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还未亮,我就被身旁人的动作吵醒了。

平日里他都动作极轻,若不是有意,绝对不会让我发觉,今日不知是哪门心思起,大清早地就来逗我。

被褥被掀开,有只微凉的手将我的下巴轻轻托起,我嘤咛一声,眼皮很沉,抬了几次抬不起,拨开他的手,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过去。

“如此贪睡,还夸口自己是男儿,必将建功立业呢。”就听耳边压低了音的一句调侃,听声他仿佛已经醒了很久。

“……那还不是逢场作戏,你也知皇上是最忌讳后宫干政的。”我迷迷糊糊回道,伸手将他推远了些。

“的确,娘娘是擅长逢场作戏。”他道。

见我不作声,他又补道:“娘娘圆滑,那可否帮臣一个小忙?那日臣不小心遗落一枚香囊,似是被外院的那个……唤作苍竹的侍女捡去了,能否帮臣讨要回来?”

苍竹……

苍竹……

等等,苍竹?!

我猛地睁开眼,带着满脸惊异和那没睡醒的惺忪地看向他:“此事当真?你莫要欺我?”

高清河略一点头。

“里面可有证明你身份的物件?”

“香囊里侧以红字绣有我的名字。”

我顿觉窒息,苍竹可是皇后点来的人啊,外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如同深山的豹,暗处的鬼魅,若让窥见痛处,稍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闭上眼,脑海里一瞬掠过一万种说辞。

“所以娘娘准备怎么办?”身侧的人问,语气若有所思。

“香囊何时丢的?”

“前一日清晨。”

“那八成已经落皇后手中了。”我低头咬着食指,拢眉努力思索着,“左不过一个香囊,能证明什么?指不定是哪个侍女爱慕于你,因而制了这样一枚香囊……”

“上次你写予我的小诗,我也一并收进去了。”

“……”

“你的字迹,他们识得么?”

“……”

不识得也可以拉去我身边的宫女一个一个写。

见我沉默,床榻倚着的人似笑非笑看了我许久,忽然一伸手,从我头顶拽下来个什么物什,拎在我面前,弹跳摇晃。

我吓了跳,定睛一看,是枚香囊。

松绿色的,质地是浮光锦,刺绣精细,有暗香迭绕。

正是他谎称遗落的那一枚。

低头松下口气的同时,被玩弄了的怒火中烧,爬起来挥拳:“高清河!你这厮,戏耍我!”

在他身上狠揍了好几下,他也不躲,仿佛这几拳对他而言不痛不痒:“娘娘真是好记性,前一夜您亲自从我身上抢去的,系在床头,转头便忘了。”

“那一夜你灌了我多少酒,你心里没数?”

一番话听得高清河直喊冤:“那可是娘娘您亲自说的,酒量不输三军五将,非要与我比。”

“辩!再辩,本宫把你舌头拔出来喂狗!”

“哈?”他一挑眉,朝我摆摆手,“娘娘,省些力气吧,就您这样,打人都不疼,还想拔我的舌头?”

外头看守的小婢突然出了声:“娘娘,寅时了。”

寅时,该是大臣们在午门外等候上朝的时间。

我胸脯剧烈起伏着,转头瞪了眼他,指着门外:“快滚!”

他这次倒是听话,乖乖坐到床沿整理衣衫,背对着我的后背光洁白皙,脊线明晰,看着倒养眼,霎时间消了我不少气。

穿上衣服,他面上不再那样嘻嘻哈哈,朝后退了一步,疏远得像个未与我有过只言片语的陌路人,朝我露出礼貌合矩的微笑,行了一礼:“虞娘娘,微臣告退。”

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发寒,此时我还未着寸缕,只披着还残留他体温的被褥,道:“去吧。”

看着他离去,我有点想叫住他,依依不舍之情缠绵在心头,想他再与我多说几句话。

可终究还是咽回到了肚子里。

再要睡回笼觉,忽然看到他遗落在我床榻上的荷包,好奇之下没先追出去,而是拆开看。

一张纸条,笔走龙蛇的一行字:你身体弱,最近天气冷,多着些衣服。若不慎染了风寒,捎带一道抗寒的草方,按量服用,不择三日则痊愈。

纸条下面是几味草药的名称。

我打了个呵欠,将纸条塞回去,放在枕边,又沉沉睡去。

六月初,好容易有个晴天,出来散步的时候,遇上了佟佳贵人。

佟佳贵人与我不算亲近,往日里见到我也会安分地向我行礼,只是最近频频受宠,不免趾高气扬起来,见我只道了声“虞妃娘娘”,就开始扭她的手腕,露她腕上的镯子给我看。

见我盯着,她立马笑道:“这鎏金水波纹镯子,是前不久使者进贡来的,皇上赐了我一个,皇后娘娘一个。”

我装作一副惊羡模样:“妹妹可真是好福气,这样的好东西,瞧,上头这玉质润泽,金线雕刻如此细致,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啊。”

“听说那使者还进贡了一枚赤金长命锁,皇上说,要留给将来的小皇子用……”她低眉浅笑,手往肚子上抚去。

这种公然的挑衅于我而言我没什么用,不爱的东西,我向来不与人争抢。

“妹妹这是……有了?”深宫多年,我早已学会如何将脸上的试探和惊讶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笑而不语,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得意的味道,挥了下手帕,扭着腰肢朝前走:“虞妃娘娘是否愿意和嫔妾去上书房走走?从前一直对皇子读书的地方不感兴趣,现在倒有点想去瞧瞧了。”

上书房……我垂下眸,脑海里闪出那张清隽却又可恶的脸。

此时,他应该还在与皇子们教课吧。

我开始推辞,却不想这佟佳贵人不依不饶,硬要拉我去看。我稍有些惊讶,这向来顺从旁人的佟佳贵人居然有这样执拗的一面,想来也是之前不得宠,人前一直收敛着,现在有孕,便肆无忌惮起来了吧。

万般无奈之下,还是被她拖了去。

上书房在尚勤门内东侧,离这里不算远,还未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

微风拨起窗前的杨柳,隐约看到里面几重人影,我不知为何突然迫切地朝前走了几步,待看清了站着的那人的面容,才停下脚步。

他侧身站着,手里执着一卷书,低眉看着,神情认真。

曾经听旁人说起他如何风华绝代,令人心折,的确,身着寸布寸金的布料翩翩而立时,是很有人样,但……我想,也许众人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

他抬起头,张口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目光毫无预兆地投向我这边,四目相对,我微微愣住。

佟佳贵人向前一步走到我身旁,转头笑着问我:“虞妃娘娘,您说,这大学士与我家妹妹,可否般配?”

我微笑:“本宫未曾见过佟佳贵人的妹妹,怎知是否般配?”

“隔几日她就要来了,但愿好事成双。”

我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