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看着镜中之人, 少女身边的少年在转瞬间消失,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屋内淡淡烛光轻晃,映在他所誊写的文字上, 字体苍劲有力,话语却露骨到极致。
浅酒人前共, 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 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 唇儿相凑,舌儿相弄。[1]
裴谨看了眼誊写的字, 眸色淡淡,眉目清冷, 手腕上的檀木佛珠轻轻坠在那文字之上, 半干的墨迹被滚动的佛珠微微晕开。
他视线又放回镜中之人身上。
少女拉拢衣裳, 走向屏风后的浴桶,裴谨未转换水镜视角,便只能从微微透明的屏风看见她的身影,浅淡的影子,衣裳半落,最终踏入浴桶。
水镜消失,他也一并离开房中, 只剩下那卷半干的微黄纸张。
一阵风吹过,男人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客栈之中。
他已沐浴过, 身上还染着淡淡的湿气,在宁卿的榻上坐下。
看向被屏风遮挡的人,他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和长发。
莲藕似的手腕撩动热水,水声阵阵,他想起自己誊写的文字,眸色略深。
宁卿洗澡中途,皱了皱眉,侧头看向屋内,但有屏风遮挡,她看不清楚。
突然窗外刮起一阵大风,紧闭的窗户被风吹开,夜风顺着窗口吹入屋内,宁卿的**在外的肌肤感觉到冷意,浮出细密的鸡皮疙瘩,浴桶中的水已经快冷了,她起身,披上外衫走到窗边。
她记得自己是将门窗关紧了的,可为何会被吹开,她担心又是那狐妖所为,赶紧将门窗关紧。
宁卿今晚也没睡觉,她取出今日买的龟蛇木种子仔细研究。
进入秘境,里面灵气充足,且环境优越,之前她将一株濒临死亡的灵草栽入秘境,没过几个时辰,灵草便起死回生。
正是如此,她才生出了买下龟蛇木种子的念头,在秘境里成功种植的可能性会大上许多,种子若真的成活,龟蛇木源源不断地产生灵气,那将大大减轻她供应秘境灵气的压力。
对她而言,现在灵气大于一切,一切拥有灵气的天灵地宝和灵石灵矿,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宁卿在秘境里找了处土质最松软的地方,种下龟蛇木的种子,秘境里过去几日,外面不过几个时辰,她明日晚上就能进入秘境看看种子是否发芽。
因为那作祟的狐妖,宁卿心中生出危机感,她这修为还是太低,现在天赋得到提升,她更应抓住机会努力修炼,她实力越强在这修仙界也能更加安全。
跨入筑基后,修炼和入定也能算作休息的一种方式,只是过程枯燥,宁卿早已习惯,这对她而言算不上问题。
她已经找到修炼最有效率的办法,进入秘境修炼魂体,秘境和外面时间流速不同,相当于别人修行一月,她修行一年,离开青梧山不过几日,她已经摸到筑基第二层,这若是在之前,根本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但是没修炼多久,她耳边再次传来上次蛊惑她的男子嗓音,但没多久这声音便突兀地消失,她也没像上次那样被他所控。
隔壁的纪樾在感应到的第一时间赶到宁卿房门外,在宁卿打开门后,他连忙询问:“可有事?”
