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风……为什么没去清大?

当晚,孟朝夕睡得心事重重,迷迷糊糊地梦见第一次和谢南风下棋的时候。

深夜的棋院,夏日的草木气息混着蝉鸣涌入纱窗。前一刻还弯着月亮眼洋洋得意的小男孩儿,却在见到她泪水的后一秒方寸大乱,笨拙地伸出手。

“你、你别哭啊……”他奶凶奶凶地替她擦眼泪,“你怕输,那我不下象棋了。我不下棋了还不行吗……”

“我不要你让!”

梦境里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像消弭的烟尘,而那带着温度的蝉鸣,却愈来愈盛。

我不要你让。孟朝夕想。

我不需要你让,也决不愿输给你。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天才和凡人也可以势均力敌。

第二天,孟朝夕和室友下楼吃饭,意外地看见谢南风等在楼下,手里是一叠奖状证书。他穿着件白卫衣,一头乱翘的黑短发在骄阳下泛着金光,孟朝夕远远看着,错觉自己看着只忠厚可爱的大金毛。

谢南风注意到她,走上前乖乖巧巧地喊:“姐姐。”末了又弯起眼睛,对孟朝夕身边的室友们鞠躬:“学姐们好。”

室友陆萌来了兴致:“姐姐?朝夕,你哪里新收的小奶狗?”

孟朝夕从来知道他长得好看,走到哪儿都扎眼的那种好看。他眉眼生得精致漂亮,像个女孩儿,得亏他成天懒懒散散,气场莫名其妙地强,才没让人觉得他好欺负。然而换成现在这副神情,就格外招人疼了。

他是个屁的小奶狗。孟朝夕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然后不予计较地向着谢南风问:“你在这做什么?”

“正要给你打电话的。”谢南风站得规规矩矩,一扫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来送东西。吴启学长说,象棋队今年情况不太好。去年团队赛打得差,学校社团活动室又紧张。所以学校要把象棋队和桌游社合并成棋牌社了。”

孟朝夕看他这副样子,以为活见鬼,睁大眼睛没说话。

谢南风温和递出手里的那一叠:“这是之前姐姐在队里拿的奖。学长说,还是还给你自己放着比较好。”

“合并?这么突然?”孟朝夕反应过来,伸手接过。

轻飘飘的一叠。两年的时间说长不短,但比起她十几年的下棋生涯,却显得十分渺小。手上拿的这些奖项,也远比不上她其他专业比赛的含金量。

可孟朝夕的心还是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光大的象棋队,在她来的前一届就已经没落了。比起电竞、轮滑之类的活动,象棋似乎显得格外枯燥无聊。更糟糕的是,光大不比隔壁阳大,有真正懂象棋的老师带队组队,完全是学生自发的草台班子。孟朝夕以一己之力撑了两年,依旧回天乏术。

去年的高校团队赛,孟朝夕连胜六轮,却在最后一轮错神走岔了一步棋,使得那局棋最后以和局收场,少拿了半分。

其他人大多输得很惨。但光大进半决赛,正好差半分。

没有任何人怪她,也没有人有那个资格。但每次想起来,孟朝夕还是觉得难过。

她捏紧手里的奖状,睫毛颤了颤。谢南风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她。陆萌扯了扯孟朝夕:“怎么了?走什么神?”

孟朝夕回过神,冲她笑着摇摇头:“没事。我们吃饭去吧。”然后,她冲谢南风点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小学弟吃饭了么?”陆萌挽着孟朝夕的手,笑眯眯地抢过了话,“要是没吃,一起吃啊。”

“可以吗?”谢南风眼睛忽闪,看了一眼孟朝夕,又仿佛非常不安地放低了声音,“还是不要了吧……我怕给学姐们添麻烦……”

他这一段起承转合,把一个弱小乖顺学弟的形象演得淋漓尽致。要不是孟朝夕早知道他是什么德性,差点就也信了。

她不得不出声警告:“谢南风……别搞事。”

谢南风委委屈屈地瞟了一眼陆萌。

陆萌立即义愤填膺地拍了一把孟朝夕的胳膊:“你怎么回事,不就一起吃个饭,干嘛这么凶?”

孟朝夕有苦难言,气鼓鼓地别过了头。

谢南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孟朝夕没搞懂。嘈杂的食堂角落,她皱着眉看谢南风有条不紊地吃水煮肉片,颇有虎口夺食一探究竟的念头。

谢南风抬头看了眼她,把碗推了过去。

“想吃您就说,别客气。”

孟朝夕把碗推了回去:“我没吃狗粮的习惯。”

谢南风眼疾手快地从孟朝夕盘子里夹了肉塞嘴里,然后向后一靠。

“那不巧了,我有。”

“呵,我谢谢你。”

谢南风歪头笑:“谢我哪一点?”

孟朝夕从善如流:“谢谢你离我远一点。”

陆萌咬着筷子,推了推身边的另一个室友,低声吐槽:“他俩干啥?说相声呢?”

另一个室友想了想:“可能……打情骂俏?”

吃瓜群众面面相觑,耸了耸肩。

这边孟朝夕和谢南风还在笑里藏刀明枪暗箭,那边两人的手机就响了。两人十分同步地看了眼手机,又十分同步地接起了电话。

一段嗯嗯应诺以后,又十分同步地挂断。

“抱歉啊萌萌佳佳,”孟朝夕拉开椅子,“我有点事,先走了。”

谢南风站到她身边,和她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也是。”

谢南风跟在孟朝夕身后出食堂,始终走在距离孟朝夕半步的地方。

声音响在孟朝夕头顶:“国家赛?”

