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张的领主大驾光临,村民们诚惶诚恐,生怕惹怒了领主。织田信长倒是对他们奉上的粗茶淡饭一点也不介意,谈笑风生,没有半点领主的架子,甚至明讲“你们招待的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尾张第一的大傻瓜而已”。听到信二家已经有七个孩子,更是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要是我的老婆也像你的一样能生会养就好了。这样吧,你嫁一个女儿给我做小妾怎么样?”看到信二吓得只会用眼角瞅黑得像煮熟的牛蒡草一样的三生和四生,又像个恶作剧的小孩一样大笑不止。领主的亲切很快就赢得了淳朴村民的好感,以至于菲泽塔要和前田利家切磋的时候,村民也都当看戏一样。

“爸爸,我看不到。”吉花拽着吉助的衣服,要他抱。

“吉花!”阿花连忙把女儿拽回来。

“看不到吗?”织田信长回过头,抱起吉花放在自己的腿上,丝毫不介意她一身的尘土泥巴弄脏自己的衣服,“现在能看清楚了?”

“嗯!”吉花没看到父母和爷爷吓得脸色煞白,只觉得武士大叔很亲切。

“你说他们两个谁会赢?”吉花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挺会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但是还不会说谎,织田信长想从她嘴里套出菲泽塔的底细。

吉花傻乎乎地咬着自己的指头:“小惠姐姐会赢吧。那个武士哥哥毕竟只是凡人,小惠姐姐可是惠比寿。”

“吉花,闭嘴!”阿花吓得脸都白了,“大人,孩子还小,不懂事,请您饶恕她的胡言乱语。”

“不,她说得很好。”织田信长被阿花的抢白吓了一跳,没注意到吉花说的是“小惠姐姐”。

阿花抬起头,看到吉花把沾着口水的手指往织田信长的衣服上放,连忙把她抱回来:“吉花,乖,让爸爸抱你。”

吉花被阿花抱走了,织田信长看到衣服上留下的污渍,也一点都没有在意,亲切的态度让村民受宠若惊。

切磋武艺的两个人走到海滩边的空地,前田利家拔出*拉开架势:“前田又左卫门利家,请南蛮浪人赐教。”

“好长的名字。”菲泽塔只有这一句回答,言语中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名字的长度方面根本没有资格说别人。

前田利家身材高大与白人相比也毫不逊色,因为善使长枪,被称为“枪之又左”,自从十五岁出仕以来,便是织田信长的得力猛将。他惯用的长枪长三间有余,菲泽塔的“北斗”长度远远不及一间,而且她的人还没有她的剑高,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大人欺负小孩一样——但是交上手以后,就成了小孩欺负大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前田利家用惯了长枪,用*反而不习惯,旁人只看到他像是在被一个身高连他的胸口都不到的小孩耍着玩。菲泽塔连剑都不拔,只是一味躲闪。她不想让村里的小孩见血,可看前田利家的样子,菲泽塔赢了他切腹,输了被他杀,赢也不是,输也不是。

“南蛮人,为什么不拔剑?”前田利家终于被她的态度惹火了。

菲泽塔不答话,只是苦苦地想着对策。织田信长说“用手里的刀切腹”,也就是说手里没刀,他就不用切腹了。

看到菲泽塔拔剑,前田利家心叹她终于肯拿出真本事了,可还没看清她的剑是什么模样,手里的刀便只剩一个柄,被斩断的刀刃落在旁边,反映出刺眼的阳光。

“我……输了。”前田利家低头认输。

“刀断了,天意吧,别切腹了。”

菲泽塔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前田利家要用被斩断的刀刃切腹。

“真是个老实人啊。”菲泽塔仰天长叹,把“北斗”挥过去。前田利家只见眼前黑光乱晃,一片叮叮当当声之后,手里的刀已经全都成了巴掌大的小铁片。

“上帝给你双手,不是让你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菲泽塔向前田利家伸出手,扶他起来,“倒是会*你自尽的主公,你觉得还值得效忠吗?”

“又左!”织田信长一声厉喝,前田利家立刻回到他身边。这南蛮人确实有趣,人聪明,武艺又好,正合织田信长的心意。织田信长还在考虑怎么把她招徕到自己麾下,她倒好,先从织田信长麾下挖人了。

“不过是仗着剑好罢了。”一旁的柴田胜家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菲泽塔抱着剑站到他面前。

“我说你人不大,用这么大一把剑,难道不觉得可笑?”

