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于事无补, 棋差一着,掉进人家的圈套就是掉了。晋惕自己也反复强调过,白纸黑字的嫁纳婚书容不得任何更改翻悔, 现在月姬是律法上晋惕的世子妃, 晋惕即便拧着眉头也得把月姬抬走。

可是, 他费尽力气就为夺娶个沈舟颐的小妾回去吗?算怎么回事?

他的军功只有一次,用过后便销毁,再想在圣上面前邀功除非再去沙场拼一次命。

晋惕沉沉吐出口浊气,自己实可怜亦复可笑。

上次他娶错世子妃尚情有可原, 赵鸣琴蓄意把孩子诬陷在他头上,与他无尤;而这一次……本以为胜券在握,他人生的第二春即将到来, 就此与戋戋长相厮守, 岂料再度娶错新娘?

晋惕搔首踯躅, 挫败至极, 一时间天与地也黯淡了。

沈舟颐这个恶男人,就像, 就像横在他和戋戋感情之间的一根毒刺,看着膈应,稍微触碰就彻骨疼痛,有这根刺在他和戋戋永无宁日。

境况俨然走上僵局。

怪自己蠢么, 不, 晋惕现在多的是自怜自伤之情。戋戋乃勾栏歌姬女儿这事, 他一时片刻还无法接受。

他需要点时间静静, 好好捋捋思绪。他的脑子现在乱得很。

他仿佛陷入一个无限循环的死局中, 任凭怎样努力追求戋戋, 都跳不出怪圈, 戋戋是那镜中花水中月。

没撂下太多的狠话,晋惕转身迷迷茫茫地离开,茕茕孑立踽踽独行,魁梧伟岸的七尺身躯越发衬得他英雄末路。

以往每当晋惕迫不得已与戋戋分别时,他都会热乎乎惜别,这次却没有,连看她一眼也忘记。

名义上的世子妃月姬自然也要丢下。

月姬作为被嫌弃的那个,惨受池鱼之殃,丢魂儿地瘫倒在椅背上,深感莫名其妙。

余人贺三爷,三夫人,昏迷的贺老太君,面色都跟吞下死苍蝇似的,毕竟替人白白养十多年的女儿,还当心窝窝宝贝一样疼着爱着。骤然东窗事发,搁谁谁都要膈应。

一场倾轧,人人都宛若受暴雨淋头,变成落汤鸡。

戋戋正处这场风暴漩涡的核心。

事情败露,她能想象得到贺家人会怎样看待她。贺家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却勾心斗角,没少互相使绊儿。贺老太君更重男轻女,本就对她颇多微词,此番发现她竟根本不是贺家种,定然将她赶尽杀绝。

要说罪魁祸首……戋戋剜向沈舟颐,猩红的杏眸中饱含恨意的水光。

沈舟颐被她的目光倏然刺到,肩膀耸了耸,捏住她的手。他使的力气挺大,戋戋感觉自己手背骨骼错位,几乎要被捏碎。

她嘶哑而凶狠地低吼道:“放开我!”

沈舟颐充耳不闻,冷着面孔,将她拉拽出去。

戋戋被迫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随他,想逃却逃不了。她索性抛下.身份一路跟疯婆娘似地大喊大叫,可丫鬟仆婢都对她白眼相待,又有谁会管她。

沈舟颐将她带回桃夭院,重重摔在软榻,然后倾身下来,十指急不可耐将她的十指扣住。

戋戋几近窒息。

在他的压锢下,她的四肢犹如生根长在榻上,上半身被他沉重的胸膛压住动弹不得。戋戋泪眼朦胧:“你想把我赶出贺家,竟用如此卑鄙龌龊的手段。”

沈舟颐疾言厉色:“闭嘴!”

他将脑袋埋入她颈间,深深吮吸一口她的味道,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某种冲动。袭近的吻浪涌般落下,戋戋干燥的唇立即变得濡湿,同时也失去了说话能力。

看得出来,方才当着晋惕,沈舟颐也很紧张,他每一丝精神都全神贯注,才勉强用身世之说将晋惕糊弄过去……他压抑着全身的暗火无处发泄,此刻方得放松。

晋惕真是太难对付了。

有权有势,又百折不挠。

再有这么几次,他真要败下阵来。

戋戋纤弱的身躯哪抵得过男子的力气,不到半晌仅存的体力就被榨干。沈舟颐的食指顺她的眉心缓缓滑下,如狼一般的视线,寸寸剐着他,似要将她生吞活剥掉。冷色的眼睛,燃烧着汹汹的嫉妒。

“我本来没想把你的身世泄出去的,是你们逼人太甚。”

沈舟颐抿成线的薄唇藏匿太多情绪,偏执,失落,恨铁不成钢……几乎全是负面的。

“若不是我一夜未眠辗转想出这个办法,你现在和你情郎远走高飞了吧?”

他真好生气好生气,又好嫉妒好嫉妒。

晋惕无辜,月娘无辜,戋戋无辜,他又何辜?

只因他没权势在身,妻子就要被人活生生夺去,甘当那活王八?

