们三姐妹放在心上。你自己也不细想想, 但凡你平日里多帮衬着些娘家, 你三妹妹又何必白白吃这些苦头?”

云初神色冷淡地看着云修不作声。

她知道她父亲想要什么, 她得等着他先张嘴求人, 没道理又想走她的门路办事,一边还指望着她上赶着主动开口。

父女俩僵持不下, 最终还是云修惦记着还在牢里的儿子,清楚这几日硬逼着云沁嫁人无非就是为了把云初引过来,他咬着牙,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道:“你心疼沁儿,不想她嫁给丁家那小子,沁儿不嫁那小子也成,你赶紧回去找我女婿了结你四弟弟的麻烦事!”

云初勾了勾唇,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父亲此话差矣,四弟弟的事关我何事?”

三妹妹是她的软肋,四弟弟又何尝不是父亲和邢氏的软肋?

三妹妹的忙她会帮,不过也是时候让父亲和邢氏知道知道,别想着一次次地拿三妹妹要挟她。

她和三妹妹之间的姐妹情分,可不是任凭他们践踏,被他们所利用走门路的!

“你个孽障,是不是觉着你嫁了侯府了,翅膀硬了,便不用顾着娘家了?”

云修喘了口粗气,继续道,“四弟弟不是你亲弟弟?怎么叫他的事不关你的事?”

云修气得怒火攻心,一味地骂着云初兀自觉着不解气,邢氏在一旁急得哭哭啼啼,捏着帕子不停地抹泪。

一时间屋里闹得鸡飞狗跳,云初只冷眼看着这一切无任何反应。

活了两世,这一次次相同的闹剧,她瞧得还不够多吗?

她没再理会云修和邢氏,转身从文竹手中接过粥碗喂云沁喝粥。

云修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越发堵得慌,嘴里却也不歇着。

他倒不信了,他的女儿,难道他还管教不了了不成?

云初气定神闲地喂云沁喝完了粥,放下空碗,拿起帕子替云沁擦拭了一下嘴角,缓缓起身,不咸不淡道:“父亲若是愿意可以继续骂,母亲也大可以继续哭,只是如此一来,四弟弟怕是要在牢里老死了。”

父亲和邢氏不把她们姐妹三人当亲人看待,那就别怨她不把四弟弟当亲弟弟。何况此事本就是四弟弟不知轻重闹起来的,若照她的意思,四弟弟很该在牢里待些时日,也算是买个教训。

云修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息下去心中的郁气:“你不愿帮忙我也不勉强你,除了裴世子,我也并非没有别的法子想。”

他狞笑了一声道,“我跟你母亲便把你三妹妹许配给丁家三公子。丁家你也是知道的,家风虽不好,却也是结识几个达官贵人的,待明日商定了丁家跟沁儿的婚事,亲家公便是看在沁儿的面子上,也断不会对你四弟弟袖手旁观。由他出面,还怕不能将你四弟弟从狱中捞出来吗?”

云初怒极反笑道:“好啊,父亲倒是可以放手试试,只是容女儿提醒父亲一句,只怕您的主意打得虽好,赔进去一个女儿也解决不了四弟弟的难题。父亲难道忘了,四弟弟此回打伤的可是户部侍郎魏大人家的公子,魏家的老太爷可是丁家老爷的恩师,父亲真认为丁家老爷会为了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得罪了魏家吗?”

云初面色淡定从容,“既是父亲执意要救四弟弟,或许父亲可以将三妹妹许配给顺天府尹吕大人,只是女儿听闻这位吕大人已经有了家室,家里除了正妻之外,尚有两位美妾,父亲总不至于舍得眼睁睁地看着三妹妹嫁过去当他的小妾吧?

“不提咱们云家的姑娘怎好当他人的小妾,说出去父亲脸上也无光,光说那位吕大人,他可是在官…场混过多年的,谅必也不是个蠢的,父亲真觉得吕大人会为了一个小妾得罪魏家?”

云初的声音不疾不徐,将个中的利害逐一道来。

云修本就不是个傻的,马上便想明白了云初话里的意思。

仅凭云家的家世背景,云家的姑娘是嫁不了什么世家弟子的,云婉和云初,不过都是因着旁的缘故,才得以嫁入高门的。

儿子还在狱中等着他去救他出来呢,哪能指望云沁在短短几日里便也跟她的两个姐姐那般有福气,仗着夫君对她一见钟情或是凭借她对夫君有救命之恩嫁入夫家呢?

