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原是对平国公府寿筵上的闹剧一概不知的, 是以收到顺天府尹吕大人派人送来的书信,侯爷才得知近几日全京城闹得纷纷扬扬的那桩丑闻居然还牵扯到了北定侯府。

云初在平国公府老太太寿筵上名节受损,背后使阴谋诡计的竟然是杜盈盈。

侯爷气得肝疼, 将手中的书信揉成一团扔在了案桌上, 扬声唤来了下人, 命他赶紧去外头打听打听,此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下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赶忙去外面好生探问了一番。

两个时辰后, 下人来回话。

侯爷的目光扫了过去:“可打听到什么了?”

下人弓着腰,恭敬地回道:“回侯爷的话,小的探听到, 有人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说平国公府丫鬟咬出来的幕后黑手便是咱侯府刚认下不久的义女。”

侯爷眉目一凛:“是谁捅出去的消息?”

下人垂着头, 道:“恕小的无能, 没能查到那人是谁,小的只查问到, 如今一传十、十传百,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盈儿姑娘是咱侯府的义女。”

侯爷微微眯了眯眼:“可还打听到别的消息?”

下人垂头揪着衣角:“全京城都在说, 北定侯府算什么高门大族,嘴上标榜着知恩图报, 将救过世子爷一命的商户之女娶进了门,可转眼府里刚认下的义女便挑唆了侯府的姑娘, 伙同她在外头当着众人的面诬蔑侯府的救命恩人, 说少夫人行为不检点, 害得少夫人差点名誉扫地。”

下人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侯爷的脸色, 又道,“还有人说, 那义女的真实身份是北定侯府老夫人的亲外孙女,侯爷的侄女,如今躲到京城来避祸,北定侯府上上下下竟还容许她这般包藏祸心,这分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侯爷动了怒,忍不住拍打了一下案桌:“放肆!”

下人有些瑟缩地拢了拢肩,心里委屈却又不敢言说。

是侯爷叫他照直了说,他依言说了,却又惹得侯爷发怒。

侯爷挥了挥手,命下人退下了。

他思忖了片刻,转而去了颐至堂。

太夫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侯爷心里藏着事,连寒暄也懒得寒暄一番,开门见山道:“儿子有要事要跟母亲说。”

太夫人眉毛蹙起,似是有些不满他的态度,却还是朝站在屋里的丫鬟挥了挥手:“你们几个先退下吧。”

待屋里没了旁人,太夫人冷声道:“说吧,是何事?”

“母亲,叫盈儿收拾收拾东西回她老家去吧。”

太夫人双眸凌厉地盯着侯爷:“你又在我这儿发什么疯?盈儿可是我的亲外孙女,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别想赶盈儿走!”

“母亲,那日在平国公府寿筵上如此一闹,如今外头是传得沸沸扬扬,把话传得不堪入耳,外头的人该如何打量我们北定侯府,平国公府乃至于其他世家,又该如何思量我们?若是不尽早将她送回去,如何堵得住悠悠之口?”

怕太夫人不信,他遂将吕大人那封书信递给太夫人。

“盈儿暗中收买了平国公府的丫鬟,收买丫鬟的那对簪子如今还在吕大人那儿,这一查就查得出是谁的东西。盈儿还挑唆萱姐儿当众污了云初的名声,那是多大的事儿,若继续任由盈儿留在府里,不但咱们侯府上上下下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咱们侯府苛待救命恩人,便是连咱们侯府几个姑娘日后的亲事,也要被她给连累了。”

太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沉;“你听外头那些人胡说!我看分明是萱姐儿那死丫头在背后挑拨离间,挑唆了盈儿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侯爷难得在太夫人面前硬气了一回,斩钉截铁道:“母亲,儿子不跟您争论是盈儿的错,还是萱姐儿的错,儿子今日只有一句话,母亲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儿子断不会让她在咱们侯府再多待一日,她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见太夫人张嘴欲要开口说什么,侯爷忙抬手制止道:“母亲,今日儿子不是来跟您商量此事的,您不答应也得答应!

“有件事儿子也不瞒您了,前两日圣上已拟了旨,定了杜布政史的罪,坐实了他修坝贪污之罪,不日后杜布政史便要下狱,不只是您的好女婿,杜家的所有男丁届时都将会被流放,杜家的女眷等候发落。母亲,这可是圣上的意思,您难道要为了盈儿令整个侯府跟着遭罪吗?”

