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全国象棋公开赛在丰城举行。

公开赛属于大众赛事,全国十几个省份的两百人会共同赴赛,在两天半的时间中角逐冠亚季军。

虽然许多职业选手不屑于参加这个比赛,但因为公开赛参赛人数众多,不限年龄、不限性别,也不局限于职业棋手,所以参赛选手中卧虎藏龙。作为练兵来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战场。

今年是谢南风成年后第一次进行正式比赛,媒体和棋迷绝对要把矛头对准他,谢南风心里也很清楚。他最嫌麻烦,于是直接没从前门走,翻了个墙从后面进了。

他也没想到他会碰见孟朝夕。

孟朝夕显然是提前到了很久,不同寻常地穿了一身汉服。齐腰襦裙粉白相间,长发松松绾了个髻,斜插着一支莲花步摇。平常放下的刘海被梳了起来,现出眉心一点朱红的花钿。

谢南风步子一顿,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就停了一拍。

他没怎么认真学过语文,甚至于试卷上的诗词填空也常常空着送分,但这会儿却很应景地想起一句诗来。

“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孟朝夕没注意到谢南风。她坐在长椅上,洁白的弓鞋乖巧地立起来抵着地,手里还拿着一张被折叠得有些发旧的纸,嘴里念念有词。

谢南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的开幕式,似乎是要孟朝夕上台发言的。

孟朝夕的性格是凡事早计划,尽全力做到十成十把握。偷偷躲到这里来练习,也不是什么怪事。谢南风倚着树,就打算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孟朝夕,看到她发现自己。

一个男子却突然闯了出来。

“孟朝夕?”

孟朝夕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你的粉丝!”那男子热情高亢地一把抓住了孟朝夕的手,“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

谢南风的眉皱起来。

孟朝夕是去年公开赛的季军,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进入公开赛前三甲的女性,年纪小,长得又可爱,立即就声名鹊起,被媒体当做噱头报道了好几个月,有粉丝也实属正常。就是没想到,会追到这里。

“谢谢您的支持……”孟朝夕不记得自己认识他,用力地想把手抽出来,然而男子的力气很大,并没有让她如愿。她微笑着,慢声道:“不好意思……您能去前面的赛场准备观赛吗?我这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您在这里有些影响到我了……”

“影响什么啊!来来来,我们来拍个照!”

“请放开我!”

男子丝毫没有听进去,不顾孟朝夕的反对,搂过孟朝夕就要自拍。孟朝夕毕竟是个女孩子,声音立即就开始慌了,但仍然保持着礼貌。

下一瞬间,男子被重重地推开。孟朝夕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被人一把拽到了身后。

是谢南风。

他站在自己跟前,背影逆着光,声音听起来依旧是那副让她熟悉又看不惯的懒散样子:“大叔,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男子跌了个趔趄,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就先吃痛到恼羞成怒,吼道:“你谁啊!敢来搅老子的好事!”

仿佛为了宣布所有权一般,谢南风从容流畅地揽过了孟朝夕,还顺带在她肩膀上掸了两下。

“她男朋友。”

他笑着,眼睛里是孟朝夕从来没见过的冷。

——

“谢南风,我说你能不能少给我惹点事儿!我就一会儿功夫没看你……你……”

傅一唯拍着桌子,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谢南风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铁皮青蛙。傅一唯在房间里转一圈,他就拧一圈发条。傅一唯开始骂,他就把青蛙放在地上,让青蛙“嘎吱嘎吱”地开始跳。

青蛙跳了一圈,不长眼地撞到傅一唯的脚,嗒嗒嗒地停了下来。

傅一唯要被气昏了。

“谢南风!”

“这事儿跟孟朝夕没关系。”

傅一唯的眼睛都要翻白过去:“孟朝夕孟朝夕,又是孟朝夕,你说你那么喜欢人家,你能不能别光打雷不下雨,争争气把她拐到江山来啊?”

谢南风露齿一笑:“您着什么急。敢情您下棋不布局,第一步就能直接将军的?”

傅一唯暴跳如雷,直跺脚:“我是在跟你说这个吗!谢南风!你是职业棋手!你怎么能在大赛开始前打架!你搞什么飞机啊!”

