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记得他?
我命都快没了,还能余下多长时间记他?
脚抬起往他身上泼了些水,我一脚踩在盆沿,没好气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能当作无事发生,让我再好过几个月吗?”
他低眉顺目,拂了拂被洇湿的袖子,无奈笑道:“罢了,你且当我也醉了,胡言乱语吧。不早了,就寝吧。”
关窗时,发现外头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
是夜,相寂无声。
此时还不到子时,比起我平日入睡的时间还要早上半个时辰,我睡不着,便两眼睁着盯着头顶的白帟看。
以为身边的人已睡着了,忽然他咳了声,我转过头,发现他也正睁着眼,顿了顿,问:“怎的,想什么呢?”
“没什么。”他回。
我扭回头,继续盯着头顶看。
沉默了半晌,闭上眼,叹了口气。
“你当初离开时,可真够匆忙的。待我再回去找你,屋里像是进了强盗。”
他笑了下,有些牵强:“没一把火全烧了就不错了。”
“你当时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告诉我父亲么?”我问,手指微微蜷起,手心有些冒汗。
他静了片刻,摇摇头:“说与不说,都无妨。”
高清河这个名字, 自他少时沿用至今,可见当初他的身份并未暴露,离开时也不见有追兵。但是……
“那为什么,你会落到……险些丢掉性命的地步?”
“子沁和你说了些什么吗?”他微微侧头问。
我搔了搔脸颊:“他喝醉了,便开始胡言乱语……”
其实并非胡言乱语,而是我故意灌酒给他喝,循循善诱地骗他说出这些的,高清河大概也猜到了,但也没追究。
他呼出一口气,回忆着:“那些知道我身份,过往被我父皇视作心腹的大臣们,在宫变过后,有个别动摇了。”
既倒戈,少不了流血牺牲,我不忍再往下听:“然后你就去了金陵,科举中了榜眼,对么。”
他点点头。
我想了一阵,干涩地哈哈笑了两声:“你当时一定恨死我了。”
他摇头:“也没有到恨死的地步。”
“那,金陵美吗?”
“美。”
“和京城比起,有什么不同?”
“依山傍水,民风淳朴,女子心思细腻,男子也较为腼腆,一口吴侬软语,婉转动听。”
“竟有如此之高的评价?”我惊讶地问。
“确实是个好地方。”
我脸上重新扬起风采:“好,那我死了去那边做鬼。”
“……”身旁的人失笑,这一回是直接笑出了声,接连咳嗽了几声,“你越是成天将死挂在嘴边,一副不当回事的模样,心底里就越是怕。小幺儿就喜欢装模作样。”
“谁说的。”我哼道,不过确实心里变得有些没底气了。
“阿挽。”他忽然叫了声我的小名,语气也一改之前的欢快,变得正经,严肃,声调也跟着低沉了下去。
“嗯?”
“你说……我有资格,和你葬在一起吗?”他扭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愣愣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要和我殉情吧?”我故作玩味的语气,只当他在开玩笑,“还有,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一会儿说什么要我记着你,一会儿又要和我一起死——还是说我理解错了,你是要把你的皇帝老儿做够了,再下去分我的风水宝地?”
“有病。”他无语笑道,转身背对着我。
“拜托,你才有病,这话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我伸脚去踢他,踢了两脚,被他反握住。
打闹片刻,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我开始犯困,打了几个哈欠,脑袋昏昏沉沉。
混沌间,被他拥入怀。
“困了?”
“嗯。”
“那睡吧,好久没有抱着你睡了。”
“确实……我发现,好像两个人一起睡睡得更香哎?”我忽然想到这个,抬起头,一脸恍然地盯着他看。
他低声笑起来,又把我的脑袋按回到枕头上:“快少说几句,睡吧,好梦。”
“唔,那行吧,好梦。”
……
三日后,我在游廊遇到了子昭。
看清他那张脸时,我当即愣在了那,脚重如千斤,移不动道。
他见到我也颇为惊讶,匆忙上前两步:“姐,你怎么在这?”
我有些尴尬,此处不是皇宫,也不是街上,而是高府,想随便编个借口糊弄过去,却不想眼前的少年已不是当初那个好忽悠的稚童了,百般质疑下,只好从实招来。
“什么?皇上密诏你出宫服侍高大人?!”子昭一听眼睛都抡圆了,实在是难以置信,仿佛先前那个胡编乱造的借口可信度还高一点,“这、这不是打天家的脸,打完再打我虞家的脸么?”
我扶额:“行了,现在朝中局势动**不安,不是一句两句能解释清楚的。”
“嗯,这一点我倒是听爹说了,如今朝堂上各自为营,一副群狼环伺之态,皇上前些天还在养心殿大发雷霆呢,不知是不是气过了头,竟咳出了血,整整三日没上朝了。”
我看着面前和我一样高的子昭,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子昭长大了,也开始对这些里里外外的事感兴趣了。”
得我夸奖,他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又接着滔滔不绝:“这几日三天两头有人登门,都是来刻意拉拢虞家的,我知父亲手中的那十万兵是个香饽饽,但此事不得贸然,还需多观察几日,因此都给他们应付回去了。”
“那你今日来高府,是……?”
“说到这,可就巧了,早先父亲就想拜访高大人,恰好昨日高大人送来请帖,便叫我来了。”
“叫你?你一个人?”我上下打量了番虞子昭,好笑道:“确定不是跟父亲一道?”
“别小瞧我啊,人家指名道姓要我来的。”子昭得意道。
说到这我算是明白了。
高府下帖,只要虞子昭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那断然不是为了朝堂上的事,多半是高清河这几日忙,顾不上我,便叫来我这舍弟来陪我了。
我心中了然,却不好把话说穿,若是叫我这弟弟知道他的作用只是陪人寻欢作乐,那得蹲在角落里郁闷上一整日了。
伸手拍拍他的肩:“走吧,去长姐屋里坐会儿,我叫阿焕提早备好了点心。”
“点心?什么点心?”
“桃酥。”
子昭登时满眼放光:“自己做的还是外面买的?外面买的话,是陈氏那家铺子吗?”
“是,昨日排长队,排到我们刚好买走了最后一屉,后面的人都欲哭无泪啊。”
“哈哈哈,小时只觉口味喜好和长姐一致,总要抢,现如今觉得,真好~”
“走吧,你个馋嘴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