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厅下棋的孟朝夕终于定了心,但孟朝夕和谢南风的配合简直没有默契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和她走神的时候也没什么分别。

明明都是现今棋坛顶尖一级的棋手,在棋风棋路上却南辕北辙,搭档起来屡屡遭重,完美诠释了什么叫“1+1<2”。

反观从欣和宁非凡,配合自然流畅得就像开了数据共享,攻守衔接把握得十分平稳,没有丝毫违和感,赢棋自然也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于是下到第四盘时,宁非凡于心不忍了:“那个……老大,要不先休息会儿?你们复复盘呗?”

复盘指的是赛后还原棋局的每一步,通过复演棋局,来找寻新的可能性,同时检查错棋,从而拓展思路、提高水平,算是棋手们的基本功和训练模式之一。

谢南风难得地吃了个三连败,倒也没有很在意,只是说:“先把这盘下完。”

宁非凡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口水:“喔。”

孟朝夕的眼睛死盯着棋盘,活像要把棋盘灼出个洞来。等到下完第四局,谢南风干脆利落地把面前的棋盘一推,从抽屉里另取了三副棋盘,再将四副棋盘一字摆开,一一摆好棋子。

“我们从第一局开始说。”

三人一直知道谢南风强——天赋高、应变快、心态稳、算棋准,而其中起作用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他的记忆力。作为棋手,长期的比赛和训练能提高对棋的敏感度,复盘和完全不看棋盘纯靠空间想象力的“盲棋”是绝大多数职业棋手的必修课,但像谢南风这样,能够如此轻松地不借助任何外力连续下棋又连续复盘的,只怕还是凤毛麟角。

孟朝夕原以为谢南风绝不会放过这次和她较劲的机会,但令她意外的是,谢南风还真就只是认认真真地跟她复盘,正经得都不像谢南风。

她看着谢南风的样子,莫名心烦意乱,先低头揽了锅:“是我的问题。我没下好。”

“这是双人赛,有问题也是两个人的问题。”谢南风往嘴里扔了颗柠檬糖,顿了一下,“看棋,分锅没意义。”

他伸手又还原了几步,停在一个分歧点。

“朝夕,你说你的想法。”

孟朝夕仔细重新看了看,也没拐弯抹角:“这个地方,对面已经直接出横车并且压在了我们这边的象眼,摆明了是蹲我们的马。如果跳正马,就是正中对面下怀,为什么你还要跳正马?如果跳边马,完全可以避免失子的。”

“因为我根本不怕他们蹲。“谢南风扯扯唇角,又伸手动了子,拈起棋”嗒嗒嗒“地往后走了几步,“这个抓马的方式,就意味着他们需要短期内牺牲其他子力的出动速度,来用一个大子的快速出动预先针对我们这边的单个子,以达到控制我方阵容,使之不协调的目的。

“我们如果跳边马,才是正中对面下怀。因为我们已经先手架了中炮,下一步原本该跳双正马,继而中兵挺进,马跳连环,以中路为突破口,直指对面九宫,攻势是非常流畅轻快的。而只要我们跳了边马,攻势和先手都会被对方夺走,子力之间的联动性也会变差。我并不希望看到那种情况。”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觉得在考虑阵型之前,应该优先考虑子力的完整性吧。这才是开局阶段,我们总不能白送对面一个马啊?”

“谁说是白送?”

谢南风挑了挑眉,将棋倒回两步:“这里,我跳完正马,对面抓马,你让马跑了。但这个马你这么一退它就废了,先不说‘马跳窝心‘几乎等于死马,兵家大忌,就算不是这一退也是我们浪费步数。这马永无出头之日,死和不死有什么区别?”

孟朝夕迅速反驳:“因为我根本就不会跳那个正马。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是你,接下去会怎么下。想着想着,连自己应该怎么下都不知道了。”

“好,那我跟你说我想怎么做。”谢南风退掉孟朝夕的棋,转而重重踏上一步炮,“炮八进二。不坏阵型、稳固先手,同时不送子。”

宁非凡听得一愣一愣的,到这里忍不住插嘴了:“老大你扯淡呢,你这炮进了我们不是照样吃你马吗?”

“吃马?你们敢吗?”

