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误会了,”孟朝夕说,“我只是不想欣欣再被你坑一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谢南风懒懒散散地接腔:“是是,您舍己为人、高风亮节。一个笑容就令我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实在是感天动地,可歌可泣。”

孟朝夕被他噎了半天:“你可真是个成语大师。”

谢南风毫无诚意地抱了下拳:“过奖。”

项旭犹豫了一下,说:“那分组就这么定了。今天开始记得腾出时间练习一下配合。”

其他人答是,只有连昭似乎是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在一旁没有说话。孟朝夕不明白他怎么了,走过去有些疑惑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连昭师兄?”

但连昭挥开了她的手。

他依然没有说话。他只是站起来,走回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孟朝夕愣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项旭吃过午饭就回去了,连昭没理会任何人的敲门,没有出来吃饭,连手机消息也没回。孟朝夕只得给他留好饭菜,放进保温柜。

午后,谢南风和孟朝夕对阵从欣和宁非凡。棋局过半,孟朝夕又走神了。

“朝夕。”谢南风喊了一声。

身边的孟朝夕没有回应,眼神时不时飘向连昭房间的方向。

谢南风拿一旁吃掉的棋子点了点桌子,似笑非笑地提高了音量:“孟朝夕!”

“啊?”

“啊什么啊,”谢南风淡淡地朝棋盘努了努下巴,“轮到你下了。”

“噢……抱歉。”

宁非凡小声和从欣耳语:“师姐,朝夕姐这局棋都走神第六次了……”

“非凡,”从欣笑得很温柔,“下好我们自己的。”

宁非凡立马狗腿:“哎。”

孟朝夕努力想使自己定心,快速地检查了一遍局势后,拿起一个棋子就要落步,中途却被谢南风一把截下。

“车二平七?”谢南风把子夺回手里,“你在下什么啊?都开始送子了?”

孟朝夕慌忙又确认了一遍,对面飞了边象,七路那个位置正好是象嘴。只是因为边象的位置相对隐蔽,被孟朝夕看漏了。

非常可笑的低级错误。

她揉了揉太阳穴:“对不起,我……”

“孟朝夕,你这样好拖我后腿,”谢南风似乎很困扰,但并没有生气,“你还是去和连昭一组吧。”

孟朝夕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不让自己为难,但她也实在不明白不过一个新型双人赛,为什么连昭这么反常。要知道,连昭从小到大都没有反对过项旭,也没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宁非凡又憋不住了:“我说,就一个双人赛分组,连昭他至于吗?为什么啊?”说完他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去年我没和师姐分到一组也没这样啊……”

“你给我闭嘴啊。”谢南风代替孟朝夕落了一步棋,怼回宁非凡,“干啥啥不行,八卦第一名。”

按理说双人赛是同边的两人交替下棋,一次下一步,但反正看孟朝夕也没心思下了,其他人也就玩得随意了起来。从欣毫不客气地和谢南风一方兑了子,目光虽然仍在棋上,话却是朝着孟朝夕说的。

“夕夕,你还是去看一下吧。”从欣把棋子慢慢转正,“我们这里,也就只有你和他比较熟了。”

孟朝夕想了一会儿,应了声“好”,站起来去厨房拿饭了。

谢南风还在闲散地应棋。

宁非凡看了一眼孟朝夕,小声说:“老大,你怎么就这么放她走啊……”

“她是个人,又不是我的什么东西。想去哪里,要做什么决定,只要别伤到她自己,就是她的自由。”谢南风回得好像很轻描淡写,话锋一转又带到了棋上,“从欣,你走这里可要吃亏了。”

“你是第一天下棋吗?有舍才有得啊。”从欣笑着看了眼宁非凡,“好了,你就别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什……”宁非凡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又讷讷地咽了下去,“我才不是太监呢……”

连昭的房间在拐角,算是这个公寓里最清净独立的位置。孟朝夕反复敲门没有回应,铁了心要看看连昭,索性拧了门把。

但门被反锁了。

孟朝夕皱眉:“师兄,你开一下门。你不高兴归不高兴,你别不吃饭。”她心里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卯着股劲儿不肯走,“连昭,你开门好不好。我真的……真的要生气了!”

“我真的生气了!”

