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我听旁人说起过换命和系命。

换命是,大户人家生的孩儿命不好,便找那穷苦人家,找八字好、气运好的,花些钱,请道士将两人的命格换上一换。

而系命,相较于前者,传闻不多。听人说是将两个人的命格绑在一起,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死的话,必定是一起死的。

台阶上,我同阿焕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聊到这两者,一旁一直闲得没事一会儿踢踢石子,一会儿抠抠手的子沁突然凑了过来。

“阿挽姐姐,你说的这个,我知道。”他神秘兮兮地道。

“哦?”我一挑眉,“那你说说看。”

他抚了抚下巴,朝前走了两步,忽地一转身:“换命换命,字面意思即可理解,不过我师父说,此术极其消耗修为,属于禁术。江湖上那些说要换命改命的,都是骗子居多。”

“那系命呢?”

“系命的话,似乎比换命还要禁忌,这种和旁人命数绑在一线的事,百害而无一利,一般没什么人会这么做吧。”

阿焕喔了声,抬头看他:“没看出来你是个道士呢。”

子沁脚底一滑,扶额:“修为尚浅,可能还没凸显那方面的气质……不过我师父说我天资好,来日必成大器。”

阿焕偏了偏头,问:“哪个观,师从何人呐?”

“京城第一大观,真一观,师从当朝国师,镜慈。”子沁扬着下巴骄傲道。

我一听:“你师父是国师?”

“没错,”

我眯起眼,脑海里映出那人一袭白衣,出尘脱俗的姿态:“我还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呢。你师父仙风道骨,姿色颇佳。”

身后突然有人咳了声。

三人一齐回头,就看到站在身后不知已偷听了多久的高清河。

“你病好了?”我瞧他穿得单薄,中衣外只披一薄薄的青袍,外头又冰天雪地的。

“本来快好了。”他答道,撇过脸,一脸忿忿,听你那一席话,恐怕又要被气病一场了。”

我眼角瞥到阿焕匆匆拉着子沁溜了,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拍掉他肩上落下的雪。

“我这两天寻你,都说你不在,今日舍得抛头露面了?”

“这两日忙。”

“那我瞧着你现下有空,就必须当面给我个交代了。你是如何同皇上说的,竟把我从宫中传出来,做你的贴身丫鬟?嗯?”

他一扬眉毛:“也没怎么说,就上书一封,请虞贵妃入府照料。”

我皱起眉:“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

深呼吸一口气,只觉一阵头痛,抬步朝一旁的小亭走去,坐到石椅上,喝了口已凉了的茶:“若说你下一步要骑在皇帝头上,挥着鞭子作威作福,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若我真想,也不是不可。”他笑道。

“你手中究竟有他什么把柄?”我问,射向他的目光灼灼。

他眉梢轻挑,似是没料到我会单刀直入地问,啊了声:“有就是了。”

我瞧见他也没有想解释的意思,想来再多问也是无用:“罢了,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

他笑而不语。

这样认输败下阵,总感觉有些气馁,我忽地想起什么,报复心起,口吻悠悠的:“说起来,我早些时候在你府上逛了一圈,虽说没逛完,大部分亭亭苑苑也都走过了,怎的不见贵府夫人?”

“佟佳氏,归宁探望父母去了。”

“回去了?那真是不巧啊,我曾在宫中见过高夫人一回,初见还是深闺千金,如今嫁作人妇,也不知是否有变化。”我刻意忽略他咬重的佟佳氏,又再度提了夫人二字,饶有兴味地打量他神情。

果然他脸上浮现出了不悦,我等着他发难,却不想他忽然掏出帕子,猛咳一阵,再抬头时,眼里已闪着泪花:“我可是病人,岂有故意气病人之理?”

我登时看懵了,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手不由自主地去给他顺气:“我……我随口问问……”

“外头有点冷,咳咳……”

“那进屋说吧。”

“好,咳咳咳咳咳……”

事发突然,待我反应过来时,我已被按倒在他房中的木椅上,他安置好我后,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出了一个漆盘,上面布着几样菜。

“听下人说,这两日你都不怎么吃饭。想来,应该是换了地方,府上的膳房不合你口味。”

他说着,将菜一道一道布好,筷子置于我面前。

“你不咳了……?”我迷茫地看他。

“尝尝,这是我做的。”

“……你个骗子。”

听到我骂他,他脸上登时写满无辜二字:“我哪里骗你了,方才是真难受,你又不是不知我不能再吹冷风。”

平日里见惯了他强势的模样,如今姿态软下来,反倒让我束手无策,哑口无言。

“好了,来尝尝吧,我作为府上的主人,一点心意。”

我看着他脸上消失已久的诚挚面容,又低头看了眼手底的粥,白米青叶虾仁,配有几碟精致小菜,有腌制的萝卜,白的绿的如指甲盖般大小的糕点,还有炸的黄金酥骨,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

饶是我进宫多年,皇上都不知道我有哪些爱吃的,常常错把别人爱吃的安在我头上,而我又从来懒得和他提,这才使得我从一个打小嘴馋的,变成现如今吃两口就撂筷子的。

而眼下,看着这些菜肴,我不禁动容。

高清河手艺很好,起码曾经很好。

那时候他家中的厨娘是打北边儿来的,做菜油盐酱醋重,他吃不习惯,于是改作自己动手。

下至街边的馒头,上至肴庄的黄金雪蛤酿蟹盖,他一样一样地学,而我作为他的“贵客”,闲来无事每天都在试菜,试得那叫一个如火如荼,试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那时我常和他说,不然以后一起开个饭庄吧,保准挣钱。

他却不以为然,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情调罢了,拿它糊口,未免拉低我。”

少时戏言,现在想来,却成了一种奢望,一种肖想。

回过神,我拈起调羹,低着头抿了一口。

“如何?”他略有些紧张地问。

我嘴里嚼动着,思索了片刻,咽下去。

“咸。”

“……”

他一脸不该啊、我应宝刀未老啊的神情,逗得我没忍住,嘴里的粥也没来得及往下咽,笑出了声:“只道旁人厨艺日渐精进,高大人反倒日渐后退了。”

他被我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叹了口气:“罢了,你尽管嘲笑我吧,我已有数年不曾下厨了,作为这世上唯二尝过我手艺的人,你也不知晓感恩。”

“是咯是咯,太子殿下亲自下厨,我哪敢指手画脚?”

他摸出把纸扇搁我头上敲了一下:“哪来这么多话?好好吃饭吧你。”

此情此景,仿若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我前一瞬还没心没肺地同他调笑打闹,下一刻,低头喝粥时,眼泪滑进了碗里。

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遮掩,毕竟他现在就坐在我面前,好巧不巧,一阵寒风忽地吹过,他上前关窗,我才得空以袖口胡乱地拭去脸上的泪,待他转过身,又一脸得意又嘲讽地冲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