孟朝夕斜了他一眼,嘲道:“不喊姐姐了?”

谢南风轻笑:“不喜欢我喊你姐姐,就别总在我面前自诩前辈。孟朝夕,我成年了。”

“成年了又怎么样,你还是比我小两岁。”

“两岁而已。”谢南风不为所动,“我比你高二十厘米。”

孟朝夕瞪他。

谢南风若无其事地朝她扬扬下巴:“你怎么回方圆?”

“还能怎么回。打车。”孟朝夕按着手机,嘟囔,“怎么还没打到。”

她的打车等待还在转圈,一抬头,谢南风却不见了。孟朝夕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谢南风对着边上一台摩托车插钥匙。

她继续低头打车。然而没一会儿,一辆银灰的小摩托就停在了跟前,车上是谢南风。

“上车。”他说。

“你的车?”

“不然你的?”

孟朝夕没理他,迈步要走,却被谢南风抓住手腕一把带了回来。

“方圆离这儿也没多远,我载你过去啊。你等打车,等到什么时候去?”

孟朝夕硬声硬气:“那我走过去!”

“有骨气。”谢南风煞有其事地鼓了鼓掌,“项院长训你的时候可别扯上我。”

孟朝夕不怕天不怕地,就怕自家院长项旭。听完这话脸立刻垮了,哑了半晌,才问:“你骑车行不行啊……”

“我谢南风就没有不行的事。”谢南风拍拍后座,“上来。”

孟朝夕还在迟疑,谢南风盯着她,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上——来——”

孟朝夕心一横,一屁股坐了上去。

仅仅十秒以后。孟朝夕就后悔了。

“谢南风我信了你的邪——”孟朝夕紧闭着眼吼。

“怎么了?”谢南风仿佛故意一般地晃了个弯,试图来一段神龙摆尾,“我骑得很稳啊。”

孟朝夕猛地抓紧了谢南风的衣服,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怎么这世上会有这种人啊!普通摩托都快被他开成方程式赛车了!听着风呼呼地从耳边擦过,孟朝夕怕死地往下又缩了缩。

银色的摩托像道闪电一样在马路上风驰电掣,谢南风的嘴角扬得很愉悦。手一拧又提了速。

“谢南风!”孟朝夕惊叫,尾音乱晃。

“嗯?”

“慢、慢点……”

谢南风再想作弄,也忍不住放柔了语气。

“我已经很慢啦。再慢,赶不上你们棋院开会哦。”

孟朝夕闭嘴了,瑟瑟发抖地扯谢南风的衣角。谢南风淡定地松开一只手,去把孟朝夕的手握到腰前。她的手又小又软,握起来像块凉糕,因为害怕还紧紧攒着小拳头。谢南风感觉那阵绵甜一点点地沁进手心,流进四肢百骸,直到心脏的位置。然后像放进锅里的糖块一样,冒着泡泡消融开去。

他压低声音:“怕就抱好。”

孟朝夕怕得任人宰割,没反应过来谢南风做了什么,听话地抱紧了谢南风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背上。

谢南风忍着笑:“胆小鬼。”

“谢南风,快到没有啊?”

谢南风拐了条岔路,说谎不打草稿:“没有哦。还很远。”

方圆棋院虽然历史悠久,但却是近年才合并规范的。棋院大楼经政府审批坐落在市内新区,命名为楚汉大厦,不管是地理位置还是经济条件都十分优越。孟朝夕也不知道,谢南风是怎么在市区飙出这个速度还不被交警追的。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但反正从谢南风的车上下来的时候,孟朝夕已经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谢南风单脚撑地,伸手扶了她一把。

“晕?要不要再靠我一会儿啊?”

“给我滚蛋!”孟朝夕深吸一口气,骂道,“我再信你的鬼话我就是狗。”

谢南风笑得眉舒目展,正要接话,忽然听见有人喊:“小夕?”

出声的是一名黑色衬衫的少年。他不紧不慢地走近了二人,手臂上还搭着一件西装外套,像是从什么重要场合刚赶过来。

细碎的刘海浅浅地遮住了他大半额头,一副银边眼镜衬得他的眉眼锐利清冷,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却仍然好看得出挑。

孟朝夕收敛神色,扬起一个礼貌温和的微笑:“连昭师兄好。”

谢南风松开扶着孟朝夕的手,懒散地看着他,没说话。

棋手们棋风多样,但如果按大方向来算,大致可以分为两派——

一种是“朝廷派”,就比如孟朝夕和连昭这样,从小在棋院长大,接受严格又快节奏的训练,阵型工整有序的;另一种是“江湖派”,就比如谢南风这样,大多时间都在街头巷尾斗棋,棋风基调也完全剑走偏锋的。

都说怕江湖的不怕朝廷的,谢南风在和连昭的直接对弈中,从来赢多输少。

他和连昭,是老对手了。

然而连昭看也没看谢南风,径自问孟朝夕,问:“回来开会?”

“嗯,刚到。”

连昭点头:“那一起进去吧。”

孟朝夕答了声好,回头怼谢南风:“还不走,等着进方圆交学费啊。”

谢南风稚气地笑起来:“你在想屁吃。”

孟朝夕跟上连昭。

或许是因为赶时间,孟朝夕觉得连昭今天走得特别快。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也大,孟朝夕想要跟上他,免不得一路小跑,不一会儿就有些喘气。

连昭的步子悄无声息地顿了顿。

“你怎么跟他一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