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李氏不住地哭泣,口中低声呢喃:“我十五年前,鬼门关前走一遭,只生下了一个女儿,她不是我的孩子,她是个怪物。”

步照堂无奈又心疼的看向旁边的女子。

生身母亲的态度,若说不心寒是假的,即便没有感情,到底这具身体还是有反应的。

“我是那年风雪之女,由我阿娘抚养长大,十五年来在堰州亦是娇生惯养着长大,有阿爹阿娘的偏宠,有兄弟姊妹的疼爱,我也是泡在蜜糖罐儿里的贵姑娘。

不过是一个步国公嫡女,你以为我稀罕?我阿爹不比你们地位尊崇,但我这些年的时光,不比步华月差。”

“住口,你没有资格提我的月儿。”步李氏发了疯般的挣开步惊山的怀抱,一把撕扯住她的青丝。

一缕青丝落地,一滴清泪滑下。

步轻寒一把将她推开,清亮的眸子镀上了一层水雾,泛着潋滟又凶残的光芒。

她的长发大多时候都是阿娘亲手浣洗的,会寻许多土法子给她养护着,会温柔的给她涂抹桂花油。

‘三千青丝可不比脸蛋儿差,要好生养着才是。’

“即便没有血缘,他们对我掏心挖肺的好,我亦会倾尽全力的对他们好。”

美艳的小脸儿绷得紧紧的,清秀的眉眼上覆上一层寒霜。

“我可以不见他们,若他们有丝毫损伤,我会与你们同归于尽。”这一刻,她眼睛里充斥着玉石俱焚的烈火。

没有幂笠,没有马车、轿子,似游魂般漫无目的游**,寒风穿过的灵魂此刻摇摇欲坠。

静安堂生意很好,药童、医者、掌柜都忙得脚不沾地,他们都活着,有自己的意义,有自己的坚持与付出。

偌大人世间,她孤零零的,被寒风吹、被烈日晒、她曾经踏遍千山万水、尝遍人间美食…

此刻,无地可依,无处可去,无人可诉…

不知不觉的停在了一个令她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步姑娘请回吧,夫人说了,按照咱们大宣的规矩礼数,新人成亲前世不可以相见的,不吉利。”丫鬟趾高气昂的讲完,转身就走。

她无意识的跟着往里走,却被采苓、采绿拉住了。

日子需要过得多么清苦,才会觉得一个要人伺候、还时不时的摆臭脸的人,是唯一可以松懈心房的人?

采苓将她背进了苏鸣舟的院子中,但小院里寸步不离的人却不在,她赶忙冲了进去。

“你骗我?”她声音有些嘶哑,一行清泪已经落了下来。

抄起坐榻上的引枕就往靠做在床柱上,手执黑子的人身上抽去。

木城浆愣了一瞬,不拦着不行,拦又打不过采苓,最后被拎了出去。

房间内的声响持续了一刻钟,终于静了下来。

步轻寒将枕头砸在苏鸣舟身上,自己坐在地上呼呼的喘,金豆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我只是夜间僵硬的厉害,白日里手是可以轻微活动。”

苏鸣舟从未见过这样哭的小姑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你先起来,我给你道歉可好?”苏鸣舟脑袋痛的厉害,这辈子头一回犯贱,竟然要没原因的道歉。

步轻寒不想哭,但忍不住,重生以来发生的事情,前世的种种,她按压在心中,她不敢想,不敢说,但现在泪水决堤,是止不住的。

如果没有抚养她,阿爹还是堰州知府,一生清廉的好官儿,将来可以名垂青史,但现在因为她,辞官、又落在了步惊山手中…

“先别哭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她抽了抽鼻子:“你娘不让我见你。”

“那不是我娘,我没有娘了。”苏鸣舟绞尽脑汁的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的丫鬟对我趾高气昂的,瞧不起我。”

“我去…我让木城浆去杀…打她一顿,你先起来可好?”

步轻寒不是不想起来,而是她高估了自己现在的身体,不过在地上坐了一会,身上的骨头都是凉的:“采苓。”

采苓进来将她抱起来,按照苏鸣舟的示意放在了床边。

苏鸣舟将被子给她裹严实,隔着衣袖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寒意。

简陋贫瘠的屋房中莫说汤婆子了,连热水都是没有的,他将茶壶放在怀中。

步轻寒理解他的意思,却还是将茶壶拿了出来,手隔着布料贴在苏鸣舟的心口:“男儿郎的阳气旺盛,不介意的话借我暖暖手可好?”

冰凉的,是种沁入骨髓的寒凉,苏鸣舟将温热的手握在她的手腕上:“这样会不会好些?”

她点头。

“这么点事不值得你哭,可是在步国公府受了什么委屈?”

她摇头不语。

一场荒诞不经的大梦,梦中的他们心照不宣,她不过问他为何陷在如此境地,他亦不会追问她受的委屈。

一室寂静,只有两道不规律的呼吸声。

她借她取暖,他亦借她取暖,在黑暗中,失去利爪的猛兽和折断双翼的蝴蝶彼此依偎,舔舐伤口。

无妨的,在这场黄粱大梦中,他们可以脆弱的,她不是满腔仇恨的重生者,他亦不是战功赫赫却栽在自己人手中的将军。

极淡极淡的一缕血腥,惊动了院中的两人,他们当即推门而入。

步轻寒睡着了,裹着被子半趴在苏鸣舟的胸膛上。

苏鸣舟额上一层薄汗,唇角有一抹红线。

“动什么内力?你不要命了?”

“无妨。”他抬头冲着木城浆扬扬下巴。

木城浆出去了,连带着把门带上。

“日后不要让她来了,身子弱,你们就多看着,不能由着她胡闹。”

采苓有些不懂:“世子讨厌我家主子吗?”

苏鸣舟沉默良久:“可以这么说。”觉得有些不太好,想再说些什么,便见那个丫鬟已经抱着步轻寒离开了。

庆侯府偏门的巷子里,采绿准备了马车,等待多时了。

熏香袅袅,茶香蒸腾,熏红了步轻寒的脸。

“茶不错,采苓去给抚远王送去。”

落日熔金,红梅林旁立着一个白衣少女,金色的蝴蝶步摇熠熠生辉,美得像一幅画。

“主子!来人啊,主子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