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修和邢氏对视了一眼, 心中已然猜测到她话里的意思,却仍存了些侥幸问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云初挑了挑眉:“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帮忙解决四弟弟的麻烦事,将他从牢里救出来, 父亲和母亲在文书上画个押, 承诺再不插手沁儿的亲事, 由沁儿自行择婿。”

云修眼中聚起怒意,拒绝道:“不行!”

邢氏也跟着道:“初儿, 这事我们不能答应。”

他们若是画了押, 日后他们便再也操控不了云沁的婚事,到时候他们还拿什么拿捏云初!

一旦画了押,他们就此受到牵制, 而云初却没有任何约束, 若她撒手不管, 他们又如何奈何得了她。

他们的神情变化, 被云初尽收眼底。

云初站起身:“父亲和母亲既是信不过我,那便去找别人解决四弟弟的事吧。”

“这几日天越发冷了, 父亲和母亲还是早些备好被褥和棉衣给四弟送去的好, 免得四弟弟哪日冻着了受了风寒便不好了。”她嘴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淡淡道,“何况四弟弟那急躁脾气我哪有不知道的, 是受了一丁点儿的委屈便要生事的,到时候可别一个不小心得罪了狱卒。”

她目光缓缓从他们脸上扫过, 继续道, “父亲和母亲自然是真心疼四弟弟的, 四弟弟怎么乱来都不要紧, 不过狱卒可不会心疼四弟弟,他若是惹恼了狱卒, 在狱卒手中吃些苦头那便糟了。”

云修和邢氏皆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心下明知云初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吓吓他们,却也不舍得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冒一丁点儿的风险。

两人爱子心切,被逼得没了法子,只得按着云初的意思,硬着头皮随她一道去了户部画了押……

回了侯府,进了听雨居,云初抬眼望着窗外,心头有股郁气难以纾解。

既然父亲和邢氏已画了押,签了保证书,不管用的是什么法子,她总归得将四弟弟从狱中捞出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从窗外收回视线。

青竹轻声试探道:“少夫人,这事要如何向世子爷开这个口?”

云初摇了摇头:“那只是我在父亲面前拿来搪塞他的话罢了,我不会央求世子爷帮忙的。”

青竹迟滞了一瞬,才开口道:“那三姑娘那边……”

云初垂下眸子,自嘲地笑了笑。

前世她何尝没有试过找他帮忙,只是她话还未说出半句,他便已将她赶出书房。

“要不,找晋王妃帮忙吧?”魏家不好对付,青竹实在担心没有有头有脸的人出面帮忙,少夫人要如何解决和魏家的冲突。

“晋王妃她好心帮我,这份情谊不是让我拿来利用的。”云初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会另外想个法子,断不会让沁儿夹在中间为难。”说完,她拿着本香谱坐在临窗的炕上。

门帘被人一撩,云初循声望去,见裴源行走了进来。

她放下书,下了炕,对他屈膝福了福身子。

裴源行看了她一眼,道:“你坐下吧。”

云初默默坐下,裴源行转身去了净房洗漱。

云初拿起香谱,又看了起来。心里终是搁着事搅乱了她的心神,看了半晌也没能将香谱里的东西记到脑子里。

裴源行走出净房时,她的目光仍停留在同一页书上。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所有情绪。

云家四少爷近日闹下的荒唐事他也有所耳闻,四少爷拿着他是北定侯世子夫人亲弟弟的名号在外头招摇过市,岂料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人是户部侍郎魏大人家的公子,跟云家不依不饶,云家四少爷被关在牢里至今还没能出来。

前世云初曾为着她四弟弟的糟心事来居仁斋找过他,那时,她大约是不好意思开口,还特意带了些她亲手做的吃食给他。

那时候他心里还怨着她,觉得她心机满满,是以才听到她提“四弟”二字,便认定她要找他帮忙。

莫说云家的家风他本就不敢苟同,即便错的不是云家四少爷,他也不愿承应下这桩事。

凡事破了例,后头再想要立规矩便难了,所以那夜他连云初送来的食盒都不曾打开来看一眼,便挥手赶她出了书房。

她走了后,他其实是有些许懊悔的。

纵使不愿惯着云家的不良之风,他也不该如此待云初,他该与她说个明白,而不是将她赶出书房。

思及此,他轻咳了一声,越过云初在另一边的炕上坐下。

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炕桌,想着该如何开口,临窗炕上坐着的人儿仍埋首读着握在手中的书卷,却一页也没翻过去。

他微眯着眼眸,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她分明为了她四弟弟的事烦恼不已,却一点儿也没有要跟他说的意思。

她是以为他会如前世般待她吗?