想要跟高门世家结亲,除非是以小妾的身份进门。

区区一个小妾算什么东西,试问世上有哪个男人会蠢到为了一个小妾得罪权势?

云初这个死丫头有一点倒是点醒了他,即便他舍得舍弃沁儿、为了儿子断送了沁儿的终身幸福,却还是救不了儿子。

他把沁儿养得这般大,可不是拿来白白牺牲了!

现如今,唯一能将儿子从狱中捞出来的便只有北定侯府的世子裴源行了。

云修将利弊之处通盘考虑了一番,向云初投去了若有所思的一瞥。

要想走裴世子的门路,没云初的帮忙可行不通。

云初这个丫头是什么样的他还能不清楚吗,性子倔强又护短,跟她那个短命娘亲同一个德行!

云修掩去眼底的精光,唇边挂着笑道:“你说你跟我横眉怒目的做什么?沁儿是你的亲妹妹,可她也是我的亲生女儿。你心疼沁儿,难道我便不心疼沁儿了吗?”

他扫了眼仍苍白着一张脸的云沁,“说起来也是沁儿太偏激了些,为着一桩八字没一撇的事便闹起了绝食,害得全家人跟着操心。那日我跟你母亲不过就是随口提了一嘴丁家三公子,哪就说要把沁儿许配给那个小子了?”

云初敛了敛眸,道:“那可不知道,女儿可不敢随便胡乱揣测父亲的意思。父亲今日嘴上说着没想让三妹妹嫁给丁家那个纨绔弟子,兴许等不到明日父亲便已食言了。”

一次次地拿沁儿的亲事威胁她,这种破事父亲和邢氏做得还算少吗?

云修心头一跳,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云初瞧了个透。

今日如此一闹,云初大抵已为了沁儿怨恨上了他,即便他越过云初直接向裴世子开口求他帮忙,云初若是在背后故意使个坏,在裴世子的耳边吹些枕边风,岂不是白搭?

他忙摆了摆手,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岂能害了我自己的女儿?”

惯会察言观色的邢氏也赶忙接口道:“你这孩子,你便是不信我,也不该疑心你父亲不是!”

“父亲和母亲倒也不用这么快就表态,这信与不信,原也不用太过在意。

“父亲和母亲只须明白一件事,那便是如今我是北定侯府的世子夫人,裴源行是我的夫君,我可以开口央求他帮你们解决四弟弟留下的烂摊子……”云初停顿了一瞬,视线缓缓从云修和邢氏的脸上掠过,笑道,“亦可以求裴世子出手对付四弟弟。所以女儿奉劝父亲和母亲一句,在做任何决定之前,最好还是先想想清楚想要什么再作定夺!”

云初气定神闲地打量着云修和邢氏。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迟疑着不敢应允下来。

云初哪会不知他们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也不去催他们,只作没瞧见,转身拿起帕子,替倚在床头迎枕上的云沁擦去鬓角上沾着的泪水。

反正在狱中受苦的是四弟弟,四弟弟又向来跟她关系疏远得很,他们做父母亲的尚且不着急,那她便更不心急了。

求人办事,就该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身后的帘子被人撩起,云修和邢氏大约是离开了。

云初“哼”了声,扶着云沁半坐起身靠在枕上休息。

她抬手拂开云沁鬓边的碎发将其别在耳后,柔声埋怨道:“傻瓜,为何要绝食,万一病出个好歹来怎么办?若不是文竹警觉捎人带了口信给我,是不是就一直这么饿着自己,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才好?”

云沁悲从心来,眼眶再度红了红。

“二姐姐,父亲和邢氏早已心意已决,我怕我不出此下策,他们不会有所忌惮。”

嫁给丁家三公子,她宁可不要活了。

闻言,云初的心里就有了些苦涩。

是啊,女人活在这世上本就艰难,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更何况沁儿还摊上个不把女儿当女儿看待的父亲,但凡沁儿觉得自己有一条活路,就绝不会闹什么绝食。

沁儿素来性子温软,闹绝食,定然是被父亲和继母逼得狠了。

云初不由紧紧握住了三妹妹的手:“即便他们是铁了心地要将你送入丁家,那你也该信我几分,难道在沁儿眼里,我这个二姐姐仅仅是件不中用的摆设吗?”