从欣谨慎地注视着棋盘,缓缓问出一句:“你要用炮打边车?可是治标不治本啊。我们只要挡一手,马照样还是要逃的。”

孟朝夕皱着眉,忽然明白了:“不是打边车,他就想打这个车。”

“是。”谢南风言之凿凿,手上落棋果决,“他们敢吃马,我就炮八平七。”

宁非凡不以为然:“哎你这么打有鬼用,我们只要吃兵……我X!”

原本以为还是己方占上风的宁非凡看清楚以后直接飙了脏话,从欣也迅速反应了过来。

谢南风笑得惬意,“我说过了,你们是牺牲了其他子力的出动速度,单枪匹马刺过来的。既然这样,我就能利用一下这一点啊。”

谢南风这一步平炮看似只是打车,实际上却是招声东击西,打的是象。黑棋右半区因为还没有出动,象马车还在一条线上,如果这个炮打过去了,就是将军抽车。不仅如此,紧接着红方只要跟着出车,底线优势就坐定了。权衡利弊,只能牺牲吃了马的车,但这样一来,就是拿车换马,黑棋亏大了。

“朝夕,别去想我会下什么棋,”谢南风拿起茶杯抿了口水,“去看对面的棋路,去下你自己的棋。我们风格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殊途同归,总会走到一起去。”

孟朝夕犹豫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好。再试试吧。”

四人一直对练到傍晚,然而孟谢二人的配合还是十分糟糕。倒不是说哪步棋下得不好,只是总感觉棋路诡谲,说不出的微妙。好在距离双人赛还有大半个月,又是在孟朝夕的考试后,还算有一些翻身的机会。

孟朝夕正襟危坐,把每一盘的谱都仔仔细细地打出来,在上边画分支图,一副不打算吃饭的样子。谢南风看了她一眼,从她身后把谱子夺了过去:“先吃饭。等会再弄。”

“你还我……等会我就忘了!”

“我记得。”谢南风抢白,“休息。”

宁非凡掏出手机:“哎,都这个点了,咱们点外卖吧。师姐?”

“好啊。”从欣笑眯眯地沏了壶锡兰红茶,微卷的波浪长发垂在肩上,弧度妩媚,“非凡你帮大家的都点了吧。等会一起吃。记得是六个人的份哦。”

“六个人?”宁非凡左右张望了一下,“不是五个吗,还有谁啊?”

谢南风说:“你点就是了。”

门铃响了,孟朝夕走过去开门,刚拉开门白笑萤就窜了进来。

“夕姐姐!”

孟朝夕把她接住了,狐疑地回头看了看谢南风和从欣:“你们怎么……”

“都说要练双人赛了,连昭又和新选手一组,今天又是周五。你们方圆的这个小公主会不来吗?”谢南风从从欣那里过了杯红茶,“行了,人齐了等会一起练。”

连昭就在这时候走了出来。白笑萤惴惴不安地看了看他,不自觉地缩到了孟朝夕身后。

“连昭师兄。”

连昭点了点头,视线从她的脸上擦过,停在孟朝夕那里。

孟朝夕笑道:“师兄醒了?我们都练了一下午啦,你先和笑笑热热手吧,吃完饭我们再对练。”

连昭像是一台反应延迟的电脑,停滞了一下,半晌才答:“好。”

“师兄!”白笑萤又喊,她慌慌张张地转过身,从书包里翻出一叠棋谱和几块糖,低着头捧到连昭面前,“这是我最近的对局……还有这个糖,我记得你喜欢吃的……”

连昭站着,没有伸手去接:“先放着吧。”

白笑萤傻傻地愣住了,手悬在那里收也不是递也不是。还是从欣微笑着握过她的手:“笑笑是吗?听夕夕说起过你,先放下东西,来喝杯茶吧。”

“谢、谢谢……”白笑萤的神情失落得显而易见。另一边,连昭已经走去棋桌一边摆棋子,白笑萤的目光追着他,见状急急忙忙地就又要走过去:“谢谢前辈,我不渴。我直接去练棋就好了。”

宁非凡拿了包薯片狗狗祟祟地靠在门边,一边咔嚓咔嚓地吃一边跟其他人说话。

“我说,这妹子对连昭的态度怎么奇奇怪怪的?”

谢南风瞥了他一眼:“吃零食都堵不住你的嘴?”

孟朝夕抱着臂:“去看看吧。我也有阵子没见过笑笑的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