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流水环绕的罗思丽庄园中有个完全孤立的庭院,四面环水,没有桥,也没有船。要想到岛上去,唯一的道路就是从狮庭中狮子喷泉最大的狮子口中进去,穿过地下密道,到庭院中的暗门,或者从别的地方游过去。这个孤岛一样的庭院是菲泽塔的秘密花园,除了庄园的建造者以外,只有菲泽塔和丽贝卡知道如何用除了游泳以外的方法到岛上去。
月色如华,照得湖心庭院种植的奇花异草都像用银子做的。隔水环绕庭院的回廊中,金灿灿的黄铜喷泉泄下的泉水如水银泻地,摇晃出满墙迷离的水影。火盆照亮庭院中央有一个舞厅大小的石板小广场,用金色与银色构建出一个可望不可及的仙境,也让庭院中一身七彩霓裳的女子分外醒目。
“丽贝卡,你想在这里看我跳舞?”
丽贝卡托着下巴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你舅舅给你做的衣服很好看啊,为什么平时不穿?”
还不是平时穿惯了男装,怕穿女装会被人笑话?还是穿异族女子的服饰。菲泽塔一身镶天蓝色锦缎边的宽袖长外衣不知是用什么工艺染的,渐变的金红色灿烂如同晚霞。敞得过大的领口露出里面绣浅色百花纹的红色抹胸,衬得酥胸一片粉腻。深紫色束腰用极细的明黄色带子扎起,极好地衬托出诱人的*曲线,修长的腿在明黄色百褶裙下若隐若现。脖子上七彩琉璃珠串成的项链下面是黄金如意挂坠,显得脖子分外修长。黑色的假发被编成复杂的发式,随着她的动作在月光下微微泛出蓝光。珊瑚珠头饰绕着发髻,发髻中央插的巨大的黄色绢制牡丹花瓣层叠形态*真,一点也不显得俗气。黄金步摇上的玉蝴蝶和细长的珍珠耳坠一起随着她的脚步在脸颊旁起舞。
好一个异国尤物,丽贝卡看得都快动心了。“跳吧,跳吧,不然的话,我可不相信你说的那些故事。”
“好吧,让我想想。”
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回到两年前,回到大明国,回到南京城,回到十里秦淮,回到凤仪阁,回到花魁临死前最后的一支七彩霓裳舞。衣服是梦回大唐的华丽,动作带着来自西域的妩媚,绕着她飘舞的轻纱像层层祥云裹着一缕幽魂,仿佛只要风大一点,她就会乘风而去,离开这从来不曾属于她的人间。舞者凄婉的表情让看者伤心,空灵的歌声让闻者落泪,因为一曲过后,她就将和心爱的人天人永隔。这是荆棘鸟的胸膛被刺穿时的哀鸣,是用一生中最大的痛苦成就的最后的凄美,只求香消玉殒之前,能在心上人心中永远留下自己的倩影。
跳吧,让身上的气味再传得远一些。丽贝卡悄悄藏起一个小瓶子。菲泽塔如今的事业一帆风顺,唯有苦恋了十年的爱人依然对她无动于衷,想订婚就订婚,说悔婚就悔婚。虽然罗宾一直解释说范并不是对菲泽塔没有感情,而是自卑,丽贝卡依然为菲泽塔感到难过。小瓶子里是格里菲斯的“气味魔法”,作为菲泽塔给他的九百九十英镑本钱的谢礼,也是为了向她证明他可以控制人心的“魔法”确实是存在的。瓶子里的东西在菲泽塔和丽贝卡闻起来,都像是普通的香水,但是格里菲斯说这种气味对男人有催情的功效,死活不肯说原料是什么,只是特意叮嘱菲泽塔“用的时候小心点。要是你的心上人闻了以后对你太粗暴,别来找我”。菲泽塔当场要打开瓶子闻闻,格里菲斯立刻吓得退避三舍,因为他自己闻到这种气味,也会控制不住自己。菲泽塔忍不住告诉了丽贝卡,但是又不敢用,觉得用这种方式吸引心上人没有意义。
为了好友的幸福,也是为了试试格里菲斯的“魔法”到底有没有效果,丽贝卡只能骗菲泽塔,说她想*的歌舞,要她跳给她看,趁她不备,把格里菲斯给的香水洒了半瓶在她的衣服上。都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情欲上来了,什么理智、自卑感、腼腆……统统见鬼去吧!当然,如果真的能成功,丽贝卡一定会在他们开始上演活春宫以前悄悄离开。
听到风卷衣袍的声音,菲泽塔吓了一跳:“谁?”她的脚步已经停下,飞在半空中的裙摆绕着她细长的腿合拢,像牵牛花合上花瓣。
来了来了来了。丽贝卡悄悄退向秘道的方向,突然觉得不对。如果不速之客不是从密道过来的,她怎么没有听到水声?