云沁仰起头,一双圆润灵动的眼睛泛着浅浅水光:“二姐姐虽从未抱怨过半句,可沁儿知道,二姐姐在侯府过得并不容易。沁儿没用,帮不了二姐姐什么忙,哪有再给二姐姐添乱的道理?”

二姐姐鲜少在她面前提到夫家的事,可她知道,二姐姐嫁入侯府,心里其实是不情愿的。

云初微翘的眼睫不受控地颤着。

“傻瓜,你二姐姐既然是世子夫人,有些事料理起来自然比你容易得多,何况我们俩是何关系,我不护着你,难道要我去帮那些不相干的人吗?”

两姐妹正说着话,丫鬟文竹来禀:“二姑奶奶,老爷遣了下人过来,说是要二姑奶奶您去他书房里商议要事呢。”

云初面色不变,仍脊背挺直地端坐着,伸手拿起小几上的茶壶,替自己倒了盏茶。

她拿起茶盏,慢悠悠地抿了口茶。

“二姑奶奶,您这是……”文竹的脸上划过一丝疑惑。

云初抬眸看着文竹,眉眼间依然带着点恬静的笑:“不急,方才说了那么一会儿子话,眼下倒有些渴了,索性让父母亲多等片刻,趁便也好让他们再想想清楚,免得一时冲动又做出什么鲁莽之举。”

文竹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突然就觉着放心了。

云初喝过了茶,才带着青竹去了云修的书房。

见她进了书房,云修面上的冷凝消散了些许,颔首道:“坐下吧。”

云初落了座,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一言不发,俨然一副只是为了来书房略为坐坐的样子。

云修亦保持着沉默。

他在等,等云初先开口。

先开口的那个,便是最沉不住气的,一旦乱了心绪,余下的便好解决了。

云初有多在意她的三妹,而他作为云沁的父亲,在云沁的亲事上又能有多大的掌控权,他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他不信云初能对云沁的婚事浑不在意。

等了半晌,却不见云初有半分慌乱。

云修紧抿着嘴,眼底深处隐隐藏着一丝不安。

他瞥了眼邢氏,朝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张嘴探探云初的口气。

邢氏轻轻笑了一声,佯装热乎道:“初儿一定渴了吧,坐下喝杯热茶吧。”

云初眼角弯了弯:“刚在三妹屋里喝过一杯茶,这会儿倒也不怎么觉着渴。”

邢氏脸上的笑意一僵,云修心里则生出些恼怒来。

这死丫头,他这厢处心急如焚,她倒还有闲心思喝茶!

邢氏素来比云修心浮气躁,虽自讨了个没趣,因惦记着还在吃苦的亲生儿子,只得赔着笑问道:“那初儿何时能将你四弟弟从牢里救出来呢?”

云初掀起眼皮,漫不经心道:“父亲和母亲这是想明白我方才说的话了?”

云修额头上青筋暴起,怒目直视地云初,手指微颤着指了指云初,欲要开口怒骂她几句,却被邢氏扯了扯衣袖,冲他默默摇了摇头。

逞一时之气,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的宝贝儿子。

她心里虽恨极了云初,脸上却堆着笑:“我跟你父亲自然是想明白了,何况现如今关在里头出不来的,也是初儿你自己的亲弟弟。我们做父母亲的虽心疼他,初儿心里也是真心为他好的,巴不得他能早些从那鬼地方逃出来,又岂会害他呢?”

云初只安安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邢氏两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云初,恨不能从她那张淡然从容的脸上瞧出些端倪来。

这到底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她心里打着鼓,好半晌才听见云初回了句:“母亲这话说的不错,四弟弟自然是我的弟弟。”云初笑了笑,不急不缓道,“而三妹妹,更是我的嫡亲妹妹。”

“嫡亲”二字,便清清楚楚地点出关系的亲疏。

邢氏心头一跳。

“父亲和母亲既是真心指望我将四弟弟从牢里捞出来,那便拿出点诚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