太后叫他心甘情愿地退出,不可能的,这场情仇游戏玩到这份上早已玩红了眼。况且太后只是宫里坐井观天的老妪,性命还要靠他救,反过来恩将仇报,她凭什么?

沈舟颐憋着滔天的怨气无处发泄,谁敢从他手里抢人,他就弄死谁。

戋戋气塞胸臆:“你疯了,胳膊是拧不过腿的。”

圣上和太后娘娘若知道他暗箱操作,欺君罔上,焉能轻饶他?那些贵人动动手指就能叫平民人头落地。

沈舟颐两肘撑在她身侧,俊脸压下去,“我都死过一回了,也不怕再死一回,为戋戋而死我心甘情愿。”

冰冷而陌生的感觉在疯狂肆虐,他把手探进她裙摆。戋戋啜泣着,宛若失聪,耳边只余浓重的呼吸声。

曾经她以为沈舟颐找上她,为报前世虚无缥缈的仇。现在看来,他有比仇恨更深的执念,执着到令人可怕。

“你……”

戋戋极度的羞耻和愠怒渐渐冷却下来,词穷,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沈舟颐。

他是为了她奋不顾身吗,也不是。他是为他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和私欲,还有那好胜心,才奋不顾身地恶心晋惕。

感受到戋戋的冷落,沈舟颐的冲动也熄去大半。

他眼睛不露痕迹地眯了眯,内心的热忱混合着爱意在燃烧。

“贺若冰,戋戋,姚阿甜,”

他把她所有用过的名字都叫一个遍,确信无疑叫的是她,“你自己说,你是和我欢欢喜喜白头到老,还是咱们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沈舟颐平素一副温和寡淡的模样,甚少这般直接地将焦躁摆在脸上。

戋戋知道,那些平和不过是他的伪装。

当初沈舟颐占据她身子时,也是如出一辙的手法。但现在他或许更贪婪些,要的东西超越了一时的欢愉,而是要与她白头偕老,要她腔子里的一颗心。

别的东西尚可以虚与委蛇,然而爱如何装得来。

戋戋的肩膀时不时因恐惧而轻颤,沈舟颐正等待她的答案。

理智告诉她现在她应该服软,但话到嘴边骤然哽住,她像火山爆发,带泪怒吼道:“欢欢喜喜白头偕老,你觉得我和你可能吗!”

两人在一起,互相聊作视听之娱尚可,真要白头偕老能把对方折磨死。她就是不愿意,他生气也好,掐死她也罢,随便吧。

沈舟颐愣了愣,眼底的湿意骤然凝结,泛着无尽的辛酸与落寞。

他薄唇喃喃张合,“你终究是看不中我。”

“那你愿意和晋惕,是吗?”

脆弱只在一瞬间,静默片刻,他的语气又变得夹枪带棒。

戋戋烦躁地甩过头去。

难道天下其他的男人都死绝了,她非他们这两个男人不可?

她着实受够被人争来争去,她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你管不着。”

她冷冷。

沈舟颐痛得揪心,失望,颓丧,恻隐,百味交杂……但并不代表他会放过她。

“我会叫你爱上的。”

他最后说:“只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戋戋很嫌憎他的倦倦不孜。

他经商赚了金山银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纠缠她不放。

沈舟颐从她身上起开,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和晋惕同样,他们两人或许也该静一静。

戋戋神色凄然,用被子将自己牢牢捂住,躲在黑暗中痛哭起来。

今后,她该如何面对贺家人?

·

月姬的身份正式暴露,她是沈舟颐一个地位低贱的妾,却同时又作为贺家真正的幺小姐、魏世子要迎娶的世子妃,下人都不知该怎么称呼她。

贺老太君病得迷迷糊糊,呓语断断续续,有时喊的是“戋戋”,有时候隐约又是“若冰。”

月姬进去打扰多有尴尬,便隔着门给贺老太君磕个头。

真奇怪,自己的身份莫名被另一个女人夺去十多年,月姬并没有太多怨恨的感情,反而觉得这一切很陌生,陌生得让她心慌……她宁愿回到从前,只要戋戋夫人善待他,公子时不时关怀她就足矣。

公子,原来是她哥哥。怪不得她感觉公子把她当妹妹养,把戋戋当老婆睡,他定然早早就知道戋戋假冒的了。

月姬给贺老太君磕过头后,还要往吴暖笙那里去给吴暖笙磕头,毕竟那才是她的亲娘。

前段时间月姬入府为妾,由于吴暖笙一直缠绵病榻,母女俩也没怎么见。此时骤然相逢,气氛尴尬,没有太多的话要说。

吴暖笙和亲生女儿相处,倒不如和戋戋这个冒牌女儿相处得自然。母女俩一个因惭愧而逃避,一个因陌生而畏惧。

吴暖笙心情起落,又重重咳嗽几声,手帕见红。

月姬手忙脚乱,欲上前服侍吴暖笙擦拭,反而失手打翻药罐,被婢女先行请出去了。

月姬怅然若失。

娘亲仿佛并不喜欢她,更喜欢戋戋多些。

按照以往的惯例,月姬本来还应该往桃夭院给戋戋请个安。

但是此刻她们主仆的地位似乎发生了对调,一切都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