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现在的他与我同为一体,他不可能会背叛我!”

静夫人一直处在黑暗当中,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只以为是伏诛林里的虚影。这下被般若点了出来,满脸的震惊,与不信。

“哦?”般若抬了抬眼眸,扬起了嘴角,来了兴趣:“这么说来,你承认影子里确实有个人了?”

“……你什么意思?”静夫人被般若彻底激怒。整个人都变得狂躁不安起来,十指更是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伸出了尖利锋锐的指甲。

般若见状连忙安抚她:“别误会,我不是在欺骗。我是真的看见了。他想要你的命。”

般若眼睛尖,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很多事情。尤其在静夫人这件事上,她格外留心,于是一眼便看到,那身穿斗篷的男人,在伏诛林亮起来的那一瞬间,松开了扼住静夫人喉咙的手,然后迅速钻进了她的影子里,消失不见。

静夫人十分警觉,依然不愿意相信般若:“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般若:“就凭我知道他的存在。”

“你可能只是猜测。”

“不是猜测。”般若摇了摇头,淡道:“只要你把他叫出来,让他与你脖子上的掐痕作对比,就能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静夫人神色一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般若适时拈来一面镜子,递到静夫人眼前。

果然,她的脖颈处,一个漆黑的指印昭示着刚刚的凶险。

对方不惜下狠手以了结她的性命,没有带丝毫犹豫。

可静夫人依然犹豫了。

不知道是不愿意让他暴露在人前,还是不想去证明他就是在黑暗中想要自己的命的人,总之,她不愿意这么做。

般若再次出言宽慰:“你不必为他遮掩,你和他之间的事情,十夜也知晓。”

静夫人皱眉:“你什么意思?”

般若平静地:“在宴会上帮助你放出黑影,造成大家恐慌,让你好以此笼络人心的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吧?”

静夫人虽然被般若戳破,却并不想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不承认过去的所作所为,但是你现在已经跟他不在同一条船上,你应当把他交出来,不要再被他蛊惑。”

静夫人犹豫了一下,但依然冷哼一声,抵触道:“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不管是不是他,那都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这不关你的事。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不能走。”般若淡道:“我要带你一起回去。”

“为什么?!”静夫人不解,惊呼。

般若:“因为,为了十夜,你也应该好好地待在太古殿里。”

“十夜有危险!我不能就这么回去!”静夫人依然坚定地这样认为,般若却不以为然。

“你从王舍城出来,就直奔伏诛林,是影子告诉你的吗?他现在已经凶相毕露,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信任他,但是依我看,他绝对在撒谎。”

十夜之残忍凶悍,深谋远虑,绝不是会让自己在鬼王争斗中陨落的人,这种谎言,也只能骗骗静夫人这种一门心思扑在十夜身上又不了解他的过去的人。

静夫人皱着眉头,没有回答,似乎还有自己的犹豫。

“相信我,十夜比你想象得还要厉害得多。”

般若继续劝说:“他位列三殿下多年,不是因为打不过冥珩,也不是因为斗不过逝去的大王姬,他所留有的余地都有他自己的考量。他消失,也一定不会是因为遇到了危险,请你跟我回去,不要再让十夜担心。”

般若的苦口婆心却并没有让静夫人领情,她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怒火,比之前烧得更旺。

她知道,般若每一次说得几乎都是对的。

可是越对她反而越不想听,因为,每一次般若的所作所为都在打她的脸,都让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她从来都没有赢过般若。所以,这一次哪怕是错的,她也不想向般若低头。

“就算我的所作所为会让殿下担心,那又如何?他是我的丈夫,我的夫君,他为我担心有何不可?”

静夫人再次不满起来,甚至开始愤怒:“你以为你活得够久就足够了解他,可我才是陪伴了他几十年的人,你一个外人懂什么!?何况情爱本来就是互相牵制,互相麻烦的,哪怕我总是惹麻烦,殿下也不会怪我!你根本连爱都不懂,凭什么总是来说教我?”

“还有,你总是出现在我和殿下之间,明明眼睛从未离开过殿下,还硬要说自己不爱殿下,我看见你这张虚伪的嘴脸就想吐!我只希望你滚,滚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

般若哑然。

确实,这些年陪在十夜身边的人是长孙玉茗,她了解的十夜,是过去的十夜。是沉浸在她幻想中的十夜。她真的还了解他吗?

