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雨后骄阳从窗棱照进来,落下一片金灿灿的光斑。
身边没有人。
蔺时初不在。
她身上清清爽爽,穿的是他上大学时期的一件白衬衣。
地板上被收拾过,昨晚散落一地的两个人的湿衣服都不见了。
还有房间里其他被他们折腾着弄乱过的各处,也都大致恢复了原样。
大概听到了她走动的动静,温雅很快在外面敲门,“小姐,你起来了?”
“雅姐姐……”连翘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很有点不对劲。
昨晚,他的体力又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简直花样百出,而她又一味地纵着他,真正是……无度了。
过去这半个月,她虽然每天早出晚归,公事上的行程安排恢复到了之前一贯的密度,可是也没有一次敷衍过他呀!
——这人,怎么跟饿了多久似的!
还是,她体力太差了?
想想还是觉得不行!
以后不能这么惯着他了。
这样的高频率,每次都是这种程度的话,怕是会伤身。
进来送衣服的温雅难得见到自家小姐像现在这样一脸迷茫的样子,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你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的,在想什么?”
本就因为脑子里的画面有些脸热的连翘很快掐断了思绪,转念问道:“雅姐姐,几点了?”
“时初什么时候走的?”
“小姐,你嗓子怎么哑了?”温雅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上头,“该不会是昨天晚上淋雨着凉了吧!”
连忙又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尴尬得连翘飞快地转了话题,“姑姑和凛哥哥是昨天走的,还是今天?”
“都是昨晚走的。”温雅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凛少爷走得早,虞小姐等雨停了之后才走的。”
“对了!”好在温雅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转眼已是一脸兴冲冲,“姑爷回去拿护照了,说是要带你出国去补渡蜜月呢!”
这倒是十分出乎连翘的意料。
不过,难道他有这份心思!
她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如她所愿,他们越来越好了!
真好!
略一思忖,连翘很快问:“雅姐姐,我的手机呢?”
“在我这里。”说着,温雅拿出手机走上前递给她,“我让小兰跟着姑爷一起过去的,她会收拾好行李箱。”
见她坐下来,温雅走到她身后,将她垂落后背的长发拢在手里,来回顺了顺,“等我把小姐打扮得美美的,回来接你的姑爷也该到啦!”
连翘眉眼含笑,低头解锁了手机,查看。
并没有紧急来电和消息。
洗刷妥当之后,她打电话给姑姑。
虞司音正在开会,“董事长?”
连翘立即猜到姑姑是在公事场合,“没事,我稍后发信息给你。”
“好。”
挂断之后,她很快编辑好信息发了过去。
隔了一段时间才收到姑姑的回复,“好。”
在带不带保镖这件事情上,连翘是犹豫了的。
毕竟,这十年来,她几乎走到哪里都有人明里暗里的跟踪保护。
等连翘回到主楼起居室拿了护照,刚走到楼下大客厅,阿诚的电话打过来了,“小姐,能不能请姑爷把航班号告诉我。”
“你问过时初了?”
“是的。”阿诚迟疑了片刻,才接着说:“姑爷说……或许你更想二人世界。”
连翘想了想,道:“阿诚哥,最近你就多关注姑姑那边!”
“我和时初,我们能照顾好自己的。”末了,她补充一句,“时初也是有身手的。”
尽管心里不赞同,阿诚也没有直接提出反对,“小姐,我们保证不会打扰到你们。”
“绝对保证全程不出现在你们的视线里。”
把寸步不离地保护小姐,作为毕生使命,小姐的性命安危,高于一切。
——这是他父亲十年前拿命向连先生保证过的!
现在他接过了这个班,自然也不能有一丝一毫,一时半刻的懈怠。
其实十年来,连翘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保护。
或者说,一定程度上的没有隐私。
不过,既然时初不喜欢,她当然会照顾他的感受。
那就折中一点吧!
只要不让他知道,他应该就不会不自在了。
最后连翘只说,“我晚点发信息给你。”
“好。”
蔺时初是看到了连翘在打电话的。
几个重要的号码,他都设置了定时屏蔽。
只不过,时间还没到。所以现在,她接到谁的电话都正常。
重点是,他完全不认为,有什么事,能让她拒绝他带她出国渡蜜月这个安排。
就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有多重视他。
这是他无人可比的特权。
恰恰也成全了他无人可比的卑劣。
而他缓缓驻足,站定,贪婪地看着那个白色身影朝自己走过来,越来越近,直至触手可及。
明明是一身纤尘不染的净色,却有一种越清越艳,瑰丽得令人挪不开眼的视觉冲击力。
这一刻,蔺时初心里避无可避地横出了一种奢望——如果时间能就此定格。
不,应该更早。
或许今天的太阳,就不该照常升起。
对面,连翘一时被他看得脸热,“时初,我脸上有东西吗?”
