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树叶已经全都黄了,风一吹,就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山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龙皇趴在菲泽塔的肩膀上,硬要和她一起去。

“我说,你能不能别变成壁虎的模样?”龙皇的嗓音十分迷人,可菲泽塔还是觉得壁虎很恶心。

“朕要是现出龙形,会吓着村民的哟。”

“那就干脆变成人的模样嘛。”尽管菲泽塔有些担心自己看多了龙皇变成人的模样以后,会不会一时头脑发热,真的想留在他身边不肯走了。

“小女子,你看看身后。”

菲泽塔回头看了看,就看见许多松鼠、兔子等等小动物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这是什么?”

“朕的跟班。如果朕变成人形,他们也都会变成人。”

“你就不能低调些?”

“小女子觉得朕变成壁虎,还不够低调吗?”

菲泽塔没话说了。

和往常一样,菲泽塔在山路上走了没多久,就站在了狐仙庙前面,还没进门,就听见小狸猫的欢呼声:“小惠姐姐来了!”

菲泽塔弯下腰,等着三个小毛球扑上来,神威却先她一步拽着他们的尾巴,抓回去按在地上:“恭迎龙皇陛下。”

“神威大人?”小狸猫们面面相觑,还是学着他的样子跪拜。

“神威……”看他们一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菲泽塔拽下肩上的壁虎,一巴掌拍死在墙上,“现在能起来好好说话了吗?”

“娘娘有何吩咐?”神威跪在地上,头都不抬。

“神威!”

“在龙皇面前骚首弄姿,让他纳你为妃,真是恭喜娘娘了。”神威冷冷地嘲讽。

“神威,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属下若有任何措辞不当,还望娘娘赎罪。”

“你简直无理取闹!”

“是吗?”神威冷笑。

“小惠姐姐……”小狸猫们虽然跪着,看她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总算让菲泽塔还有些欣慰。

菲泽塔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为他们做的饭团放在地上:“是给你们的。”

“太好了!”

“谢谢小惠姐姐。”

小狸猫们一拥而上,每人拿了一个,发现还多出了一个。

六宝回头看了看依然跪在原地的神威:“这个是给神威大人的吗?”

神威低头不语。

“随他爱吃不吃。”菲泽塔愤然离去。

“神威大人?”三只小狸猫捧着剩下的饭团不知该怎么办。

“你们分了吧。”看不到菲泽塔的背影以后,神威才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如果继续和他们在一起,神威怕自己会在小狸猫的面前流下泪来。似乎从第一次见面,他的视线就再也离不开那抹灿烂的金发。第一次见面时为他包扎伤口的温柔,第一次看到她穿女装时的惊艳,和她一起带着小狸猫钓鱼掏鸟窝,发现她的路盲以后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她在清州城被捕以后的心急如焚……还有枫叶祭上的南蛮舞,火红的身影仿佛是枫叶化成的精灵在舞蹈,即使尊贵如龙皇,也被她深深吸引,从此以后,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身边,更何况神威。可他只是一只刚成人形的小狐狸,有什么资格觊觎龙皇看上的人?

小狸猫们互相看了看,觉得手里的饭团也没什么味道了。

“小惠姐姐是不是做了龙皇的妃子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七宝把饭团上的米粒一粒一粒地剥下来吃。

“难怪神威大人伤心。”六宝叹了口气。小狸猫们早就看出神威对菲泽塔的心思了,每次在她下山的时候,都给她设路障,让她回不去,以至于神威经常不得不亲自送她——至于送的路上要不要故意绕点远路,好在一起多待一会儿,这就不是小狸猫们关心的事了。

只有八宝捧着饭团子,吃得一点心事都没有:“小惠姐姐又没有说从此以后不理我们。”

“对哦。”心事没了,七宝的胃口也好起来。

“就算对手是龙皇陛下,我们也要支持神威大人。”六宝伸出沾满米粒的小爪子,七宝把爪子放在他的爪子上,八宝还舍不得放下饭团,腾不出手,看得两个哥哥只有各自叹息的份。

等到八宝吃过瘾了,六宝和七宝以为他总算能好好地和他们商量一下如何帮神威大人把小惠姐姐赢回来,他却直起身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有陌生人上山来了。”

趴在菲泽塔肩上的龙皇也咧开诡异的笑脸:“小女子,你在日本的第一次劫难来了。”

*****菲泽塔回到村子时,就看见村里的孩子们围着安倍熙照做游戏,琅铘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们玩。

“笼女,笼女,笼中的鸟无时无刻地想要出来。”孩子们手拉手,围着蹲在地上用手捂住眼睛的安倍熙照转圈,“在黎明的黑夜里,白鹤与乌龟滑一跤的时刻,背后的那个是谁!”