菲泽塔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密道没有人,也没有听到水声,那人到底是怎么来的?飞过来的吗?等等……水上飘?轻功?中国功夫?菲泽塔怯生生地用汉语问了一句:“白大哥,是你吗?”
“仙女,你认识我?”一个人影从阴暗处走出来,容貌酷肖白夜,但是明显比他年轻得多。
“你是白晨?”菲泽塔一下子有些尴尬,“你什么时候到英国的?还在这时候来,吓我一跳。”
“仙女,你真的认识我?”白晨像着了魔一样走向菲泽塔,“告诉我,是哪个男人忍心让你伤心,让你落泪?忘了那个负心人吧,我会保护你……”
“晨儿,你干什么?”菲泽塔让人看到自己穿着异族女子的衣服大跳艳舞,已经够尴尬了,不论白晨是对她冷嘲热讽,还是顾左右而言他,菲泽塔都不会奇怪。可奇怪的是白晨的眼神中一片迷离。
“菲兹,我建议你赶快跑。”丽贝卡悄悄凑到菲泽塔耳边。
“怎么了?”菲泽塔被白晨*得步步后退。
“闻闻你身上是什么气味。”
菲泽塔举起袖子闻了闻:“格里菲斯的香水!丽贝卡,你……”
“如果你不想在这里名节不保,就赶快跑吧。”
事实证明格里菲斯的“气味魔法”确实相当有效。菲泽塔原本主张把胆敢袭击她的海船又付不出“赔偿金”的海盗绞死算了,格里菲斯却说他有本事让他们学会俯首帖耳,于是菲泽塔把抓来的海盗俘虏都往格里菲斯的“雷米尔号”上扔。“雷米尔船队”的各艘船中除了船长和大副以外,基本上都是海盗奴隶,根本没有佣金之忧,在别人看来是烫手山芋的海盗奴隶却让格里菲斯成为所有旗舰船长中最富裕的一个。
不过证实格里菲斯的“魔法”的小实验给菲泽塔惹了个不小的麻烦。
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仙女以后,白晨立刻表示“非妃英小姐不娶”,哪怕白夜迫于无奈,干脆认菲泽塔为妹妹,结果白晨仅仅是改口为“非妃英姑姑不娶”,可怜的范又多了个情敌。白晨在英格兰的时候,罗思丽庄园越来越热闹了。从白夜黑压压的脸色,菲泽塔知道如果再不采取点行动,可能想要她死的人又会多一个,不惜重金给了白晨一支船队,把他打发得远远的。“天使船队”中其他的船队最远也就是到新大陆或者地中海,只有白晨的“沙利尔船队”是中国-英国两点一线地跑长途。他也当真是为了心上人,做什么都无怨无悔,每次千里迢迢地回来,只会用小狗一样无辜的眼神看着菲泽塔,偶尔能一亲香泽,甚至只要拉拉小手,就满足得满天飞,弄得菲泽塔心里很过意不去。
阿妙倒是一点也不反对白晨娶菲泽塔,甚至还很乐意做推波助澜的工作,以至于菲泽塔怀疑是不是能让白夜头疼的事都会让阿妙觉得有趣。有一次因为气恼于范的冷漠,菲泽塔半开玩笑地提出只要白晨愿意接受洗礼信仰新教,她就愿意下嫁。这下触到了白晨的底线,他的一腔热情立刻就灭了。明朝的中国人依然和马可•波罗时代的中国人一样,认为“蠢子说只有一神,哲人说有许多神”,不论是天主教、新教还是东正教,只能信仰上帝的教义本身就是愚蠢的象征。原本只负责看热闹的纳赛尔更是直言“上帝教”就是愚蠢残暴的代名词。