话音未落,门开了。

接着孟朝夕就被一把拽了进去,连放在一边的碗都没来得及拿。房间里没开灯,窗帘拉了一半,光很暗。

连昭把她抵在门板上,头垂在她的肩上,将她整个人抱住了。他的手环过她的蝴蝶骨,像是拘禁一只展翅的蝴蝶那样,将孟朝夕紧紧地束在了怀里。连昭身上冷冽又干净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像是冬夜里的雪气。

孟朝夕对这一切措手不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连昭抱得实在太紧了,像是在害怕失去什么,她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更没办法推开他。

但她又相信他。

她知道虽然连昭看起来冷漠,实际却很温柔。他和她一起长大,就像真的亲人一样,绝对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现在这个状态,如果只是因为分组,那真的太反常了。

他一定是碰见了什么别的事。

于是冷静过后,孟朝夕小心地回抱住了他,并明显感到连昭的身体僵了僵。

“师兄,”她的手又软又暖,轻轻地抚过他的背脊,“你怎么了?”

连昭松开了她,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有点高兴,又好像有点受伤。

“小夕……你为什么不怕我?”

孟朝夕很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怕你?师兄,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连昭伸出手,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他的指腹抵在她的耳垂上,和平时他给她的印象不同,不是冷的,而是烫的。只有他的眼镜,仍然反射着泠泠的冷光。

孟朝夕触电一般地想往后躲,但背后就是门板,避无可避。

连昭僵了一下,慢慢地起身退开了,眼神里的情绪很重,又很难懂。

孟朝夕回过神:“师兄,你是不是碰见什么事了?让我帮你,好不好?”

连昭摇头,哑着嗓子低低地说:“你帮不了。”

“那我去和老师说,让他把分组调回来!”孟朝夕因为着急向前走了两步,“你如果讨厌我和谢南风一组,我……”

“不用了。”

孟朝夕在原地站了很久,像是在想思考什么问题。之后,她忽然抬起了头。

“连昭师兄!”孟朝夕喊。

“你是不是……”她一字一句,“是不是喜欢我?”

可以的话,其实孟朝夕并不想这么自以为是。

虽然她这么直接地问了连昭这样的问题,但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自己到底想得到怎样的回答呢?如果连昭说不喜欢,还是没法解释他为什么最近会这么反常;如果他说喜欢,她也不知道她和他之后要怎么相处。

久久没有得到连昭的回答,孟朝夕慌乱地眨了两下睫毛,逃避般地说:“没事……我随便问的。你不要回答了。”

然而当孟朝夕扭头想要开门出去时,连昭唤她:“小夕。”

孟朝夕紧张地盯着他,可是连昭从她的眼里却看不到期待,看不到心动,只看到了焦虑和迷茫。

他想说的。

喜欢你。

很喜欢你。最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不会输给谢南风的,喜欢你。

连昭很想告诉她,可是看着她的眼神,他又忍不住地想要退缩。他的唇抿在一起,像是被封住了一样,很久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他想,他终究还是个懦夫。

最后,他淡淡地笑了。

“当然喜欢了。”他把手边的书齐了齐,推到一边,“我把你当作我的家人。”

只是……这样的喜欢啊。孟朝夕明显地松了口气。

而连昭鲜见地弯着眉,笑得格外温柔:“好了。小夕,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孟朝夕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门走,犹豫了一下又说:“那师兄,你记得吃饭啊。”

“好。”

连昭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孟朝夕描述不出来。像是戴上了一副面具,又像是自己给自己结了个茧。她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这种陌生,让她觉得害怕。

于是她走到门边后,又生生停住了。而连昭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儿,面前就突然扑来了一阵风——孟朝夕转身奔向他,非常坚定地抱住了他。

连昭感觉自己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师兄,”孟朝夕认真地瞪着圆圆的眼睛,“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和方圆棋院的大家,都会在你身边的。这次全国赛,下次全国赛,以后的所有所有全国赛,我们方圆都要一起拿冠军,一起杀出重围!我们要做全国第一的棋院!我和你,要一起夺冠!”

连昭垂着眼看她,有一瞬间眼睛忽然红了。

“知道了。”

她不会抛下他。他怎么忘了呢,他喜欢的,就是这个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把自己从黑暗里拉出来的孟朝夕啊。

孟朝夕走后,房间暗了下去。连昭走到桌边,从书里抽出一张纸。纸上印着宁城医院的标识,是一份检查报告。

报告上是密密麻麻的检测数据和图片,很复杂,但最后一句话很好懂。

“患者听力下降,怀疑为神经性耳聋,原因未知。”

连昭把他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我还是建议你,使用助听器。否则你的听力可能会下降得更快。”

原本他想,至少和孟朝夕一起下完这次双人赛。就算自己注定输给谢南风,就算他可能连听力都可能失去,至少他还能和孟朝夕一起,并肩下完这一次的棋局。可是,现在他连这个资格都丧失了。

小夕想和谢南风一组,那就让她和他一组吧。他连昭不要强求来的东西,也不要奢求来的感情。

他说过的,他从来,不想看到孟朝夕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