蔺时初艰难地张了张嘴,“有!”
“啊?”说着,连翘就要拿起手机来照。
却被他伸手过来牵住了她的手,“好看!”
连翘顿时心花怒放,笑弯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正想娇嗔一句,他已经转过了身去,“走吧!”
在连翘看不见的地方,蔺时初一双深幽长眸里似有什么闪躲不及。
仿佛被强光灼伤。
这一次之后,她会开始防备他吧?
他知道,她一直深信他不会骗她,伤害她。
而这一次,他会让她失望透顶。
连翘……小翘……
……
开车之后,他半天没有再开口说话。
连翘也不做他想。
毕竟,他一向是清冷惯了的。
又过了一会儿,蔺时初到底还是主动把阿诚问他航班号的事告诉了她。
说完之后,他极难得的用了一副半开玩笑的口吻,调侃道:“依你看,单挑的话,我能接阿诚多少招?”
连翘冲他眨眨眼,“阿诚哥可是拿了好几个冠军的。”
蔺时初不置可否,“该。”
“冠军常有。”他一脸似笑非笑,“像他这种身家的保镖,不常有。”
“时初,等收购陆氏的收尾事宜尘埃落定,你就到公司去上班吧!”连翘倒不是觉得他话里有话,就是觉得也是时候该跟他商量这件事了。
闻言,蔺时初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等他移回目光重新专注于前方,连翘犹豫着低了头,半害羞地试探道:“要是我有了孩子,人懒了,不想动了,你也是要帮我的呀!”
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嗯。”
低低的,裹挟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连翘只当他是一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才刚刚改善了些,他没有说暂时先不要孩子之类的话,她已经在心里偷着乐了。
都说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堵住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这些年来,他又岂止是堵住了嘴巴呢!他是连心都一块儿堵住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强求对了。
昨天晚上他那么闹,十有八九还是跟昨天是什么日子有关。
他并没有忘记,昨天是谁的生日。
连翘相信,纪舒带着他没名没分地在连庄生活的那五年里,任何一个重要或不太重要的非他个人独处的场合,他都不会忘记。
她也还记得,是在第三次告白被他拒绝的时候,她直言不讳地问出了口,“就因为你妈是我爸爸的情人吗?”
当时他眸光温温凉凉,情绪也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就那么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说,“这还不够吗?”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当然她也知道,绝大多数人都是顾忌他人眼光的,人人都活在伦理世俗之下。
于是她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觉得这是阻碍,我可以让我爸爸跟你妈分手。”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了,语气也冷了,“既然你爸爸对你言听计从,你当初怎么不阻止他?”
连翘当时还不知道连明翰检举揭发蔺父,逼得蔺家走投无路的事,也不知道纪舒是怎么在那种情形之下入了连明翰的眼的。
她的想法很直接,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因为我想再见到你。”
听她这么说,蔺时初盯着她看了很久,黑明分明,清澈又漂亮的一双眼睛里分明有什么在流转涌动,最后全都重归了一片静寂。
而他薄唇轻启,始终还是那句,“我不喜欢你。”
这句话,她真的听他说了很多次。
在十六七岁的花样年华,连翘说过多少回喜欢他,他就拒绝过她多少次,直到连明翰半夜在纪舒**突发心肌梗塞,猝然离世。
纪舒做过些什么,连明翰的尸检报告里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心疼蔺时初,她有一万种方式让纪舒得到应有的惩罚,让她终身监禁直至老死。
甚至,直接让她死于非命。
冤冤相报何时了。
而且她相信,蔺时初也绝不愿意深陷在上一代人的仇恨里。所以当年,她才肯放过纪舒,任由他们离开云城,去国外生活。
如今,他正在试着走出桎梏,正视自己的感情,开始接受她,回应她,还有什么比这种进展更令她欢喜雀跃的?
即便是昨天,即便是出发之前,她也没有奢望过,他们之间会拥有这样一段旅程。
不管是在人流穿梭的机场,还是在头等舱,不管是下舷梯,还是坐车,连正常的并肩而行,他几乎时时刻刻都牵着她的手。
生怕她丢了似的。
一开始连翘还有些不适应,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不过她很快就习惯了。
安安心心地黏着他,做一对连体婴。
最后一段行程,他甚至准备了一架直升飞机,“怎么,只许你给我买上千万的豪车,不许我带你坐私人飞机?”
连翘连忙钻到他怀里去,“许许许,你做什么我都许!”
他挑着眉,绷起脸,“怎么个许法?”
