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以声陪着孟雨柔絮絮叨叨了一上午, 突然发现自己在桐绍不过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少。
期间,他尽量以蒋以言的视角来叙述日常。
只是有时会不自觉的跑偏, 时间和逻辑都对不上。
他说那一家奇怪的书店和刚种下去的郁金香田。
孟雨柔也不知道到底听不听得懂, 但听得很认真。
她时不时会因为听蒋以声说话而停下手里的针线活。
视线落在近处, 目光却随着思绪飘远,聚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什么颜色的花?”她突然好奇问道。
“不清楚。”这事儿蒋以声没特别询问过。
孟雨柔点点头,拉住毛线扯了一截。
手指穿插在针线之间,织了一半的纹路, 又抬头接着说。
“等那片花开,替我采一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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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孟雨柔用过午饭,刚出医院就接到了徐拓的电话。
对方专门找了个场子, 为蒋大少爷接风洗尘。
蒋以声和徐拓一静一动, 在“玩”这方面最合不来,他本想推辞, 但想到穆敛卿的手机在自己这里,于是让徐拓把对方也一起叫着。
“改明儿再叫她吧, ”徐拓压着声音,“今儿我有个重要的客人。”
徐拓约好的地方是一家茶馆,蒋以声还挺意外。
门口的迎宾小姐拉开大门,询问了姓氏后引着他往里去。
店内面积很大, 装潢讲究。
穿过曲折长廊, 最后停在一条溪流旁的隔间。
竹制的滑移门很薄,蒋以声轻扣两下,把门打开。
红木小几花纹精致, 上面正烹着清茶。
徐拓托着下巴,对着一盘残棋愁眉苦脸。
坐他对面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对方笑纹很重,偏头对上蒋以声的目光。
蒋以声微微愣神,继而低头轻声道:“邵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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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老爷子是国内肝胆内科的领军人物,和蒋以声爷爷有过一段交情。
虽然现在已经从一线退下,但在圈里依旧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
蒋以声上一次见邵老还是小学,那时他爷爷还在世,偶尔带他去邵老家的小院里喝茶遛弯。
算起来也有五六年没见,记忆里的满头黑发已然花白。
邵老招呼蒋以声坐下,把对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真是一点没变。”
徐拓话多嘴利,嘚吧嘚吧说起了蒋以声的这几年。
话匣子一旦打开难收得住,蒋以声插不上嘴,就坐在一边斟茶倒水。
从某个方面来说,他和徐拓的确没变。
以前蒋以声曾和徐拓一起去邵老家里,徐拓嘴碎手还欠,没少砸邵老收藏的瓷器。
那时七八岁的年纪狗都嫌,邵老没少拿蒋以声对比徐拓,说他稳重,让徐拓好好学学。
这么多年,徐拓也没学会蒋以声的性格。但调皮点的小孩似乎更招人喜欢,几句话就能把邵老逗得咯咯直笑。
蒋以声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对方去世前一晚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唠了点家常,让他别整天跟个老头子似的,多和朋友出去玩玩。
当时蒋以声没太在意,却不想这是他老人家留给自己最后的遗言。
“你少跟我耍小心眼子,”邵老隔空点了下徐拓,“公事公办,还有你搞不成的事儿?”
“天塌下来有邵哥顶着!”徐拓连忙接话,“我就给您一家子鞍前马后了!”