歌唱完了,孩子们也停下来。

“四生。”琅铘在一旁帮安倍熙照作弊,看得菲泽塔想笑。和小孩子做游戏,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是平次对吧?”安倍熙照故意说错。

“错了!错了!”孩子们拍手大笑,“阴阳师哥哥还得继续做鬼。”

“怎么又错了?是不是你们骗我?”安倍熙照故意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去追他们。

“是你自己笨,一次都猜不对。”孩子们尖笑着逃开,“还是小惠姐姐厉害,每次都能猜中。”

菲泽塔能听出每个孩子的脚步声不同,捂住眼睛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不过玩个游戏都那么较真,确实没意思。

“我不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安倍熙照重新捂着眼睛蹲好,孩子们手拉手围在他身边一边唱儿歌一边转圈,唱完以后,安倍熙照却放下手站起身:“织田殿下,您有完没完?”他的身后站的是信二家的六郎,六郎身后是织田信长。

“是不是轮到我做鬼了?”织田信长和蔼得像个邻家大叔。

“是武士!”

“太帅了!”

村子里的小孩都是第一次见到武士,顿时没心思做游戏了,满是好奇的目光让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将们不知所措。

看到织田信长一行都带着武器,琅铘也变回麒麟的模样,默默守在孩子们身边,也是警告织田信长带来的武士不要轻举妄动。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一处世外桃源,”织田信长悠闲地环顾四周,“看来那个南蛮人确实是在这里。”

“南蛮人?”孩子们面面相觑。

“他是来找妖怪老爹的。”安倍熙照把孩子们轰走,只剩他自己和琅铘与织田信长带来的武士、人夫对峙。

妖怪老爹?南蛮人的发色、肤色与日本人不同,确实可能被无知愚民当成妖怪,可为什么是“老爹”?虽然劫法场的时候,织田信长没有看到南蛮人的脸,可是看身高,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才对。

当莫名其妙的凯撒被带到织田信长面前的时候,两个人只有大眼瞪小眼。

“日本从什么时候开始来了那么多南蛮人?”果然是“妖怪老爹”,红色的头发真的很像妖怪。

“妈的,这群人全是秃头?”凯撒则是很不礼貌地盯着他们的发型看。

别人听不懂英语,一看到织田信长就躲在暗处不想让他们看到的菲泽塔却再也憋不住笑——不仅凯撒大惊小怪,就连龙皇都在一旁大摇其头,感慨人世间“世风日下”。月代头果然很难看,别说是外国人了,就连日本的妖怪都看不下去。

菲泽塔过于嚣张的笑声终于暴露了她的藏身处,灿烂的笑容却让看到她的人都像中了定身术,没有一个上前阻止她嘲笑他们的主公。

“我终于找到你了,南蛮人。”在清州城的时候,织田信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没想到把他吓得草木皆兵的南蛮人居然是个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少年。织田信长失神地走向她,菲泽塔则是立刻敛起笑容,伸手去摸背后的剑。

看到她拔剑,织田信长才回过神来:“‘谢顶的大叔’来买你的南蛮火炮,南蛮商人就是这么对待买主的吗?”言语中半是笑她的无知,半是笑她的无礼,还说得让她没法回嘴。

菲泽塔似乎根本没听出织田信长语气中的揶揄,反而因为他自称“谢顶的大叔”笑茬了气:“抱歉,我刚来日本,还不太了解你们的风俗。”

“你来日本多久了?”

“两个月。”

“才两个月?日语就说得这么好。”

“也有死活学不会的。”菲泽塔指凯撒。

龙皇悄悄爬到菲泽塔耳边:“小女子,他刚才是在笑话你,你就这么吃瘪吗?”

菲泽塔看了看龙皇:“陛下,你有锻造师吗?”

“有。”龙皇已经明白了,爬到地上。很快,一只螃蟹飞奔向“朗斯洛特号”。

“丫头,这帮秃子是来干什么的?”凯撒走到菲泽塔身边,还警惕地打量他们手里的武器。

“来买船上的大炮。”菲泽塔为了憋住笑,双肩一颤一颤,反而让每个人都可以看出凯撒刚才肯定又出言不逊了。

“无礼的家伙!”前田利家喝道。

他刚出列,就被菲泽塔一剑鞘捅在肚子上:“我的下属轮不到你教训。”

“又左,退下!”织田信长斥退前田利家,“南蛮人,你叫什么名字?”

