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无妨?你两个字出口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吗?我不记得以前的事,而你这样的态度让我觉得‘未来可期’四个字也是虚妄。”
南河心里只是隐隐觉得,张北辰对于张至亭的反对不应该采取逃避的态度,所以说得出这样一段话。不过这个念头并没有太过强烈,她对张北辰也是在逃避,还没有到设身处地为他考虑问题的地步。
可是在张北辰听来意思就不对了。他原本打算好好对待南河,想要补偿一点,可是她居然还在提醒他要考科举。以前他最烦的就是常小姐不懂他,此刻她这一句话,似乎把时间拽回到一年前。
他心里原来铺满一层歉疚与悔意,如同伏在地上的青苔,密密麻麻。南河的话像在他的心田扔了一颗种子,迅速长出一株小小的青草,草叶上涂满悲凉的颜色。它那么小,却那么显眼。
他沉默着,她也沉默着。
顾城写过一句很美的诗: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可惜,此刻他们两个并肩站着,眼前是美丽的蔷薇花丛,身后是曲曲折折的游廊,又有水榭亭台,垂柳高木,景色如画,却看不见半点美好。
明明本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从来不能交心。
唐代才女李季兰有诗曰:“至远至近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说的大概就是他们两个人吧。
南河以前与莫辞十分恩爱,读李季兰的这一首诗的时候,实在不明白夫妻如何“至疏”,只能从古代的一些悲剧爱情故事里找到一点模模糊糊的感觉。此时此刻,与张北辰站在这里,她忽然就明白了。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双肩之间一个拳头的距离,不知道是天堑还是殊途。
南河想起来初中曾经有一次被老师罚站的经历。
她一直都是一个乖乖的女孩子,在班级里成绩好还听话,老师都很喜欢她。
那是她唯一一次被罚站。
在一个冬天的早晨,起了很大的雾,她的同桌,也是她在初中时代最好的朋友上错了公交车,错过了一整节早读课。恰好前两天因为天气冷迟到的同学很多,班主任心情不好,准备拿同桌做个“杀鸡儆猴”的例子,不问原因就给了同桌一顿臭骂,还罚她打扫卫生一个月。
南河觉得,在特殊天气下的迟到可以理解,就算要罚,依照惯例罚站一个上午就好,把同桌当成那只“猴子”实在不公平,就站起来维护了同桌几句,却被老师训斥为“身为班干,不知道维持班级纪律,反而想袒护与自己关系好的人,这样给班里同学做了不好的示范”,罚站到走廊上。
老师当时说:“你自己去外面站一会儿反省反省。”
这样的话让南河特别惶恐。她不知道自己该站多久,只能一直站在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雾里,几年里最大的一场雾。
她向外看,整个教学楼好像悬在半空中,飘飘渺渺如同仙境,笔直的走廊里能够看见流动的白色雾气,白瓷栏杆外的浓白里隐隐约约有松树尖的几点翠意。她好像是一艘大船边上的人,摇摇欲坠。同船的人都在船舱里,只有她在甲板上,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海。
没有边际的雾。
值日的同学来了,拖把滑过南河脚边的地面,她不敢看同学,目光虚虚落在雾气里,犹豫着悄悄移开一点儿,不小心踩到拖把,尴尬得耳朵一红。也许是冻红的吧。
南河感觉身边拖地的同学在看着自己,走廊那边扫地的同学在看着自己,在教室里读书的同学全部扭着头,目光穿过盖满水蒸气的窗户玻璃看着她。
她不得不把自己的思想放空,不去想自己在罚站。她对着厚重的雾背诗,想到一句“薄雾浓云愁永昼”,思想就偏到“雪”字上,想了两句又想不起来了,脑子像被冻住一样。她只好在心里背着刚刚学过的课文,一字一句,硬是想把自己飘忽不定的思想塞进课文窄窄的字行间。
年少时以为的大事,原来不过都是小事。此刻她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