马屁吹得啪啪直响,两人一起送邵老离开。
“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兄弟俩重新回到包厢,蒋以声的茶还剩一半,一股脑倒给徐拓。
徐拓送老爷子走的时候嘴皮子都快说干了,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就仰头喝了干净。
“没事,邵老跟我熟,”徐拓摆摆手,累得话都不想说一句,“而且我也没找他。”
徐拓哪敢直接劳烦这尊大佛,他之前找的是邵老的孙子。
对方比他们大个六岁,已经脱离这群小屁孩的玩乐范畴。
徐拓中午在电话里提到这么个人物,蒋以声大概就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专业不是那么对口,但肾脏肝胆差不多,大概是临冬的事。
“我看小冬第一眼就觉得投缘,左右不过几十万的事儿,顶多我爸问一嘴。”
“她们知道吗?”蒋以声问。
“谁?夏姐?”徐拓啧了下嘴,“我压根就没告诉她。”
对于他们来说,一张手术费不过是少买几个玩具,少吃几顿饭的事。
可对于那一家子,忙活到找到肾/源都不一定攒得齐手术费。
“我本来找邵哥想问问能不能搞个特殊,结果他说全国排队还把我骂了一顿。之后我想,先把这边安排好,万一医院那边有了消息,小冬也不至于因为凑不起钱错过去。这都人命关天的事儿,大不了以后慢慢还我呗。”
临冬的病情还没那么严重,□□的事反而不急,主要是手术在哪动刀,以及后续一系列的治疗。
蒋以声转了转瓷杯,沉声道:“肾/源不好等。”
徐拓笑笑,手臂交叠压住桌边,前倾着身体讳莫如深道:“那就去找。”
蒋以声目光微抬。
“我查到了小冬出生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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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奥赛初赛就在明天。
但和临春一小组的蒋以声已经有四天半没来学校了。
她趁今天大课间的时候去问过赵老师,赵老师那边只说了蒋以声请了假,具体回校时间不清楚。
或许没有回校时间。
毕竟大少爷在那边没什么缺的。
她等放学的人流过去,将蒋以声堆满课桌的试卷折好收起来。
有没做的,也有做过的。
上周周考小测试,蒋以声的数学成绩刚刚及格,考得还没她好。
临春觉得自己的竞赛多半要黄。
她临走时没背书包,在楼梯转角处刚好遇见从楼上下来的梁阙。
因为上次运动会的事儿,学校里风言风语传了不少。
两人这会儿见面多少有些尴尬,临春冲他笑笑,搭着扶手低头下楼。
意外的是,梁阙几步追上来,停在临春身边,拿出手机打字。
【你姐的孩子还在吗?】
临春偏了偏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哥对你不差。】
临春抿了抿唇,加快脚步往校门走去。
梁阙眉头紧皱,伸手抓住了临春的手腕:“你就当是上次运动会,我帮你的答谢。”
临春五指微蜷,摇了摇头。
如果让梁家人知道孩子还在,徐凤娟一定还会来闹的。
这兄弟俩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她,临夏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和伤害了。
{以后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对不起。}
临春后退着挣开梁阙的桎梏,转身没走开几步,又被对方抓住。
“她真怀孕了就和我哥复婚,我妈肯定不会再说什么——”
“干啥呢——?”
一道男声突然打断了梁阙的话,保卫科的保安大爷刚站起身,见已经有人打抱不平,又“敦”得坐了回去。
“三姐!”临冬一路小跑过来,炮弹似的炸在临春身边。
临春扭头看过去,惊讶地半张着嘴。
徐拓?!
梁阙阴沉着脸,扔掉临春的手腕,自己离开了。
“还挺拽?”徐拓和梁阙对视半秒,觉得身心都变得不爽起来,“妈的,这小子…”
“他欺负你?”徐拓问。
临春下意识后退半步,摇头躲开目光。
徐拓捋了半边衣袖:“我怎么就这么想打他…”
顶着太阳到了店里,休息区零零散散坐着学生,不是很多。
今天是星期五,奶茶店的兑换券在昨天开始发放。
临夏特地多进了一倍的原料屯在家里,防止到时候供不应求,奖品不能正常领取。
临春也早早做了准备,煮了一早上的奶茶,中午都没打算去顾伯那里。
结果生意却没想象中的火爆。
隐约有些失落,但可能和兑换券发放的数量有关。
临春走进店里,看到穆潋卿的那一瞬间心跳陡然加快,可视角转换露出对面的座位,小圆桌边只坐了穆潋卿一人。
临春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失落浓郁到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蒋以声不在。
“嗨,”穆潋卿和临春打了个招呼,“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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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春第一次脱离蒋以声去见他的两个朋友。
但不可否认的是,穆潋卿和徐拓都是很好的人。
“你和声哥吵架了吧?”徐拓问。
临春看了一半就别开眼,心虚地盯着穆潋卿,就当自己没看见。
徐拓意味深长地“嘶”了一声。
穆潋卿这次过来是把手机重新给临春,她已经换了新手机也用不到旧的,顺便在奶茶店薅了临冬钩的两朵太阳花当报酬。
“这种手工针织品在网上还卖的挺贵的,一朵怎么着也得五六块钱呢。”
临冬一听到钱就来了劲:“网上是哪里?我在家里钩了很多,可以去卖吗?”