宁卿摇头,“我没事。”
“我能进去吗?”纪樾看了眼宁卿身后,问她。
虽不知道他要干嘛,但应该和那狐妖突然出现一事有关,她往旁边走了一步,“进来吧。”
纪樾在房里看了几眼,走向窗边,推开窗户,窗外并不算黑,客栈门口的街道上挂着灯笼,亮着隐约的灯光。
周围并无狐妖的气息,应该是远程操控,难怪这里的人抓了这么久却没找到那狐妖的半分踪迹。
“今晚他可能还会行动,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最好还是待在一起。”纪樾看向宁卿,如此道。
宁卿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纪樾现在并不是狐狸形态,若是待在她屋里,那没地方休息。
“不然你去房里吧。”她换个地方修炼也是一样的。
“没事,我回去也是修炼。”
听他这么说,宁卿不再纠结,她从芥子袋里取出一个蒲团,递给纪樾,“你可以用这个。”
大概有纪樾在,晚上宁卿并未被那狐妖操控,耳边也再也没出现过那道阴柔的男子呼唤声。
她很快全身心沉浸在修炼里,屋中盘腿坐在蒲团上修炼的纪樾缓缓睁眼,看向闭着眼睛的宁卿。
看了片刻,他微垂双眸,神色渐渐黯淡,他能感觉出来,宁卿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他偶尔会想,之前她主动的时候为何自己对她有百般的偏见,她现在选择远离,自己反而忍不住靠近。
但事情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将所有的情绪压下,他沉下心认真修炼。
夜晚安静,就在两人皆沉心修炼时,桌上茶杯突然落地,瞬间碎裂,碎片溅到纪樾身上,锋利的瓷片划过他的脸,留下一丝血痕。
他看向那凭空掉落的杯子,皱了皱眉。
宁卿也被这动静惊醒,以为是那狐妖所为,手中抛出灵力将烛火点燃,她一眼便看见纪樾脸上的痕迹。
下床掏出愈合膏递给他,宁卿警惕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刚才发生了什么?”
纪樾看着宁卿手中的瓷瓶,并未像以前那样推辞,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宁卿的手心,他立马垂下眼,眼神颤了颤。
“杯子落下来了,可我并未感知到那狐妖的气息。”纪樾回答。
他捏着瓶子一直没动,宁卿提醒道:“你脸受伤了。”
脸上微微刺痛,纪樾挣扎半晌,抬眸对上宁卿的眼睛,“我看不见,你能帮我涂吗?”
宁卿指了指他身后,“那里有镜子。”
意思是他看着镜子就能涂了。
纪樾心中涌出淡淡的失望,“我有些疼,你能帮我吗?”
看着他那道已经快要结痂的伤口,宁卿欲言又止,他确实是在她房内受伤,也是为了她的安全才在这里守着,现在他只是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她直接拒绝好像有些不近人情。
“嗯……你可以自己来吗?”宁卿忍不住问。
“不能。”纪樾直直地看向她。
这回答怎么和宁卿想象的不太一样。
纪樾一直看着她,让她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他这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让宁卿感觉有些古怪。
“你……”她想问他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但好像问出来有些难以收场。
宁卿从他手里拿回药膏,打开盖子,直接挖出一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到他脸上的伤口处,那似快要愈合的伤口几秒便恢复,除了残留的血迹不见任何疤痕。
这丝血迹却不损他的容貌,反而让他的容貌越发妖冶,鲜红的血迹映在他白得似雪的肌肤之上,宛如雪地红梅,纯洁又惑人。
宁卿竟然有些晃神,陷入他那双剔透多情的眼眸里。
回神后她有些心惊,果然还是不能离纪樾太近,毕竟他的长相完全踩在她的审美点上。
宁卿赶紧拉开和他的距离,“好了。”
她身上淡淡的甜香随着她的离开消失,纪樾抿了抿唇。
他发现,他好像越来越贪心了,之前压下来的情感,随着这次和宁卿的独处,不断放大,甚至到了他难以压抑的地步。
这一个小插曲结束,屋内又恢复安静。
那个茶杯到底是怎么滚落下来的,两人都不清楚。
继续待在这里危险,宁卿打算离开,历练归历练但是犯不着和自己小命过不去。
走之前她去向客栈掌柜打听镇上售卖丹药最大的铺子所在的位置,她昨夜修炼之余炼制了不少丹药,打算用这些换取灵石,她身上的五百灵石不太够用。
掌柜从昨日就发现宁卿和一个貌美男子结伴出入,甚至今早两人还是从一个屋里出来的,这两人又长得实在太过瞩目,想不注意都难。
他瞧了两人几眼,告诉了宁卿大概的方位后,忍不住多嘴,“姑娘,你和你夫君还是早点离开这儿,你们长这么好,容易被盯上。”
一个还好,现在再来一个,那狐妖可是男女通吃,都不放过啊,她俩这出去不是成为活靶子吗。
宁卿没想到她和纪樾接连被认为是夫妻,她俩难不成长得很像?