裴源行揉了揉额头,状似无意地道:“方才听见两个丫鬟在院子里闲聊,说你今日胃口不好,只吃了几口便命下人将饭菜撤下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令你吃不下饭?”

云初抬眸看向他,眉头微微蹙起:“可是哪个丫鬟在世子爷面前多嘴了什么?”

玉竹素来性子急,又事事以她为重,莫非是玉竹替她感到忧心,私底下跟青竹提起此事,一时没留意到裴源行回了听雨居,故而被他听了去。

待会得空了还是再叮嘱玉竹和青竹几句的好,这府里上上下下皆是难想与的,两个丫鬟若是说漏嘴了什么,被有心人利用了大做文章,最后免不了又要惹出什么麻烦。

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裴源行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语气里透着点几不可查的心虚:“横竖不过是下人们一时闲着无事闲聊几句罢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倒也不必将她们找来问罪。”

本就是他随口杜撰出来的,不过是为了套云初的话罢了。

这几日她担忧着她四弟的事,谅必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

云初应道:“世子爷教训得是,妾身记下了。”

他心头一紧,心底突然涌上一种无力感。

他想同她说,他是她的丈夫,有什么事他都会替她担着。

他想她倚靠他,想她对他敞开心扉,想她只有欢喜没有烦恼,可她却连她四弟的麻烦事都不愿意跟他提起。

他抿紧了唇,了然于胸。

有了前世之鉴,她又怎会跟他提她四弟的事?

她不愿说,那便不说吧。

待他替她了结了此事,她自会欢喜起来……

冯嬷嬷虽待杜盈盈很是殷勤,却也只是看在太夫人的面子上,博太夫人的欢心罢了,眼下侯爷已发了话,连她这个在太夫人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儿也被好生警示了,她哪还顾得上杜盈盈,哪敢为了杜盈盈得罪侯爷。

侯爷方才在太夫人的屋里已说得明明白白,杜家已是回天乏术,再也回不到从前,便是连太子殿下也护不住杜家了。

她在太夫人身边伺候多年,当得起太夫人最信任的人,那是多大的体面哪,在这府里,就连几个主子见了她,也得给她几分颜面,不敢轻易得罪了她。出了侯府这道大门,怕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去处了,她又岂能为了杜家和杜盈盈失去手里的这一切?

心里有了主意,冯嬷嬷未作停留,转身去了杜盈盈的屋里。

杜盈盈这厢正为着平国公府寿宴上的事惴惴不安。

那个被她收买了去的丫鬟香芸被平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关进了柴房里等候发落。

也不知香芸受得住受不住责罚,会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侧目看向琥珀,低声问道:“琥珀,那日你可有说漏嘴,跟香芸提起过我是谁?”

琥珀摇了摇头:“奴婢怎会跟她说那些,便是连奴婢自己的身份,也不曾跟香芸吐露过半句。奴婢做事很当心,绝不会让他们疑心到您身上,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闻言,杜盈盈总算是舒了口气。

正想着还有其他什么破绽,冯嬷嬷已抬脚进了屋里。

杜盈盈颔首招呼道:“冯嬷嬷,您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冯嬷嬷连寒暄也懒得跟她寒暄一句,皮笑肉不笑道:“杜姑娘说笑了,老奴过来可是为了办正事,哪有什么闲工夫?”

冯嬷嬷冷冷地咳了声,又道,“老奴过来是通知杜姑娘收拾收东西的,姑娘现在开始收拾,还能赶在明日日落前上路,若是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杜盈盈有些发懵,几息后方才压抑住心里的那股震惊:“冯嬷嬷,您这是在说什么?”