可就算他变了,他的强大也不会改变,他只会比从前更加无可撼动。

般若:“不管如何,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而你影子里的人,也再留不得了。”

静夫人这一路走来,目的十分明确,不带一丝偏移。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十夜在这个林子里,而静夫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显然,是影子里的人告诉她的。

而影子在此时想要杀掉静夫人,若离开自己,她必死无疑。

般若百思不得其解,什么人会想要杀静夫人?

静夫人虽然力量比之从前有质的飞跃,可从未在人前施展,于十夜而言,她只是一个将将褪去人皮的宠姬,跟过去的黄家丫头没有任何区别。杀

掉她有什么好处?单纯想让十夜痛苦吗?

般若虽然想不明白,可是她知道,静夫人死了十夜会痛苦。

她不想让十夜痛苦。

所以,她不得不救。

般若:“跟我走。”三个字,冷冰冰地,不再是商量的语气,更像是上位之人发出的命令。

般若步步紧逼,静夫人更加生气了。

“我说过,不关你的事!你要再废话,也休怪我不客气!”静夫人显然不愿意跟般若回去。

她不允许自己的尊严被践踏,更加见不得般若这副为十夜着想的模样。让她看了就想吐!

静夫人说完,不理会般若,掉头就走。

般若也没打算再跟她废话,直接动了手。

“我答应你,只要你乖乖待在太古殿,我保证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跟我回……”谁料,般若的手刚碰到静夫人的肩膀,静夫人的肩膀上就出现了成千上万的黑丝,细细密密,像触手一样爬满了般若的手背,将她的整个手掌牢牢地绑缚在了肩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说过,我不会跟你回去!”静夫人突然手中暴起,回身就是一剑。

般若手腕被束缚住,无法动弹,虽然料到静夫人会反抗,却没想到她会直接下杀手,胸口便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剑。

“姑姑!”婆罗门十将都是一脸惊讶,想要上前,可静夫人似乎比他们还要惊讶,迅速地抽出了短匕,直到看到鲜血流出,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刺中了般若。

“都别过来!”短暂的惊讶之后,静夫人迅速挟持了般若,勒令婆罗门十将不许靠近。

尖利的匕首带着丝丝黑气,侵蚀着般若脖颈的皮肤,将破未破。

婆罗门十将这才发现,般若表面看似无异,但刚才驱散黑影的那万道金光,已经消耗掉了她不少的气力。她是真的不敌长孙玉茗,才会被她所伤。

长孙玉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兴奋:“不是说我永远也不可能打败你吗?不是说我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永远不可能伤到你吗?般若姑姑,你好像有些过于自信了呢。”

静夫人说完,匕首向前一分,鲜血便顺着刀尖滑落,在般若的领口开出了血红色的花。

“姑姑!”十将们很是着急,唯独般若本人,却比他人要来得镇定。

“可是,你真的会杀我吗?”般若淡淡开口。

“为什么不会?”静夫人冷笑,皱着眉头,仿佛般若问了句废话。

般若却不疾不徐,也不喘息,淡淡道:“因为,只要你动手,你就不是你了。”

长孙玉茗曾经是她写在花神录上的花神,她心思高洁,一心从善,不染尘埃。她不相信长孙玉茗会真的动手。她几乎可以肯定,刚刚胸口的那一刀,只不过是她冲动、是下意识的行为,等她真的清醒过来,她不会有勇气动手的。

这般底气旁人没有,十将也不相信,就连长孙玉茗自己都有点不相信。

可是,她的的确确,发现自己冷静之后,就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她看着般若的侧脸,发丝贴着汗水和血液黏在一起,她明明被自己所伤,可她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

她明明是好心好意来救自己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做尽了错事,变得完全不像她。她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的。

她为什么要杀般若?

