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昭什么都没说。甚至他连站都没站起来,只是坐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咀嚼他的流黄蛋。

空气里奇异地弥漫着火药味。孟朝夕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走了个逡巡,愣是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她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连昭先说了话:“我只是不想看见小夕为难。”

孟朝夕愣了愣:“其实我没……”

“谢南风,作为小夕的师兄,我有必要提醒你,虽然我们暂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你最好不要借此做出什么让小夕困扰的事情。”

谢南风弯着眼:“是真的作为她的师兄,还是只是借着师兄的名号隐藏什么私心,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连昭抿紧唇。

孟朝夕神情变了变,斥道:“谢南风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的,我师兄能有什么私心?”

谢南风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瞟了连昭一眼:“你问他咯。”

说完,他就趿拉着拖鞋走出去了。

连昭悄悄地攥紧了拳。他没有反驳,或者说他本来就无法反驳。

他知道谢南风说的是实话,但他没有办法承认。是,他有私心。孟朝夕就是他的私心。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无能极了,像是因领地受到侵犯而发怒的野兽,獠牙毕现却迟迟不敢伸出钩爪,只能看着谢南风坦坦****地和孟朝夕越走越近,却不敢,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太害怕了。他和孟朝夕之间的纽带,他花了这么多年才苦心维系好,他害怕他只要迈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

仿佛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谢南风堂堂正正地坐在他的棋盘对面,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甚至不敢迈出第一步。

他是个懦夫。

孟朝夕对这些一无所知。他既盼着她知道,又盼着她永远不要知道。

“师兄,你别理他。”孟朝夕没好气地剜了谢南风离去的背影一眼,“我现在去跟他下棋,宰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连昭喊住她。

“小夕。”他抬起眼,“你和谢南风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朝夕怔住了。

她的眼神撇向一边,强笑道:“我跟他能有什么事。没有的。”

连昭的拳握紧又松开。他站起来,伸出手想揉一揉孟朝夕的头发。然而孟朝夕似乎被他的举动吓到,下意识地退后躲开了。于是连昭的手悬在半空,有些尴尬地停了停,又局促地团在一起收了回去。

孟朝夕心里隐约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师兄?”

连昭的手垂在身侧,片刻后,他轻轻地说:“没有就好。”

孟朝夕还在咀嚼他这句话的意思,连昭又补道:“去下棋吧。”

“嗯。”孟朝夕没再多想,拿起杯子走了出去。

连昭站在原地,苦笑了一下。

这个样子,他到底要怎样才走得出第一步啊。

从欣和宁非凡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就看见客厅里谢南风和孟朝夕在对弈,连昭坐在靠近孟朝夕的一侧,安静地看着棋面。

宁非凡暗暗嘟囔了一句:“绝了,修罗场。”

那三人自成三角,浸在棋局里显然没有搭理这边的意思,宁非凡也就不去自讨没趣,回房间翻了翻储备粮,拿了两个小面包和从欣一人一个。

面包吃完的时候,那边的棋居然也下完了。

孟朝夕虽然赢了棋,看起来却不是很高兴,撂下棋子的第一句话就是:“谢南风你是不是当我傻?这种棋你也敢下?”

不用问也知道十有八九是谢南风兵行险着,结果把自己玩脱了。

哪里有瓜,哪里就有宁非凡。他凑过来,像只苍蝇一样搓了搓手。

“怎么了怎么了?”

尽管孟朝夕寒着一张脸,谢南风却显得很随意。他笑盈盈地撑着下巴:“你傻点也挺好啊,傻人有傻福。”

宁非凡说:“那我一定很有福气。”

谢南风瞥了他一眼:“傻人有傻福,傻X没有。”

“老大!”

从欣在一旁用咳嗽掩饰自己的笑意。谢南风把宁非凡揽过来,不顾孟朝夕还气鼓鼓的神色,朝她努了努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非凡,你想赢她不?”

宁非凡心虚地看了孟朝夕,小声说:“想是想……”

也就只敢想想。

“那我教你一个方法啊,”谢南风拍了拍他的肩,“下次你跟她下呢,你就一边下,一边在她面前唱歌,绝对管用。记住没?”

“唱、唱歌?”

孟朝夕拍案而起:“谢南风!”

孟朝夕目前的弱点就是容易受到外界影响,导致水平发挥失常,对棋坛的其他人来说,这都还算个秘密,但谢南风看得门儿清。专挑她痛脚踩,孟朝夕不气才怪。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这么下棋,早晚在大赛上把自己玩死!”

“死就死呗,胜败乃兵家常事,谁规定我就只能赢了?”

谢南风吐了吐舌头,伸手过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成功收获了一拳孟朝夕的腹部重击。孟朝夕对他穷追猛打,两个人跟小学生似的,谢南风往后跳了两步,一边退一边笑:“好了好了你别弄我,我要回去睡觉。”

“还想睡觉!你给我回来挨打!”