穆潋卿和徐拓面面相觑:“应该…可以吧?”
他们中午就跟着临冬回了趟家,参观了一下其他的针织品。
穆潋卿挨个拍了照,发进她的小姐妹群里公开出售。
没一会儿,临冬的那些库存就被抢购一空。
临春总觉得不好,想中途制止却被徐拓拉了回来。
【让她觉得自己有点用吧。】
临春鼻腔一酸,低头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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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针织品全部都被临冬薅下来,用塑料袋打包好装给穆潋卿带回去。
穆潋卿一一计算好价格,拿了一百块纸币给临冬。
临冬屁颠屁颠跑去床边,在枕头下面打开装零钱的饼干盒,数了十五块钱找给穆潋卿。
“第一笔生意,”穆潋卿摸摸临冬的脑袋,“不错不错。”
临冬抓着铁盒,忍不住低头抹了把眼泪。
当晚,她用这笔钱给临夏买了一罐奶粉。
临春陪她一起去超市里选的,孕妇专用,补钙的。
姐俩在家乐呵得不行,临冬扒拉扒拉自己剩下的一点钱,想让临春明天再陪自己去集市买些毛线回来。
临春这才想起自己明天还有比赛,和蒋以声一起的比赛。
对方到现在连个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能不能参加了。
不过不管蒋以声参不参加,自己也都得去一趟,反正初赛只是笔试,就当见见世面刷一刷题。
临春抱着这种摆烂的心态,第二天在学校操场集合。
参赛的学生有十来个,统一穿着校服站在车边说话。
临春随便扫了一眼人群,没有蒋以声。
明明是预料之中的事,但难免还是有些沮丧。
她呼了口气,尽量把这种不该出现的情绪压在心底,从口袋里掏出单词书,低头背单词。
七点五十分,老师点名上车。
临春是第一个点的,她上车时车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辆大巴车很大,至少三十座。
她有时候会晕车,所以坐在了第一排司机后面靠窗的位置。
扣上安全带,随手拉开窗帘,再费劲地去掰那扇车窗。
不知道是她力气太小,还是车窗损坏,临春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就是掰不开。
赵老师不在身边,她搓搓自己通红的手指,决定放弃。
然而下一秒,隔着车窗,却意外瞥见了慢悠悠走过来蒋以声。
对方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身校服,蓝白配色穿得她差点没认出来。
临春大惊失色,甚至还条件反射地把窗帘“哗啦”一声给拉上了。
她扭头看见正往车里进的同学,又忙不迭把脸转回去,脑门抵着玻璃。
就在她在心里默念“看不见我”并企图消失在车里时,身后的椅背突然被人往后按了一下。
临春慌乱地睁开眼睛,看蒋以声伸手撩开窗帘,手指扣着车窗开关,把窗户开了条小缝。
少年身材高大,即便微微躬身,也留出足够大的空间。
洗衣液淡淡的香味绕着鼻尖,蒋以声收回手的瞬间,临春甚至看见对方修剪平齐的指甲。
车上空着一半,明明那么多座位。
蒋以声为什么要坐她身边。
临春揪着衣袖,那些os的话都还没脑补完成。
只见对方重新直起身子,走去了后排坐下。
“……”
汽车启动,驶出操场时有轻微的颠簸。
临春脑袋在车窗上一磕,心里仿佛坐了回云霄飞车。
“轰”一下飞了起来。
又“哐”一下猛砸下去。
就像此刻“哐当哐当”左右乱晃的大巴车,仿佛在下一秒就能原地解体,摔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