般若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静夫人发现一丁点好处都没有。

有的只是因为一个“妒”字生出的许多嫌隙,就算她杀了般若,她和殿下也回不到过去了。

“哐当”一声,匕首掉在地上,随后消失不见。

她的伤人之心,也随着匕首的消失,而消散殆尽。

指甲恢复了正常,唇色也不再漆黑,满身的黑图腾印记也如潮水般退去。

般若松了一口气,婆罗门十将们也松了一口气。玉夫更是满脸庆幸,生怕般若出什么事,自己回去无法与太霄交代也就罢了,十夜万一也找麻烦……也说不好呢。

般若转身,看着面前的长孙玉茗。

她的脸比刚见她时更小了。连日来的担惊受怕让她的脸变得消瘦,尖尖得让人怜爱。

般若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分明是一个自幼多病的病弱美人,对人没有丝毫的攻击性,那时她就觉得,这人是可以凭借一双不惹尘埃的眼睛就能入主花神录的人。但是后来她吞了那枚果子,也不知道是因为果子影响了她,还是她影响了果子。她变得与过去没有丝毫的连结。但好在,她归根究底,也还是心思从善的。

她不会看错人。

“回去吧,不要让殿下担心了。”般若伸出手,对静夫人道。

这一次,静夫人没有之前那样抵触。只是有些困惑和犹豫。

“相信我,你在等十夜平安归来,十夜也同样等待着你。”般若一字一句,郑重而认真。

静夫人终于没有再犹豫,缓缓抬起了手腕,将手放在了般若手里。

也就在二人指尖相触碰的瞬间,般若笑容正要浮现的当下,突然,二人手腕之间突然一股黑气冲天而起,打断了二人之间的牵连。静夫人一时不察,被黑瘴冲撞,倒在了地上。而般若则被黑气笼罩。

婆罗门十将立马发现不对劲,可是也已经来不及了。冲天的杀气弥漫开来,熏得般若眼睛都要睁不开,她全身都被包裹着,可她依然在这股怨气中看到了那人的脸——冥珩。

冥珩戴着帽子,整个人掩藏在斗篷之下,可是脖颈上的赤色鬼子印记却出卖了他。

正是死去的二皇子冥珩。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黑气笼罩了般若全身,般若少了金光护体,顿时无法动弹。

“不要过来。”冥珩阴恻恻地,看向了婆罗门众人,“我不是女人,我不会手软。”

再一次的,众人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唯独稍显镇定的,只有身在黑瘴中的般若。

“竟然是你。”般若看着冥珩,迅速反应过来,原来这些日子伴在长孙玉茗身边的,竟然是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可他似乎也不全然是过去的冥珩。

他身上的黑瘴百倍、千倍于旁人,他能够带领指挥他们,甚至可以说,他控制着它们。

他应当也不是冥珩了。黑瘴附身在了冥珩身上,他被吸取了力量,夺取了身体,窃取了记忆。他依然有着冥珩的脸,可是实际控制者已经换了人。这个人,恐怕就是君翊所寻找的,与外面的世界所连结的那个人。

她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在她的欢迎宴上,所有鬼王都或气愤、或不悦,唯独冥珩无动于衷,十分淡定坦然。因为,他与静夫人有过约定,完全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也怪不得冥珩对伏襄的窃位毫不在意,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直接炸死,将王位让给了他,原来他的目的根本不在此。

他想要的,只会是更加深层、更加广阔的东西。

“不要伤人!”静夫人看到此种情景,连忙拉住冥珩:“她是仙族的使者,若伤了她仙族不会放过我们,不要再给殿下树敌!”

“妇人之仁!”冥珩一拂袖,一把推开长孙玉茗,怒斥她:“原本我还寄希望于你,可是你太令我失望了!你连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每天都赌咒发誓让她去死的人都杀不死。甚至连刀都架在她的脖子上了,却不敢动手,真没用!怪不得十夜他对你冷淡。你的确哪里都比不过般若,如果让我选,我也不会选你。因为这个般若啊,她狠起来,可是连十夜都杀的……”

冥珩阴气森森地笑了起来,显然,他继承了冥珩的记忆,所以过去般若在大殿上诵读梵天净咒,导致往生六道全族烬灭的模样他全都见识过。

冥珩啧啧感叹:“站在六道鬼子的立场上,这个女人虽然可恶,虽然讨厌,但是不得不说,对于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你跟般若比起来啊,可真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寡淡无味,一贫如洗。”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静夫人完全没料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冥珩会这样说她,满脸的不可置信:“明明是你跟我说般若是小偷,她想要抢走我的十夜,怎么现在却成了我要跟她比,且哪里都比不过她?”