太夫人顿时脸上青白交错,惊呼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杜家怎会败落?

且不提北定侯府会如何,杜家的背后可是还有太子这座靠山呢。

她喘了口气,道:“太子会帮忙的,对,媛媛可是太子身边最得宠的女人,有太子在,杜家定会度过这一劫,屹立不倒!”

侯爷冷笑一声。

指望太子会为了个玩意儿似的妾室不惜忤逆圣上的意思,母亲可真是天真得厉害!

何况太子自己能不能自保,还未可知呢……

开口时,他的语气里已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嘲意:“帮忙?太子殿下自己已然是自顾不暇了,哪还有那能耐帮衬着杜家,母亲还是莫要再妄想些不可能的事为好!”

太夫人打了一个寒颤,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自顾不暇?!你这话……这话是何意思?”

“事关朝政,母亲不必知道太多。母亲只须清楚一件事,杜家的败落已成定局,便是杜家背后的靠山太子殿下,如今也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儿子奉劝母亲一句,母亲便是不为北定侯府着想,也该为您自己着想着想,盈儿还是早早送走的好,免得日后连带着母亲也跟着一同遭殃!”

闻言,太夫人顿时眼前发黑,双眼一闭昏厥了过去,守在一旁的冯嬷嬷大惊失色,一连迭地呼喊着“太夫人,太夫人”。

侯爷目光极冷地扫了一眼昏倒在炕上的太夫人,未作任何停留,转身出了屋子。

走到屋门口,脚下一顿,扭头朝守在屋门外的春兰沉声命道:“你家主子这会儿身子不适,去找个大夫过来瞧瞧,若有个好歹,整个颐至堂的人都别想好过!”

春兰吓得忙点头应道:“是,奴婢这就去找大夫。”

侯爷“嗯”了声,抬脚走了两步,冯嬷嬷已惊慌失措地追了出来。

“侯爷,杜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夫人这会儿又病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侯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冯嬷嬷一眼,嘴角擒着森冷的笑意:“还能如何?自然是让母亲静心养病,少再插手那些糟心事,若是再病倒了,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她!”

他默了一瞬,忽而又沉声命令道,“另外,差几个下人去帮杜姑娘收拾收拾行李,手脚都给我利索些,务必赶在明日前将她们主仆二人送出侯府!”

冯嬷嬷怔忪了一下,语气间带了些迟疑:“那太夫人那边……”

太夫人可是将盈儿姑娘放在心尖上宠着的,眼下太夫人病倒了,若是醒来发现盈儿姑娘被人送走了,因此大发雷霆可怎么办?

这罪责太大,她可担当不起。

侯爷只冷眼打量着她,眼底的神色薄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冯嬷嬷,你服侍母亲多年,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很多事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怎么做。你好生将杜姑娘送走,紧盯着她些,不许她生事。”

他半眯着眼,继续道,“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危及到北定侯府,冯嬷嬷,你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他语气里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冯嬷嬷心尖一颤,忙俯首低眉应道:“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听雨居。

青竹掀了帘子进来时,云初刚调好一款香料。

青竹快步走了过来,语气里透着些不安:“少夫人,不好了,三姑娘那边怕是遇到麻烦事了。”

云初心中一凛。

定是那件事了。

她抿了抿唇,面色微沉:“你莫要慌。”

青竹苍白着脸,被云初拉着去软榻前坐下。

青竹深吸了几口气才渐渐缓过神来,不似先前那般惊惶失措了。

“少夫人,今日三姑娘身边的文竹派了人过来,看门的婆子见文竹派来的人神色有些着急,生恐是桩要紧事,便也不敢耽误,赶紧跑来告诉奴婢。

“三姑娘这两日闹起了绝食,文竹劝也劝不进,帮又帮不了忙,急得直落泪,见老爷和太太丝毫不为所动,完全不把三姑娘的性命放在眼里,文竹没了法子,想起少夫人兴许还能劝上三姑娘几句,便赶紧遣了人送了口信过来。”