“掌柜,他不是我夫君,我们只是好友。”
好友一大清早从一个房里出来?掌柜以为是小姑娘脸皮子薄,也不再多说,“反正你们能早点离开就早点离开吧,这里不太平。”
而且人在他客栈,若是两人出事儿,还不是影响他生意。
“多谢掌柜,我们今日就打算离开,正好把房退了。”
办理好,两人离开了客栈,宁卿准备前往北凌九界,纪樾也是去那儿,她只当是两人有缘正好撞一起。
宁卿前往丹药铺的路上,发现纪樾还是跟着她,“纪樾,我路上走走停停,主要目的是为了历练,你先走吧。”
“我并不着急。”纪樾回答。
宁卿诧异地看向他,“可你不是在被妖族追杀么?”
被追杀也不着急?
“只要没追上来,在哪里并无太大分别,我并不着急。”
可妖族万一追上来,她岂不是也要和他一起遭殃?
她要有实力倒是不碍事,但只是个筑基,可应付不了。
“那你自己走吧。”宁卿立马道。
两人各走各的,免得她也被殃及。
纪樾沉默地看向她,大概是猜出了她的想法,“我不会让你有事。”
“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路?”宁卿忍不住反问。
即便她心里隐约猜到原因,可她总觉得怪异。
纪樾突然停了下来,神色认真地看向身侧的宁卿。
被他看得心里直突突,宁卿想继续走,但被纪樾拉住了手腕,力气并不大,但宁卿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即甩开他的手。
纪樾没在握上去,刚才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和宁卿一样,缺乏安全感,怕被人抛弃,现在他怕宁卿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
“宁卿,你不明白吗?”他低声问。
宁卿不作声。
纪樾看着她。
我喜欢你啊。
他藏了许久的感情,现在依旧没能完完全全地**在宁卿面前。
大概从她将满身伤痕的他抱回去时,一切就不一样了。
对木落雪,他更多的是感激,就像对待恩人,可对宁卿,他发现自己很想和她一直待在一起,想和她说话,想看她笑,甚至贪婪地,想和她亲吻。
就像他看见宁卿的师兄亲吻她那样吻她。
他嫉妒得发狂,但他却没有吃醋的资格,也无法将她从她师兄的手里夺过来。
好在,他知道宁卿是不愿意的,她不喜欢她的师兄,这大概是他唯一的慰藉。
宁卿脑子有些乱,她其实猜到了纪樾想说什么,但她竟不希望他说出来。
幸好,他没有说出来。
可一味逃避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从师兄那儿她就该明白,逃避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最终发展到她无法控制的地步。
宁卿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开了口,“纪樾,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怔了怔,随即默认。
“我们之间没有可能。”她直接且残忍地道。
就像系统说的,她对纪樾,可能只是对一个人设的喜欢,她能喜欢很多这样的人物,很多这样的角色。
之前她看话本也会看见她很喜欢的角色,她对纪樾,更像是对待话本上的人物。
这并不是爱。
况且,她现在也不想考虑这些。
纪樾捏紧手心,他直视宁卿,“为何没有可能?”
“因为我发现我其实并不喜欢你。”
纪樾一直相信宁卿对他是不一样的,不然为何要靠近他,可现在宁卿却说,她并不喜欢他。
“你是因为你师兄才这么说的对吗?”纪樾张了张唇,哑声问。
“不是,这是我的真心话。”
“抱歉。”
“宁卿,你在骗我。”纪樾眼神执拗。
他不信宁卿会无缘无故地关心他,无缘无故地靠近他,甚至无条件地信任他,即便他是妖。
纪樾一旦认定一件事情便很难改变,他不信宁卿的说辞。
狐族认定伴侣便不会改变,他要得到宁卿,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