“就是因为人小,手不够长,才需要用这么长的剑。”菲泽塔把“北斗”的剑柄递给柴田胜家,“你要是用得了,就送给你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

柴田胜家一把抽出剑,正想嘲笑她用这么轻的武器,剑刃转了个弯,就朝他自己的脖子抹过来。菲泽塔用手里的剑鞘在剑刃上一点,救了柴田胜家的命,可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北斗”又从另一边要去抹他的脖子。“北斗”柔软的剑身像条活蛇一样,和主人一起捉弄柴田胜家。柴田胜家从织田信长的父亲织田信秀时代起,便是织田家的重臣,就算是织田信长,也要敬他三分,如今却被个小毛孩子捉弄得手足无措,憋得脸通红,可就是拿手里的剑没辙。

“权六,下去!少丢人现眼。”

柴田胜家也不想丢人,可不知该怎么办。最后还是菲泽塔玩他玩够了,剑鞘一伸,软剑乖乖地回到剑鞘中,才没让他继续出丑。柴田胜家被她玩得没脸见人,菲泽塔倒是大大咧咧地坐倒在屋前休息。

“你的武艺很不错。”

“是啊,不然的话,怕是没命回来了。”菲泽塔冷冷地嘲讽。

“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人和你在一起,他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好得很。”

真介原本躲在后面,希望织田信长不要注意到自己,想不到菲泽塔毫不留情地把他指出来,只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躲进角落。织田信长也惊得瞪大了眼睛。前一天真介还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现在已经像没事人一样,难道阴阳师的医术真的高明如斯?

菲泽塔一个响指唤回织田信长的注意力:“我记得那时和我们一起被抓的好像还有一个人吧?他怎么样了?”

“自尽了。”织田信长的口气轻松得好像仅仅是死了一只蚂蚁一样,“身为土生土长的日本人,用日语吵架还吵不过一个来日本只有两个月的南蛮人,还算是有自知之明,会羞愤自尽。”他故作轻松想赢得菲泽塔的好感,却在无意中让他先前努力做出的亲切模样全都化作泡影。

狮与虎可以对只配给他们做食物的兔子和鹿保持相当大的耐心,可以对只配给他们做走狗的豺与狼保持相当大的宽容,正如任何一个心怀天下的统治者都可以对顺民和忠臣保持相当大的耐心和宽容。但是当狮与虎相遇时,如果一方想让另一方臣服于自己,结果只有斗得你死我活,所以枭雄之间的交往从来不会让人愉快。菲泽塔自从从第一次见到织田信长,就知道他绝不会是甘于屈居人下的人,听到他对走私军火的当铺老板之死不屑一顾,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从来不曾痴心妄想把他招徕到自己麾下,而当时的织田信长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把幼狮乳虎当成了小猫。

“你们的国家想必距离日本很远。”织田信长看了看海滩上的破船,“船上的其他人呢?”

“死了,两百多个人,只剩我和凯撒两个。”菲泽塔闭上眼睛,“朗斯洛特号”上人间地狱一样的场景又历历在目。两百多个船员,凯撒是唯一的幸存者,不是死在暴风骤雨中,不是死在海盗的刀下,而是死在自己的船长手里。

“你有没有想过在日本安定下来?”

菲泽塔向织田信长投以好奇的目光。

“只有两个人,你们也没法回南蛮了。”

菲泽塔却是嗤笑出声:“要是这么点小事就能阻挡住我的脚步,我恐怕连日本都到不了。”

“你到底是要去哪里?”

“大明国。”

“大明国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明国人向来心高气傲,不容易接受异族人,而且你人生地不熟,连他们的语言都不懂。我看你还不如留在日本。”织田信长一把抓住菲泽塔的手,“现在日本连年战乱,正需要你这样的大将之才。虽然你只是个流落异乡的南蛮人,若是能助我完成统一日本平定天下的悲愿,总有一天能当上一国的大名也不一定。”

“对不起,我的忠诚只属于伊丽莎白女王陛下。”菲泽塔有些不高兴地抽回手,“五十贯的订金呢?”

织田信长让人夫把五十贯钱拿过来给菲泽塔,菲泽塔却是推到里正武藏面前:“武藏爷爷,这些钱给村子里的大家分了吧。”

“这……这么多钱……”别说是村里的年轻人了,就连武藏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一直以来还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一点心意而已。”菲泽塔看了看真介,“真介大叔家的那份就不用了,他和雅子婶婶还有千鹤都要和我一起去大明国,应该再也不会回日本了。”

织田信长听出菲泽塔的话其实是说给他听——不论真介以前是做什么的,很快他也会是个和日本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别为难他。

“剩下的五十贯钱用银子付吧,我怕你们这里的铜钱到了大明国没法用。”

织田信长听到了机会:“日本没有人会炼银,只能靠从国外买。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要弄到银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银子就用金子。马可•波罗说的“盛产黄金和珍珠”的日本该不会名不副实到连黄金都要靠进口吧?不过看织田信长的样子,就算菲泽塔提出可以用黄金支付,他也会找别的借口推脱。

“没关系,明年春天以前能凑齐就可以了。听说日本的樱花不错,我打算看了樱花再走。”如今日本处于乱世,她却还带着游山玩水的心情。

“那么这段时间就请你和你的家臣先住到清州城去,直到我凑齐钱。”织田信长站起身,“那个……真介?”

“是。”真介诚惶诚恐地爬到织田信长面前双手伏地。

“我记得你说你是个木匠。城里正缺人,你跟我们一起走。”织田信长还是不放心真介,要把他关在自己身边。

“是!”真介只能领命。

龙皇则是不无得意地看了看菲泽塔。织田信长来买火炮只是顺便,来买菲泽塔的人心才是主要目的,都被他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