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浓郁, 傅归荑屏住呼吸,身体一动不动。

她想抬手,手臂像被什么东西禁锢在身侧。

此时还不到入定的时辰, 墙外的偶尔传来年轻将士们的交谈声,他们都在猜测什么时候能回家。

有人打趣, 是不是惦记自己的相好了, 被打趣的人恼羞成怒地笑骂了两句。

渐渐地, 他们的声音变得模糊,四周又恢复寂静。

却不是死一般的寂静。

傅归荑清楚地听见自己胸口的心脏在花香里跳动。

裴璟的手一直悬在空中, 等待取走花的人。

傅归荑鬼使神差地自己俯下身摘了一朵与裴璟相同颜色的玫瑰,侧过身自言自语道:“这花还挺香的。”

裴璟没有勉强,他收回手, 顺着傅归荑的话往下说:“这种玫瑰看似美丽娇弱,实则生命力顽强。折断它后, 只要插在土里, 再浇点水,有了合适的条件又能生根发芽, 成为一株新的玫瑰。”

傅归荑手指拨弄娇软的花瓣, 默然不语。

裴璟送她到小院门口, 礼貌地停在外面。

“早些休息。”

傅归荑嗯了声。

裴璟目送她进了房间才转身离开。

傅归荑进了屋,握在掌心的花茎沾上一层薄汗,几乎要拿不住。

她赶紧找了个花瓶,盛上水, 插了进去。

这晚上,傅归荑梦见自己置身于一大片玫瑰花园中, 红的, 白的, 粉的,黄的。

一望无际,连绵不绝。

*

三日后。

海寇非常嚣张地送来一封战贴,指名道姓要与裴璟十日后决一死战。

傅归宜幸灾乐祸地出主意:“陛下到时候以身诱敌,引他们到预先设好的陷进里,届时我们前后夹击,一举歼灭。”

季明雪立刻反对:“陛下怎么能以身涉险,不如找个人假扮陛下引他们出来。”

傅归宜嗤之以鼻:“你当海盗是傻的,他们有千里眼,怎么可能轻易上当。”

季明雪:“我不同意,南陵的诸位朝臣也不会同意的。”

傅归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网打尽以后都省事。“

季明雪:“不……”

裴璟皱眉冷呵道:“吵什么,吵能解决问题?”

他瞄了眼安静坐在旁边的傅归荑,眉头稍微舒展,轻声问:“傅小姐有什么看法?”

傅归荑愣了一下,没想到裴璟会问她的意见,“我对于行军打仗知之甚少,不敢妄言。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裴璟眼神鼓励她往下说。

傅归荑顿了顿,疑惑道:“海盗这么讲规矩吗?”

来攻打之前还要先下战书,约定时间?

裴璟听后掩唇一笑,眉毛略微上扬,心情看上去十分愉悦:“傅小姐过谦了。”

旋即,他骤然敛了笑意,嗤笑一声:“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命令朕。”

“这不过是他们的障眼法罢了,他们的目的在于混淆时间。”

傅归宜反应过来,“你意思是,他们故意放出十日来攻的消息,实际上这几天便会行动。”

裴璟颔首。

海寇奸猾狡诈,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怎么可能忽然将起君子之道来,他们故意把注意力转移到是否让南陵皇帝以身涉险上,从而忽视十日后进攻的问题。

裴璟猜测,他们定然这几日会有行动。

人的注意力有优先顺序,首先是自身,包括安危和荣誉等,其次则是危险和变化。

南陵皇帝本身比十日更具有吸引力,被人指着叫嚣,更是凸显出一国之君的安危和南陵的荣誉,大部分下意识会把重点集中在“南陵皇帝是否要应战”,从而忽略十日的期限。

这样,他们潜意识里会默认十日后才是大战开启的时间。

“昨日钦天监传信,往后数日海上会起风,更有大雾。”裴璟拿出一本奏折打开:“朕猜,海盗定是要趁机进攻渝州城,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傅归荑暗自在心里感慨,裴璟心细如发,难以糊弄,她与哥哥当初能从东宫成功逃跑,真是险中取胜。

季明雪和傅归宜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裴璟盯着海图沉思片刻,做出一番布置。

傅归宜和季明雪各自提出建议,三人商讨后定下最终的作战方案。

按照裴璟推测,前三天海盗为了做足功夫,定然不会来犯。第四天至第六天则是最佳时机,往后越拖,他们的戒备心会越强,备战程度越高。

他料得分毫不差。

海寇在第五日黎明前,借着夜色和海上浓雾掩护,倾巢而出。

这几日城墙上的士兵们按照裴璟的命令,前三日做出一副严阵以待,愤慨不平的模样,到了第四日便开始偷懒懈怠,往后神情愈发松懈疲惫。

料想海寇也会派人来刺探军情,当他们以为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时,却不知正好落入裴璟的圈套。

那一晚,海寇们凭借对海域的熟悉,不明灯火,暗夜潜行,直达渝州城城门下。

钩子连上长绳,用力往上抛,勾住城砖后依次往上爬。

此时城墙上零星地有几个放哨士兵高举火把,他们相隔数丈远,身姿虽提拔,神态却疲惫,眼神更是迷离地望着远处虚无的黑暗。

海寇们压抑住兴奋往上爬,一个接着一个,一根绳上最少有五六个人挂在上面。

头一个爬的眼看着就要到城墙顶,悄悄腾出一只手取出腰后的短刃,正准备方案一刀割喉。

千钧一发之际。

两名放哨士兵之间忽然涌现冒出大量的火把,刺得打头的海寇本能地闭上眼睛躲闪。

等他再睁眼时,只看见森森箭光密密麻麻,燎燎烈火连成一线。

“放!”