“你确实没有一个地方比她强。而且,正如她所言,你永远也比不过她。”

静夫人看了眼般若,吸了吸鼻子,笑:“你在刺激我,故意激怒我,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我不会再被你挑拨!”

“般若不是我的敌人,她是来帮十夜的!而帮助十夜,就是帮我。我也相信,十夜娶了我,就不会再看别人了。”

“你还真是天真啊……”冥珩捧着肚子笑了好一会,才道:“十夜喜欢谁,你心里难道没有答案吗?正是因为你心里很清楚,所以你才会相信我,跟我合作,想要在六道树立威.信,有自己的追随者,成为十夜不可抛弃的一份助力,不是吗?可惜啊,你真是做什么都不行呢。”

“我……”静夫人被冥珩说得无地自容,自己的秘密全被般若和婆罗门众听了去,更加的窘迫。

可是冥珩没有让她窘迫很久,笑了笑,又道:“哦,或许你还不知道,般若她啊……可是十夜三媒六……”

“冥珩!”般若突然间大喝,打住了冥珩的话。这让静夫人和冥珩都是一愣。

般若脸色难看,有些慌乱,连忙道:“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不需要再拿出来谈论。”

静夫人满脸狐疑和不解,不明白一直风轻云淡,哪怕面对生死也无所变脸的般若为什么陡然失了方寸。

而冥珩,则似乎抓到了般若的痛点,非但没有闭嘴,还变本加厉。

冥珩阴恻恻地一笑:“你知道吗?般若可是十夜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王妃,而你……只是一个人间的玩笑,一个连侧室都算不上的女人。你在十夜心中,什么都不是。”

冥珩说话时,似乎是对静夫人在说,可是眼睛却一直盯着般若。

般若被困在黑瘴里,想方设法挣扎着要出来,让他再也无法开口说话。可惜,她出不来。直到冥珩说完,她终于不再挣扎着要出来,反而平静下来,看着静夫人,解释:“你别相信他,他是骗你的!他就是故意想要激怒你,让你难受!你不能上当!”

静夫人无所反应,没有看般若,只是直直地看着冥珩。

冥珩又笑:“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事实。十夜和般若曾经在魂塔里,举行过以地为媒,经由鬼母见证、首肯,获得全族祝福的婚礼的,而你呢?鬼母是谁,十夜都没跟你说过吧?”

显然,静夫人的表情告诉般若,她似乎真的没有听十夜详细说起过“鬼母”。

她的表情呆呆地,仿佛甚至第一次听说十夜居然有母亲。

“你不要胡说,没有这回事!长孙玉茗,你不要相信他!十夜不告诉你关于鬼母的事情,只是不想你担心,不想你承受你该承受的烦扰!”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静夫人终于看向了般若,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为什么你知道的,永远比我多?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你比我活得久吗?”

“我……”

般若语结。

过去她可以推脱到活得够久,天地万物,三界规律都熟知七八,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看着无助又茫然的静夫人,她真的没有办法再以这个作为理由。

般若:“总之,你可以不喜欢我、不相信我,但是你一定要相信十夜,他在保护你,他只是不想你承受你不该承受的灾难。”

“简直是笑话。”冥珩大笑:“夫妻难道不就是该共同承担一切吗?十夜什么都不告诉她,什么都隐瞒她,你居然还能将这一切推脱到爱里去,真是笑话!”

冥珩说完,一把拎起了地上的静夫人,凑到她的耳边,朗声笑:“让我来告诉你真相。你啊,只是十夜鬼王在人间作不得数的一次儿戏,他从未向我们任何人介绍过你,他表面给了你无上的尊荣,可是内里却连一丁点秘密都没有透露给你。你所知道的关于六道的一切都是我告诉你的,这一点,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否则,你也不会这般彷徨,没有底气。而你……”

冥珩说着,看向了黑瘴中的般若,笑道:“你不是说十夜最在乎这个凡间女人么?那我们来打一个赌,让我们看看,在生死关头,二者择一,十夜会选这个凡人女子,还是你……这位高高在上的十三天佛陀,他心心念念亘古不灭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