谢南风的眸子沉下来。他的脸上还挂着彩,像只桀骜不驯的小狼,话说得理直气壮。

“我又没做错事。”

“是!你英雄救美!你没做错事!但记者会管你这些吗!观众会管你这些吗!”傅一唯拿拳头捶着手掌,“今天来了这么多人,你们在的地方又没有监控,对方要是咬死了是你的错,影响会有多差!你比赛都别想打了!”

“那就不打呗。”

“你!”

傅一唯太阳穴突突地跳,站在边上吃瓜的从欣想:要不是谢南风是他恩师的孙子,他估计当下就给他呼噜成一团扔窗外去自生自灭。

像是终于玩够了,谢南风掏出手机,朝傅一唯扬了扬。

傅一唯黑着脸:“干什么?”

“录音。”谢南风把手机塞到他手里,“从头到尾我只推了他一下,属于紧急避险。没打他也没骂他,把这个交给组委会就行了。”

他把小青蛙捡起来,背对着傅一唯挥了挥手。

“走了。”

傅一唯又怒又喜:“这小子……”

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到公开赛开幕时间的九点半,孟朝夕坐立难安。

项旭很少见到她这么心神不定的样子,扶了扶眼镜:“朝夕,别多想了。你等会还要上台。”

孟朝夕咬了咬蜷在一起的手指:“谢南风在哪儿?”

当时闹得安保出面,谢南风和闹事粉丝被带走,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他归江山管,我怎么知道。“项旭觉得奇怪,“你不是一直烦他吗?怎么倒关心起他来了。”

孟朝夕急了:“今天的事,我也有责任的……”

“别胡说。”项旭把脸色一沉,室内霎时噤若寒蝉,”谢南风打架,跟你有什么关系。下好你的棋。“

“可是……”

“小夕。“连昭忽然出声,孟朝夕看向他,他便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说。

孟朝夕满心的愧疚不甘,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生生被她忍住。

她当然知道项旭的意思。大赛在即,她是方圆的主力军,容不得出半点差池。这种涉及到负面舆论的事情,当然是能不沾边就不沾边。防止被垃圾人咬住,惹得棋院和自己一身腥。

可是……

可是他明明是因为我才动手的。

孟朝夕问:“谢南风还能比赛吗?”

“不知道。“项旭头也不抬,“要是被定性成恶性事件,别说下棋,职业生涯都要葬送了吧。”

孟朝夕的拳捏得死紧。

她低着头猛地站起身。

“我去趟卫生间。“

谢南风摆脱了傅一唯忧心忡忡的碎碎念,正把场馆当街逛,就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飞快地闪进了组委会办公室。谢南风跟上去,从虚掩的门里听见孟朝夕的声音。

“老师,请问谢南风会有什么处罚?他还能不能参赛?“

”这个事情你不要过于担心。我们还在调查,会给出一个公正的评判的。“

孟朝夕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老师……其实这个事情我也……”

“孟朝夕!”谢南风见势不好,赶紧出声打断。

孟朝夕一脸懵地回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南风扯出去了。他拉着她跑了半天,拐到一个角落,才低头撑着膝盖喘气。

“你是不是傻?”谢南风埋怨,“还有你这样往自己身上揽锅的?”

孟朝夕一脸刚正不阿,腰板挺得笔直:“我没揽锅。这事情我本来就有错。”

“你有什么错?长得太可爱?”

孟朝夕背靠着墙,被这句话夸得耳根发红。谢南风被她逗笑了,凑得近了些,却看见她眼睛也发红,不由得愣了愣:“你哭了?项旭又骂你了?”

他不自知地离孟朝夕很近,好像她一抬头,鼻尖都要碰到鼻尖。被干净的洗衣粉气味环绕着,孟朝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往外冒蒸汽,急得眼里氤氲。

“不是……”

“不是?”谢南风的眼睛眨了眨,“那你是担心我咯?”

孟朝夕努力镇定地否认:“没有。”

“没有?”

孟朝夕忍无可忍,推了他一把:“我真想知道你用的什么护肤品,能把你的脸皮保养得那么厚。”

刚刚还敢说自己是她男朋友。

她这否认,听在谢南风耳朵里跟承认也没什么分别。

谢南风的嘴角扬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孟朝夕,像两弯小月亮。

孟朝夕越心虚越把脖子仰得高高的:“你笑什么!我说了没有!

“孟朝夕。”他的声音放软了,“我真喜欢你。”

“什……”

像是烤箱的开关被“嗒”地拧开了,箱内的二极管由暗变亮,不遗余力地升起炙热的温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