“你行行好吧等会项旭那老头儿来了我又睡不了了……”

从欣站在沙发边,微笑着看连昭。直到连昭看向她,她也没有移开目光。

“连昭前辈似乎不是很高兴?”

连昭淡淡地回:“和你没关系。”

“嗯,确实……和我是没什么关系。”从欣唇边笑意不改,“但前辈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夕夕总有一天也会变得和你没关系吧。”

连昭的瞳孔倏地收紧了。

像是一块石头“咚”地一声掉进海中,越过被阳光照透的浅海,往越来越黑暗的深处坠落下去。

谢南风说曹操曹操到,项旭还真就来了。然而项旭一进门,就看见这两个宁城棋坛的排面不好好下棋,在这追逐打闹,脸色顿时有点不好看。谢南风胡闹也就算了,孟朝夕这么持重的一个人居然也跟着一起,实在让他痛心疾首。

孟朝夕见到项旭来,吓得立马立正站好,规规矩矩地喊:“老师……”

“全国赛能拿第一了是不是?”项旭一边换鞋一边轻描淡写地跟孟朝夕说话,“棋不用练了?”

孟朝夕低着头嗫嚅:“没……不是。”

谢南风倒一点不怕:“我说项老师,您下次进门前,能不能按个门铃啊?”

“按了半天了。我看是你们没听到吧。”

项旭掸掸衣服走进来,也没打算深究。他对谢南风一直喜欢不起来,觉得这孩子不走正道,性子太野,又不服管束,实在和他们方圆不是一路人。天知道家风耿介清雅的谢国手家怎么会出这么个孙子。

真是家门不幸。

可不喜欢归不喜欢,谢南风在象棋这条路上天赋卓绝他还是得认。江山棋院傅一惟的面子,他也还是得给。

项旭从包里拿出一张分组排布表,递给孟朝夕:“我今天过来,是跟你们交代一下全国双人赛的事。双人赛是近几年新兴的赛种,除了棋手的个人能力,还要考验和搭档配合的默契度。你们去年、前年都参过赛,我就不多说了。不过今年的分组,我和你们傅院长商量了一下,有变化。”

那边孟朝夕看着排布表的神情已经有点微妙了,她看了眼项旭,欲言又止。

从欣察觉到她的不对,挪了两步过去小声问:“夕夕,怎么了?”

孟朝夕直接把排布表递给她,从欣看了一眼,惊讶出声:“让南风和夕夕一组?”

谢南风和连昭顿时都看了过去,项旭“嗯”了一声,承认:“这是我跟傅院长商量的结果。”

“为什么?”连昭的眼神瞬间利了起来,“去年和前年的全国双人赛我和小夕都拿了前三,我不觉得我们的分组有更换的必要。”

以前连昭从来不会反对他做的决定,所以项旭没想到连昭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他愣了愣,说:“今年笑萤也会参赛。而且之前谢南风和从欣搭档效果并不好,但他的实力又有目共睹,所以我们希望试一下。现在这样是最佳组合。”

双人赛并不分棋院,只是各个地区选手的自由组合,所以也并不牵涉棋院利益。现在的组合是谢南风和孟朝夕,连昭和白笑萤,宁非凡和从欣,从一般的棋力均衡度上来看,谢南风和孟朝夕排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实际上,谢南风在双人赛上的成绩非常糟糕。

宁非凡试探地问了一句:“老大……你去年双人赛……”

谢南风直接打断他:“倒数第二。”

垫底是弃权的。

从欣微笑:“南风的棋力和风格……一般人很难配合。”

“是根本没人能配合吧……”宁非凡嘀咕。

连昭站起来,手甚至在极力控制下仍旧微微发抖:“老师,我和小夕一定能拿这次的冠军。我们真的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项旭若有所思。不是在意冠军,而是在意连昭的态度。

为什么连昭这次的反应这么不寻常?

冷不丁地,谢南风说:“没关系。按他们的意思来吧。”他笑了笑,这次居然显得很通情达理,“双人赛而已。我和谁一起都是一样的。”

他确实没想要在这种事情上和连昭争。孟朝夕和连昭从小就搭档,比起他来当然会更默契。出于成绩考虑,让他们一组是没错的。

项旭沉默了一阵,转头问孟朝夕:“小夕,你怎么说?”

连昭松了一口气——依孟朝夕平时对谢南风的排斥,她一定不会答应。

然而这一次他想错了。孟朝夕想了一会儿,回答项旭:“我……没问题。”

“小夕?”

孟朝夕重复:“我可以和谢南风一组。”

谢南风有些意外地看向直直看向项旭的孟朝夕。她的耳根发红,但依旧故作镇定地微微扬着头。像是忽然感知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起来,眉舒目展,双眸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