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说谢南风?”进了棋院楼,孟朝夕顿时觉得凉快不少,“我赶着回来开会,正好他在,又有摩托,就送我回来了。”

连昭很久没再说话,直到两人走上二楼,才又问了一句:“他怎么会在你那儿?”

孟朝夕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这个师兄出了名的性子冷,成年累月都是一张别人欠他五百万的脸。别说过问什么事,连话他都不怎么说,只管闷头练棋。今天能听到他说那么多,实在是很难得。

犹豫了一下,孟朝夕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也考了光大。”

连昭一双匕首般的眉毛拧在一起,纠了好一会儿。这次是真没再开口了。

孟朝夕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但看连昭这会儿脸色比平时还差,都不是被欠了五百万的样子了,活像别人欠他一个亿。她识趣地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跟着他上楼了。

刚上到三层,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满怀。

“夕姐姐!”

孟朝夕哭笑不得地接住忽然扑过来的女孩子,宠溺地揉了揉她软乎乎的短发,佯怒道:“白笑萤!你吓死我了!”

女孩子扬起脸,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撒娇:“夕姐姐,我超级超级想你!”

“好好好我知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孟朝夕最抵挡不住她这套,又无奈又认命地掐了掐她的小脸。

白笑萤这个小师妹,可以说是他们整个方圆的掌上明珠。方圆棋院长久以来的院训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然而白笑萤却好像从来不存在于规矩之内。不止孟朝夕宠她,就是方圆棋院的院长项旭,对她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抱在腿上手把手教下棋,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的。

只除了一个人。

白笑萤晃了晃孟朝夕的手,又小心地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连昭。

连昭今天的气场比平日里还冷几分,白笑萤只看了一眼,就像只受了惊吓耷下耳朵的小白兔一样,悄悄地挪到了孟朝夕身后。

“连、连昭师兄好……”她小声叫。

连昭平淡地冲她点了点头,又略微低头凑近孟朝夕的耳朵。

“老师在等。”

这是在催了。孟朝夕“嗯”了一声,侧头问白笑萤。

“笑笑,项老师在里面吗?”

白笑萤连忙点头:“在的在的。”她拉着孟朝夕的手走进门,脆生生地喊:“伯伯!连师兄和夕姐姐来啦!”

“听到了听到了。小点声,莽莽撞撞的成什么样子。”项旭摘下挂在鼻梁上的老花镜,显然拿这个小公主很没办法。

他已经快六十岁了,穿着一套棉麻的布袍布裤,头发花白,精神倒是矍铄。见到徒弟们进来,便齐了齐手边的文件,朝连昭和孟朝夕招了招手。

“下一届公开赛的通知刚传过来。全国赛估计也快了。你们两个,是时候要收收心,多回棋院适应下节奏。”

他盯着连昭:“尤其是你,知道吗?”

连昭垂着眼,很顺从:“是,老师。”

孟朝夕不由担忧地偏过头看了看连昭。

然而连昭还是那个样子,表情冷冷淡淡的,像个没有喜怒哀乐、按照编码行动的机器人。不管项旭说什么,他都只是简单地应允,回答不会超过五个字。

可项旭……在法律上是他的父亲啊。

项旭嘱咐棋赛的事嘱咐了大半个钟头。末了忽然话锋一转,问:“小昭,之前听说你在工作的地方生病进了医院,现在好些了吗?”

连昭愣了愣,像是没料到项旭会问这个。又很快垂下眼睛,平静答道:“已经没事了。”

项旭说:“你自己在外面实习,要注意照顾自己。明天我让你李阿姨给你寄些西洋参,你觉得累的时候就泡着喝几口。千万别因为工作把身体拖垮了。身体最重要,知不知道?”

“嗯,谢谢老师。”

项旭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他站起来,走到连昭身边,伸出手,又停在了半空,似乎在迟疑怎么做才好。连昭一动不动,最终项旭只是不轻不重地握了握他的肩膀。

“好好干。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

连昭依旧垂着眼:“好。”

孟朝夕和连昭走出项旭办公室的时候,棋院的讲师林清清正抱着一叠文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见到他们,便笑着打了招呼。

二人并肩的背影渐渐远去,林清清揶揄:“这俩孩子长大了,还真是越来越般配了哈。”

“别瞎说。”

林清清笑嘻嘻的,看见项旭的神色,又把笑收了起来:“怎么了?担心连昭?”

项旭戴上老花眼镜,没作声。

“我说老项你图什么?我早说了,别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这孩子养不熟。“

项旭的脸色沉了下来:“什么养得熟养不熟的,你养狗呢。去!”

“你说你把他领回家也有十三年了,他就跟块捂不热的石头似的啊,笑都没怎么跟你和嫂子笑过吧?”