云初猛然抓住她的手,眼中难掩恐慌之色。

沁儿绝食?事情怎么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你说清楚点,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听那送口信的人说,老爷和太太动了心思,打定了主意要将三姑娘许配给丁家三公子,三姑娘不答应,几番说她不嫁丁家那个纨绔子弟,老爷和太太却依旧不肯改了主意,三姑娘没了法子,无奈之下只好闹起了绝食。

“那送口信的人说了,三姑娘大约只是想吓唬吓唬老爷和太太,他们便是再利欲熏心,也总不能让她的尸身嫁入丁家吧,岂料老爷却发了话了,说是由着三姑娘闹去,三姑娘要绝食,还省下了好些粮食呢,哪怕三姑娘饿死,也只能嫁给丁家,到时他自会将她的棺材抬到丁家去,便是死,她也会是丁家的媳妇!”

云初紧咬着唇,只觉得怒不可遏。

“文竹和三姑娘身边的樊嬷嬷急得没了法子了,只好跑来侯府找您,想着您或许能帮上点忙,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姑娘丢了性命。”

云初微阖上眼,心中暗劝自己要淡定。

父亲和邢氏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他们明知她绝不会答应沁儿跟丁家三公子的婚事,却铁了心了要沁儿嫁入丁家,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沁儿跟丁家的亲事是假,迫使文竹派人过来送口信给她才是真。

既然目标是她,那么父亲和邢氏的本意,大抵还是要她通过侯府解决云家的那桩麻烦事。

四弟的麻烦事……

前世这个日子,四弟在外头惹了祸,跟旁人大打出手,把另一户人家的公子给打伤了。

打了人后,四弟竟还当众叫嚣着他是北定侯府世子夫人的弟弟,看谁敢跟他叫板。

光是这样倒也罢了,偏生四弟殴打的那位魏公子也是有些来头的,家里把他宠得跟什么似的,何曾在外面受过如此委屈,魏家在顺天府前告了一状,衙役得了令,将四弟扭送进衙门。

前世父亲和邢氏便为着四弟的事儿求到了她的面前,她出门不便,便派了鲍掌柜去外头打听了一番,这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定是这桩事。

只是今生出嫁前,她便已安排下人盯着点四少爷。不过自己这位四弟闯起祸来又岂是几个下人能盯住的。

云初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

“青竹,我这就回一趟娘家!”

那边颐至堂乱成一团,这边云初回过侯夫人后带着青竹回了云家。

路上,青竹就同她说了大致的情况,和前世她得到的消息基本相同,只是今生四弟是偷偷爬窗出去的,把魏家的小子也打得更惨了。

云初下了马车,连招呼也不跟父亲打一声,径直去了三妹的屋里。

刚进屋,便瞧见云沁的贴身丫鬟文竹正端着一碗粥立在床前,不停地劝着云沁多少喝几口,云沁却阖眼躺在床榻上,只作听不见。

“三姑娘,您这样不吃不喝的,若是有个好歹,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知道了该得多伤心!”

云沁根本不理睬她,双目紧闭着,眼睫却开始止不住的乱颤,一滴滴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云初快步上前,弯腰在床榻边上坐下,拿起帕子替她揩掉脸上的泪痕。

“沁儿!”

云沁倏然睁开眼,见来人是云初,她坐起身,扑进云初的怀里,抱住她的胳膊,心中纵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尽数化为一遍遍的“二姐姐”。

云初的眼眶顿时一红,抬手轻轻拍着怀中人儿的脊背,不停地安抚道:“不哭、不哭了。”

怀里的云沁虽点了点头,却依然哭得泣不成声。

细细密密的酸涩感袭上云初的心头。

距姐妹俩上次相见并未过去多久,可三妹妹好像愈发瘦了。

她轻轻推开云沁,细细打量她。

云沁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苍白如纸,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活泼天真模样。

她勉强笑了笑,伸手接过文竹手中的白粥:“先吃点东西,嗯?”

云沁神色恹恹地看着她:“二姐姐,父亲他……”

云初舀了一勺粥放到嘴边吹凉,朝云沁面前递了递:“我知道父亲在盘算些什么,我既然回来了,自然就有法子救你。”

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冷笑声,随即便听到父亲云修开口道:“三请四请地不见你回来,为了你三妹妹的事,你倒是来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