冯嬷嬷冷着一张脸,有寒意自眼中溢出,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和颜悦色:“杜姑娘还是别多问了吧,可别耽误了您规整箱笼!”

杜盈盈紧抿着唇:“冯嬷嬷这是要赶我走,敢问冯嬷嬷这是哪里来的胆子?”

“老奴自然是奉了侯爷的令,杜姑娘还是赶紧拾掇拾掇,乖乖离开侯府的好,免得到时候您自己没脸!”

杜盈盈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还未出言,一旁的琥珀已叉腰怒骂道:“好你个狗奴才,竟敢这般羞辱我家姑娘,看我家老爷知道后不收拾你!”

冯嬷嬷轻声嗤笑道:“老奴劝琥珀姑娘还是省省吧,现如今杜布政使已被圣上定了罪,不日杜家的男丁便要流放,杜姑娘也该有些自知之明才是,难道还要死皮赖脸地赖在侯府不走,等着侯府也被圣上降罪吗?侯府待杜姑娘不薄,杜姑娘可莫要以怨报德!”

杜盈盈攥紧了衣袖,指节用力到泛白。

她来京前便知道,杜家眼下的情形不容乐观,却没料到皇上下手竟这般的快,更没想到皇上能下手这般狠毒。

“祖母现下人在何处?我要见祖母。”

冯嬷嬷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祖母面前一个略微得脸的奴才罢了,哪有资格赶她走?祖母那么疼她,定不会舍得让她离开侯府。

她非但不能走,还得留在侯府,勾得裴世子对她倾心,娶她为妻,有了裴世子的依仗,她才能长长远远地待在京城。

杜家她已经回不去了,她也绝不想再回杜家。

冯嬷嬷冷酷地击碎了她的所有念想:“太夫人为了杜姑娘和杜家,已经气得卧病不起,杜姑娘但凡还有一丁点儿的孝心,就不该再继续给太夫人添堵,若是害得太夫人气出个好歹来,杜姑娘您就不怕良心不安?”

杜盈盈浑身惊颤个不停,无力地跌坐在软榻上。

冯嬷嬷伸手拍了拍衣裳:“行了,琥珀姑娘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行李吧,侯爷可是已经发了话了,要你们主仆二人赶在明日日落前离开咱侯府,你手脚利索点,到时候若是惹了侯爷动怒,可没人护得了你们!”

直到冯嬷嬷离开屋子良久,杜盈盈和琥珀还没回过神来。

杜家完了,侯府也容不下她们了,哪儿还有她们的容身之地?

琥珀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收拾好我们的东西离开吧,府里已经待不下去了。”

“姑娘,我们真就这么离开吗?”

“别说了,你先将东西拾掇拾掇吧,等过些时日再瞧瞧可有别的什么好法子。”

待祖母身子好些了,她一定会有办法哄得祖母回心转意的。

琥珀不知她心中所想,开始动手收拾箱笼。

杜盈盈平日里被人服侍惯了,哪懂得如何收拾箱笼,光靠琥珀一人哪忙得过来,拾掇了好半晌,才归拢了一小堆衣物和细软。

琥珀抬眸望着窗外的天色,心里犯了愁。

她推门出了屋子,一眼便瞧见太夫人拨给她们的几个丫鬟婆子正坐在院子里瞧热闹,想来刚才冯嬷嬷在屋里闹出来的动静,一字不漏地都给她们听了去。

她脸色白了白,扬声命道:“你们几个,过来帮忙收拾一下东西。”

几个丫鬟婆子像没事人一般,围坐在石桌前磕着瓜子闲聊,对琥珀的话充耳不闻。

琥珀上前几步:“你们几个是聋了还是怎么?”

一个长脸婆子吐了一地的瓜子壳,笑眯眯道:“我说琥珀姑娘,杜家都落魄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气性这么大,真当你家主子还是以前的杜家千金哪?”

一个细眉细目的丫鬟开口讥讽道:“脸皮可真厚,侯爷都发了话了,你们哪有死赖着不肯走的道理……”

屋里,清楚听到讥笑声的杜盈盈趄趔地跌坐在大炕上,生平第一次感到彷徨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