她从善如流地踮起脚尖咬住他耳朵,“…以身相许……”
飞了四个多小时,飞机终于开始降落。
粼粼泛银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岛屿如星罗棋布。
蔺时初伸手指给她看的,是一座新月形的小岛,葱葱郁郁地嵌在一片湛蓝的海水中央。
之后一连几天,他们白天出海钓鱼,到了傍晚,就在水上露台烹饪和享受美食。
原来他不仅会开快艇,快驾驶帆船,会水上冲浪,还会煲汤和烹调各种海鲜。
他甚至还会种菜。
太阳底下,他背着大水壶一行行地给菜地浇水。
连翘戴着大大的宽边帽跟在他旁边,等他凑过脸来的时候,乖乖拿手帕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我是不是宝藏男孩?”
她立即两眼放光地勾住他脖子,“是传说中的万能老公!”
然后他就低头吻下来。
绵长而缱绻。
一反常态的,一到晚上他就格外安分,连着三个夜晚相安无事之后,连翘反倒绷不住了。
翻过身去像只泥鳅一样往他怀里钻。
他却只张开双臂将她抱住,吻她额头,喃喃哄她,“小翘乖,快快睡。”
她哪里肯依,不一会儿就搅得他呼吸粗重起来,最后他实在抵不过便将她牢牢圈在怀里,“……我怕伤到孩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连翘顿时左右为难了,“哪里就一定有了!”
“也许有了呢?”
她自己倒是感觉不出任何不同。
不过,以他们的频率,实在是大有可能的。
本来她还想说点什么宽他的心,他已经适当松开了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睡吧!”
她只好彻底老实下来。
这样又过了两个晚上,连翘实在怕他憋坏了,到底还是锲而不舍地撩拨得他丢盔弃甲,一发不可收拾地折腾了大半夜。
第二天一睁眼,他就言之凿凿地宣布要暂时禁了这件事,甚至“扬言”要跟她分床睡。
连翘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忍着笑问,“那要禁到什么时候?”
他拧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从**跳下去,一阵风似地走了出去,“等你亲戚来了之后。”
连翘又乐了,从没见过他这么扭捏可爱的一面。
……
第十天夜里。
连翘大约是被渴醒的,迷迷糊糊地一翻身才发现身边没有人。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
他们抵达的第二天,两名佣人就不在这边过夜,住到了一公里开外的另外一处平房里去。
只有白天会定时过来给他们送生活物资,做些清洁打扫和收拾工作。
所以,绝大多数时间,整栋房子里就他们两个人。
连翘一向是胆子大的,倒也不觉得害怕。
不过晚上风大,她走着走着就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而且,她都走到外面了,怎么还没看见他?
这么晚了,他不睡觉,在外面做什么?
白月光从天上倾泻下来,霜糖一样洒在地板上,她也没有开灯,就这么一路朝游泳池那边走过去。
她依稀听到那边有动静。
刚转过落地窗就看到他从水里起来了,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紧实身材。
月夜星空之下,越发显得长身玉立,比例完美,远看如一枝清劲有力的竹。
连翘刚准备走出去叫他,就看到他拿起了手机,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她单纯是不想打断他讲电话,才想着不如早一步回到房间去。
可是,她却没有等到他上床来。
听动静,他很快换了一身衣服又出去了。
还不止,他出去之后没多久,她就听到了一种不属于周围自然环境发出来的声响。
越来越清晰。
连翘是看着他走上直升飞机的。
却一时厘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一种样的什么感受。
她完全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手脚冰凉地扶着门沿站了好一会儿,她才想到去找手机。
自从上了岛,她每天看手机的时间都很少,有时候甚至要刻意想起来,才去拿了手机来看。
不过,一直也没有特别的电话和信息。
连晟是一家成熟的上市公司,从上到下几十个部门各司其职,绝不会因为她这个董事长突然休个长假而不能正常运转。
而且,任何时候,姑姑都可以代替她做任何决定。
何况还有凛哥哥。
她并不担心。
至于阿诚派过来的保镖,她手机里装着一枚最先进的全球定位芯片,他们不会查不到她的实时位置。
她现在担心的是时初。
毫不犹豫的,她直接把电话打给了阿诚,“阿诚哥,望山大宅有没有什么状况?”
……
直升飞机上,蔺时初双目生疼地盯着海面上那个新月的形状,越来越小,趋于模糊,直至无影无踪。
而他眼底就仿佛有什么在极速断裂,塌陷,终成深渊。
那天她来抢婚,他们的婚礼开始之前,他就对她说过,“你很快会主动提出离婚。”
到今天,一个月零五天,绝不能算慢。
现在他只希望,等她睡醒,发现这段蜜月旅行不过是他精心编织的一个温柔陷阱,她能拿出在商场上的杀伐决断,对他毫不留情。
落地之后,他准时接到了厉北宸打过来的电话,“放心,顶多再一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