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饭之后，张至榭绕着游廊来来回回走了七八趟，等饱腹感消失之后，他才去水榭的躺椅上悠闲地晒着月亮。

今夜的月色很淡，还有一点点薄薄的星辉，让迩楚院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昏暗里。夏末的凉意悄悄躲在晚风里袭来，伴着袅袅的花木香气。

他忽然就想起来一首诗。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张至榭想着，明年开春后他得在西墙芭蕉丛外种几竿竹子，等到来年夏天荷花盛开的时候，他就可以享受到“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诗情画意了。不过，等露珠滴落恐怕要夜深，实在耽误睡觉，不可不可。那就来一点小雨，雨打青竹听起来也很妙，只怕雨里的风吹来多了几分湿气，荷花香气就被雨水打落了。

如此想来，真是愁人啊。

孟浩然写的这一首《夏日南亭怀辛大》成千古绝唱，一句“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浑然天成，不仅在于景色动人，更重要的是心境动人吧。要是像张至榭一样只顾着景色相同，实在是俗人了。

这样安静的夜，这样纯粹的一份思念，这样清冷的一种孤单。

张至榭不知道是他有所思才想起来这一首诗，还是因为不小心掉进了这首诗的感情里才不由自主想起一个人来。

他手边摆着一本诗集，翻开在某一页，夜色里隐隐约约看见“去年今日”几个字，字迹潇洒，恣意昂扬。

这一本册子里的诗词门类很杂，有人人皆知的名家名篇，有他在诗集角落里找到的妙句，也有他自己作的诗和一些朋友的随笔。

这些诗，全部都是他一字一句抄录下来的。这样的册子他已经抄了好多本了，旁人最羡慕的就是他这一份闲工夫，却很少有人能懂他这一份闲情逸致。

只是他读诗不下万篇，记下来的夏夜诗不下百首，明明院子里连竹子都没有，怎么忽然就想起这一句了呢？

他的手指搭在诗册上摩挲着。

这样静谧的夜竟然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张北辰走进来，看见张至榭手边的诗册，不由笑道：“三叔眼睛真好，这么暗，连个蜡烛都没有，您拿本书做什么？”

张至榭皱眉：“你这个煞风景的粗小子，难道不知道什么是文人风骨吗？我大晚上的拿书当然不是为了看，而是为了在这样幽静的环境里，通过这一本书的存在来体现我的气质。”

张北辰拿过诗册翻了两下。

“什么气质？啊，这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七个字里不知道含着多少感慨。三叔为什么要誊抄这一首诗，难道是有哪个佳人让你念念不忘了？”

“觉得写得好不能抄，非得自己经历过一模一样的情景？照你这么说，我是一句诗都抄不得了，该学学你，早早把这些书扔了才对。对了，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张北辰笑问：“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行了辰儿，我还不知道你？白天都来过一趟了，晚上来难不成还能是专门看我？你哪里就孝顺到这个地步了。有什么话直说。”

张北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