清冷的女声给夜更添一分寒。

连弩笃笃笃地不停发射,海寇的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第一个被射落的海寇,有的直接落入海里,有的还砸中后面跟着的海寇。

还残存挂在半空中的海寇,拼命摇晃绳索躲避从天而降的短箭。

然而他们低估了裴璟要除掉这些害群之马的决心,连弩跟不要钱似的发射。

这一组射空,下一组立刻补上,两组交替进行,足足连射了半柱香。

所有敢爬墙的,统统被射杀。

落入海中,尸骨无存。

还在船上的海寇发现不对劲,斟酌继续强攻还是后撤,等见到城墙上猛烈的攻击后当即下令离开连弩攻击范围。

傅归荑见状命令连弩箭手后撤,换成她带来的远射手。

又是一轮铺天盖地的箭雨,正面进攻的海寇十不存一,他们在临死前方才醒悟自己中计了。

然而那又怎么样,海寇们今日进攻的不仅只是东城门。

渝州城三面环海,还有南北两处可攻破,他们今日的主攻正是城墙最矮的北城。

这里兵力如此强盛,另外两处定然军力不足。

“剩下的交给你们。”傅归荑发现攻打东城门的海寇人少,折腾两轮后再无复起之力,带走一半人马往北城支援。

按照裴璟的安排,傅归荑镇守最易守难攻的东城门,乌拉尔镇守南城门,他自己则带人在最易被攻破的北城门。

傅归荑赶到的时候,裴璟果然已经与海寇交战。

火光冲天,厮杀震耳。

北城门之所以城墙最矮,是因为底部为疏松沙土层,无法承受过高的墙体建筑。

再加上海岸线过长,总会有漏网之鱼溜进来,之前被劫掠的村庄大部分都位于北面。

裴璟早已将附近的村民迁入城内,又命令季明雪率领追云骑伪装成普通村民,若有漏网之鱼闯了进来,那便来一个瓮中捉鳖。

“你过来干什么?”裴璟右手持长剑斩下一个爬上来海寇的脑袋,左手拦住傅归荑护在身后:“这里危险,回城内呆着。”

“东城门的敌人已经退去,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傅归荑带来的人马很快加入战斗,分担了北城士兵的压力。

裴璟看了眼傅归荑,轻笑了声,“你往后退些,用箭往掩护我们即可。”

裴璟没再赶她走,因为他知道赶也赶不走,与其她随处乱跑,不如呆在自己身边更安全。

今夜安排她守东门,即便知道是万无一失的计划,也仍不免担心。

傅归荑会不会被流矢误伤,有没有特别勇猛的海寇冲破层层防护冲上城墙,砍伤了她。

在与北门敌寇对战时,裴璟心里总是不踏实。

直至见到真人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心里的巨石总算移开了。

裴璟指了指对面大船上的墨衣男子,“看见他了么,那是海寇首领,叫什么名字我忘了,拗口得很。你若有机会射中他的脑袋,我再应允你一个条件。”

傅归荑半眯着眼远眺,绿衣贼首狡猾非常,只敢躲在最远的船只上,举起千里眼查看战况,并不靠近。

“我找机会。”

傅归荑拉开逐月弓,先对射程内的海寇发起攻击。

裴璟一边砍杀敌寇,一边注意傅归荑周围的动静。

天边见见泛起鱼肚白,这几日消失不见的太阳也冒了头。

金光洒在海平面上,泛起波光粼粼。

其他城门逃出的漏网之鱼往北边靠近,贼寇从他们言语中才惊觉自己中了计,他气得当场摔了千里眼,指挥旗手勒令其余人撤退。

没想到南陵皇帝竟然看破他的计策。

也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总不可能一直在渝州城。

“不好,他要逃跑。”傅归荑急得往前冲,“我射不到他!”

裴璟拿起自己的重弓,放在傅归荑手里。

“你来指挥方向,我来射箭。”

她被裴璟虚虚环抱在胸前,他有力沉稳的心跳通过后背震遍她全身。

他握紧傅归荑的手,将弓弦拉到极致,弦芒刺得她的脸颊微微发痒。

“放松,我们一定会射中。”

作者有话说:

裴璟:什么渣渣海寇也敢教我做事,全天下只有老婆能命令我。