慕兰人对“上帝教”的抵触古已有之。根据慕兰的史书记载,公元四世纪的时候,慕兰有一任苏丹登基以前在埃及的亚历山大城求学,亲眼目睹了“上帝教”教徒的暴行。当时的亚历山大城原本是个极繁荣的大城市,各种信仰的人们和平地共同生活,不分国界地追求知识和真理。年轻的慕兰王子十分爱慕他的老师希帕提娅(1),称其为“融美貌、智慧以及一切美德于一体的最完美的女性”、“上天派来拯救人类于愚昧无知的女神”,但是希帕提娅对知识的渴求让她对求爱者都十分冷漠,甚至让慕兰王子都望而却步,只能把对老师的爱恋藏在心里。后来基督徒——也就是慕兰人所谓的“上帝教”教徒——来到了亚历山大城,先是用妖术蛊惑人心,当信徒增多以后,再以威胁的方式壮大队伍,然后开始清除异己。他们的暴行包括摧毁亚历山大大图书馆,将无数学者的心血付之一炬,只因为这些学者的研究成果不符合《圣经》的内容。他们肆意屠杀不愿意信仰上帝的人,因为他们的神说不信仰他的人都是恶魔,都是应该从世上清理掉的污垢,却忘了按照《圣经》所说的,上帝创造了世界上的一切,这些“污垢”也是上帝的杰作。同样遭到迫害的还包括慕兰王子爱慕的希帕提娅,因为她热爱知识和真理胜过虚无缥缈的上帝,还因为她身为女性,却胆敢以教师的身份凌驾于男性之上,不符合《圣经》的教义。亚历山大城沦陷为“上帝教”教徒的天下以后,希帕提娅被这些崇尚残暴愚昧的人说成是女巫,把她的智慧与人性魅力说成是“蛊惑人心的妖术”,结果这位著名的女学者被暴徒拖到教堂,扒光衣服,用尖利的蚝壳将她的肉由骨上剥削下来,手脚砍下,用马车拉着她残缺不全的尸体游街,最后与她所崇拜的学者们的著作一样被付之一炬,而害死她的西里尔大主教则因为残杀异教徒、摧毁古人类文明有功,被封为圣徒。慕兰王子身在他乡,势单力薄,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崇拜爱慕的老师遇害,在充满亚历山大城的*下,还是靠假装愿意信仰“上帝教”,才侥幸逃回慕兰。他登基以后,立刻宣布任何信仰上帝的宗教都是邪教,慕兰的国门永远不能向信仰“上帝教”的人敞开,如果在慕兰发现任何信仰上帝的人,一定要立刻处以极刑,不需审判,没有赦免。包庇“上帝教”教徒与信仰“上帝教”同罪,若是王亲国戚信仰“上帝教”,或者包庇“上帝教”教徒,罪加一等。所有“上帝教”教徒以及包庇“上帝教”的人被处死以后,都要立刻用火烧掉尸体,而且绝不能将骨灰埋在慕兰的疆土内,不然的话,“上帝教”会像瘟疫一样传播,把慕兰带向灭亡。一千两百年过去了,慕兰的法律几经修改,唯有这一条被历代苏丹奉为真理,没有任何改动。菲泽塔到这时才知道在慕兰的时候,为什么纳赛尔一直说她是中国人,不敢说她信仰上帝。如果不是纳赛尔曾经外出游历过,知道“上帝教”中也有好人,恐怕菲泽塔一踏上慕兰的土地,就会被活活烧死,免得她在慕兰传播“瘟疫一样的‘上帝教’”。
菲泽塔尝试过解释那些暴行都是腐败堕落的天主教教徒做的,天主教确实是违背上帝的教义、肆意歪曲《圣经》的邪教。英格兰信仰的是经过改革的新教,不会再发生这种愚昧的暴行。可惜当时的新教也还未脱离愚昧无知。且不说对犹太人的迫害不论在新教还是旧教,都从来没有中断过,且不说新教路德教派的创始人马丁•路德正是烧死伽利略的凶手,且不说西班牙医生米圭尔•塞维特斯也因为通过解剖学发现三位一体说不正确,被新教胡格诺教派的创始人约翰•加尔文慢慢烤死,菲泽塔在“异教徒”面前为“上帝教”辩护后不到半个月就遭了报应,因为包括宗教信仰在内的种种原因进了监狱。
注释:(1)希帕提亚(370年—415年):希腊化古埃及学者,是当时名重一时、广受欢迎的女性哲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以及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