“菲泽塔•维多利亚•斯第尔顿。”欣赏够了他们为难的表情,菲泽塔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一样大笑起来,“不过村子里的人都叫我惠比寿。走吧,我们去船上看看货。”

每次看到“朗斯洛特号”上的事物,总会让菲泽塔和凯撒想到惨死的伙伴,两个人都是几乎自从到了日本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船上过。一踏上甲板,两个人都傻了——甲板上铺了一块很大的布,下面是很多整齐的凹凸不平的东西。菲泽塔一下子揭掉上面的布,甲板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五十块大铁锭。

“这是……”

“你要的火炮。”菲泽塔用下巴指了指甲板上的东西,“上次被捕以后,我也仔细地反省过了。虽然是为了筹集路费的无奈之举,走私军火确实很不应该。不过卖铁锭应该没问题吧,领主大人?这都是正宗的英国货,一百贯钱也不亏。”

五十门火炮……织田信长一心盼望的五十门火炮,就这么没了!昨天还是火炮,今天就全都成了大铁锭。家臣们都等着织田信长大发雷霆,想不到他只是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一百贯钱太便宜了,我出五千贯钱。”

“五千贯?”菲泽塔傻了。

龙皇重新爬到菲泽塔肩上:“没错,五千贯,不过不是为了买火炮,而是为了买你的人心。”

“什么意思?”

“五千贯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在他还清债以前,可能邀请你住到他的城堡里去,至于进去以后……可能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壁虎冰冷滑腻的尾巴划过菲泽塔的脖子,惊得她一身鸡皮疙瘩,“小女子,可别被骗喽。”

以为她是男人,就想买她的人心,如果织田信长知道菲泽塔其实是女儿身……看样子还是隐瞒性别为妙。

“怎么,你不愿意?”菲泽塔惊讶的表情让织田信长很有成就感。

“确实不愿意。我只想筹集去大明国的路费,没指望靠这些东西盈利。五千贯太多了,估计你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一百贯就够。”

世上居然还有买家抬价卖家压价的事。旁边的人夫、武士都傻了,只有谈话的两个人知道他们是在暗中较劲。

“好,我先付五十贯的订金,剩下的以后再慢慢还你。”织田信长示意人夫把铁锭都搬回去。

作为一个小商人,菲泽塔对织田信长还是挺有好感的:“走吧,下去看看赠品。凯撒,炮弹和火药的储藏室在哪里?”

凯撒走在前面带路,后面是菲泽塔。家臣还有些担心前面有危险,但是织田信长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们进船舱。巳厘村的村民拆船没有拆得太过分,还能依稀看出原型,昔日与伙伴们一起嬉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物是人非,让船长和大副不堪回首。织田信长倒是好奇得像个小孩,哪怕仅仅是水手室的十字架、船头的吉祥物,都要缠着菲泽塔问上半天。看到船长室,织田信长更是像老鼠掉进米缸,一得到菲泽塔的同意,就下令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搬走。等下到仓库,看到剩余数十箱的火药、炮弹,织田信长的眼睛都亮了。

“这不算走私军火吧?”菲泽塔故意嘲笑他。

织田信长抓了一把垫在箱子里的木屑,好像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了船上的洋铁做火炮,再加上这些炮弹,我就可以更早地平定战乱、统一日本。惠比寿桑,全日本的百姓都会感谢你为他们带来和平。”

“用战争换来的和平,真是讽刺。”人夫进来搬东西,菲泽塔一眼也不想多看能提醒她亲手杀死自己船员的往事的一切,一个人先出去,“洋枪火炮都是给不会用剑的白痴用的武器。”

“不,我认为在战场上,火器代替刀剑是必然的结果。”织田信长跟在她后面出来。

“哈?开一次枪要花半天时间,还一点准头都没有。这点时间换个好点的剑客,已经能杀几十个人了。也不能用来伏击,开一次枪不一定杀得了人,但是发出的声音马上就会暴露自己的藏身处。”菲泽塔一脸不屑,“大炮在海战中用来打船确实不错,不过在陆地上,我看还不如铸成铁块用来砸人有用。”

织田信长还想反驳,转念一想,想起她在法场上一个人对付上百个足轻武士尚且游刃有余的英姿:“如果是你,火枪开一次枪的时间能杀多少人?”

“那要看对手有多强了。”

织田信长看向身后:“又左!”

“是!”前田利家站出来。

“和南蛮来的客人切磋切磋,要是输了,就拿你手里的刀切腹。”

切腹?!菲泽塔傻了,前田利家却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