“你管这么多?”项旭呛他,“连昭懂事得很。”

林清清点了支烟,淡淡一哂:“有时候‘懂事’和‘生分’,是一个意思。”

——

江山棋院坐落在一个僻静的郊区,周围草木掩映,衬得棋院低矮的黑瓦白墙也多了一分闲云野鹤的意趣。

谢南风锁了车,晃晃悠悠**进棋院会议室,没见到有人在下棋开会,倒是见到一大帮子人围在一起打扑克。就连从欣都一脸凛然地拿着一手牌,杀气千条的。

江山棋院的氛围向来欢脱,但松散到这份上,也是人间奇景。

拿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搞的事。

谢南风拖了张椅子,在从欣边上扎着小辫的男生身后坐下。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能让谢南风想堵上他的嘴,那必然是这位宁非凡宁同学。

宁非凡两年前转来江山棋院,刚来的那天正好是全国个人锦标赛。谢南风在比赛间隙上了个洗手间,恰巧撞见他。

俩人并排站着**,宁非凡鬼鬼祟祟地偷瞄了他好几眼,忽然急速靠近。

“你是谢南风吧?”

谢南风毛骨悚然:“你谁?”

“站在你面前的,是江山棋院知名神算子兼第一相声艺术家及国家一级退堂鼓演奏者——宁非凡。”

“……啥?”

“我是您粉丝。”宁非凡表情凝重地从口袋里拿出小本本,“您能给我签个名不?”

谢南风的表情都扭曲了,神色复杂地盯着他沾着不明**的手:“你,离我远点。”

“那不成。‘天不生谢南风,棋坛万古如长夜’!我身为正义的次元守护者,必然要臣服于强大的光明,为您鞍前马后!”

得……中二病。

之后宁非凡霸王硬上弓地成为谢南风的小弟。他虽然总神神叨叨的,棋却巧得出奇,抱着他的PS2,占据了江山棋院乃至整个宁城棋坛的一席之地,把一群人气得升天。

谢南风寻思他人是个好人,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眼前,宁非凡唉声叹气地抱怨:“我的牌又散又小,还没炸,怎么玩嘛……”

谢南风站他身后瞅了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仨炸弹。”

宁非凡暴跳如雷地转身:“谁啊!搅什么局!”

谢南风手插口袋站着:“你爹。”

宁非凡的脸迅速地垮下去。

“老大……观棋不语!”

“你哪里在下棋,你不是在打牌吗?”谢南风打了个哈欠, “老傅呢?”

“院长有点事,过会儿就过来了。”从欣把手牌压在桌上,笑得温柔,“你怎么这么晚?”

谢南风也没藏着掖着:“刚送孟朝夕回方圆。”

宁非凡像狗闻着骨头了似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孟朝夕?老大……”

“怎么,要我也把你送方圆去回炉重造?”

宁非凡打了个寒颤,很诚恳:“这倒是也不必。”

会议室的门又开了。

“都到了?”傅一惟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都到了我就说事儿了啊。”

江山棋院的院长傅一惟,也是一位棋坛里声名赫赫的奇人。师承谢鹤,因为活动区域常在西湖边,江湖人称“西湖神算”。跟被称作“宁城少帅”的项旭比起来,傅一惟的棋更接地气,刁门偏路也多,因此有不少拥趸。

傅一惟讲事情讲得相当快,快到谢南风怀疑他根本是自己无聊了,找个借口让大家跑回来聚餐。

一帮人嘻嘻哈哈地跑到邻近商场去吃烤肉,谢南风刚吃饱饭,没那个胃口,就坐在边上心猿意马地玩手机。

一抬头,从欣站在他面前。

她花瓣般的眼睛俯视着他:“你去找朝夕了?”

谢南风的手指微微一动,神情很坦**:“是啊。”

他看着从欣,没来由地就又想起孟朝夕来。孟朝夕也漂亮,但孟朝夕的漂亮,和从欣的不太一样。

如果说从欣是仙气,孟朝夕就是灵气,她的眼睛大,眼角又垂,看着无辜又可爱。偏偏这家伙总爱板着一张脸故作老成,让谢南风总忍不住想搞点事让她破功。

谢南风的眼睛眯了眯,反客为主道:“师姐,她是不是跟你说我什么了?”

“没说什么,”从欣轻声细语,“就是奇怪你怎么会上光大。”她顿了一顿,又问:“你去光大,是不是为了她?”

谢南风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嘴角轻轻扬起,笑意盎然:“师姐,我们商量个事儿呗?”

从欣挑眉:“你想干嘛?”

孟朝夕和连昭刚走出棋院楼,天上就落起了小雨。

宁城的天气阴晴不定,孟朝夕早就习以为常,早有准备地从随身包里翻出一把雨伞撑起来。

连昭拿出一个车钥匙,按了一下,说:“我送你。”

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亮了亮灯,连昭见孟朝夕惊讶,便解释了一句:“公司的车。”

孟朝夕摇头,轻轻地抿出一个笑:“不用啦,不麻烦师兄。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好。”她把伞塞给连昭,连昭都没来得及拦,她就顶着包“噔噔噔”地跑远了。

“小夕……”

她回过头挥手:“谢谢师兄!师兄再见!”

连昭站在雨里,手里捏着车钥匙,握紧又松开,步子到底还是没有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